第四十章 半個豬頭(一)(1 / 1)

鄴市。遲楠鶴來自書香門第,他父母都是埋頭在實驗室搞科研的老師,本來就屬於老來得子,前幾年晚年喪子,讓他倆的身體大不如前。好在家境本就不錯,請了個保姆照顧著,生活不至於太艱難。單鷹觀察了好幾天,今天才提著兩袋水果上門:“我是楠鶴以前的同事,正好出差路過,拐進來看看二老。”“快請進!快請進!”遲母趕緊將他迎進來,步履微顫,“年輕人,怎麼稱呼?”“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好。”時過境遷,兩位老人仍掩不住傷心神色。同樣戰地記者出身,雖然姓是假的,可是類似的經曆讓單鷹絲毫不露怯,回憶起在戰亂國家的一段艱苦的工作生活,讓兩位老人更加相信他是遲楠鶴的老同事。“這麼說,你也受過傷?”遲父給單鷹倒茶。“在醫院裡躺了很久。”“唉,都不容易啊……”遲母感歎道,“如果楠鶴不想著向那女孩求婚,後麵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單鷹假裝很熟絡地點點頭:“我聽說葉望葳去留學了。”“啊,你知道她……”遲父有點驚異,“楠鶴走後,她一次都沒來看過我們,原來是按原計劃留學去了……”遲母顯露出不滿的神情:“楠鶴很喜歡她,甚至答應出錢送她去留學,並且負擔她所有的生活開支。我跟他爸勸過,至少先結婚,定下來,再出國留學,好歹保險一點。他不聽啊……唉!著了魔一樣,有求必應。”“在我們看來,葉望葳當時二十出頭,年紀小,不太懂事。”遲父含蓄地評價道。遲母接過話頭:“有天楠鶴打電話回來,說拜托我們為他準備一枚鑽戒,他第二天要向葉望葳求婚。我問他,為什麼這麼急,不能從Y國回來再說?他說,葉望葳表示自己喜歡阿爾賽宮遺址,要他在那裡向她求婚。”熟悉Y國內戰形勢的單鷹脫口而出:“阿爾賽宮遺址是反政府軍占領區!政府軍與反政府軍在那片區域發生過多次交火,當時,阿爾賽宮遺址毀於一旦,不再是遊客曾經拍照時的那個模樣。”“是的,非常危險的一個區域。”遲父長長歎一口氣,“當時我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任由他去了。”單鷹心中起疑,遲楠鶴身為記者,連這些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即便他沒有,何遇也應該加以勸阻。“葉望葳要求楠鶴一定要在阿爾賽宮遺址拍下求婚視頻傳給她,還指定要一個女同事幫他拍。”遲母說,“楠鶴真的昏了頭,才會讓那個同事幫忙錄像,因此還連累了那個女同事。”單鷹聲色俱厲,嗅到了陰謀的氣味——葉望葳要求何遇幫助拍攝遲楠鶴阿爾賽宮遺址求婚的視頻,接著,遲楠鶴與何遇被反政府軍劫持勒索,KD化工以讚助贖金為條件逼問老K的身份,遲楠鶴與何遇殉職,葉望葳出國留學,KD化工開始負擔她的學費與生活費…… 戰地記者本就充滿未知危險,單鷹原本沒有深究何遇殉職有沒有人為的因素,沒想到在調查KD化工時冒出來的一個葉望葳,居然把何遇的死與KD化工聯係起來,她很可能是因為自己曝光了KD化工才遭此毒手。看來,他得去申請A國的簽證了。“我女兒……是自殺的。”電話中,張淑艱難地告訴馮牧早,“我想求你們曝光她那個沒人性的男朋友,一定是他害得我女兒想不開!”馮牧早一聽,心頭暗暗歎口氣,雖然她也想幫張淑一把,但每天為情走上絕路的人那麼多,記者不可能將他們遇到的感情問題一一曝光,再說,男女感情問題也並非深度調查版會刊登的內容。“張阿姨,抱歉啊,其實……”馮牧早剛要婉拒她的要求,她接下來的一番話讓馮牧早改變了主意——“那個混蛋拉著我女兒去上課,給她洗腦,害我女兒信他信得要死,每天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最後……嗚嗚嗚!”“上課?”“我以前聽女兒說過,一個培訓班,她自從去聽課之後就變得古古怪怪的,本來好好一個姑娘,好像就變成……成天說喪氣話。”張淑一邊哭一邊說,“我就是沒想到她會走上那一步……”張淑說,女兒小陽在外地讀中專,那邊調查完小陽的死因,確認不是他殺後就把一些遺物交給她了,包括小陽的手機,但是她不會用這種手機,更彆提那些app,所以想把小陽的手機交給記者,拜托記者查一查女兒的男朋友到底蠱惑她去上什麼培訓班,女兒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而走上不歸路的。什麼培訓班,居然像個邪教?馮牧早他們之前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陰婚中介身上,並未探究死者生前的經曆,也不知道死者所謂“意外身故”還有這樣的內情。世界萬物,變幻無窮。上回自己澄清造謠帖,牽出一個利用微信轉發和小額借貸從事非法中介活動的團夥,這次調查陰婚事件,竟然也能發現彆的隱情。與小夢坐在去往張淑家的班車上,馮牧早愈發覺得當記者是一件充滿樂趣的事,不亞於當私家偵探。她這種自我陶醉並沒有持續多久,與張淑見麵沒多久,她倆就被一夥人圍住。馮牧早嚇一大跳,和小夢緊緊貼在一起,詫異地環顧一圈。那夥人凶神惡煞,都是三大五粗的壯漢,有人手裡提著手腕粗細的樹枝,還有人拿著柴刀。“多管什麼閒事?吃飽撐著沒事做?”“外鄉人,跑過來對咱們說三道四,現在可好,墳都要被人挖開了!”原來,隨著陰婚中介團夥被取締,有些家屬輾轉打聽出遺失的骨灰盒下落,自發跑來掘墳,且因為心懷不滿和仇恨,幾乎是報複性破壞,和當地人起了衝突。當地人一方麵理虧,另一方麵也覺得被陰婚中介坑了,情緒激動找不到發泄口,就把氣撒在兩個手無寸鐵的女記者身上。再看張淑,竟像是早就知道她倆會被村民圍攻似的,縮在人群後麵,眼神閃爍。難道,叫他們來拿手機是假,幫助村民引記者過來才是真?!“快報警!”馮牧早低聲叫道,恐懼同時,對這般醜陋的人性失望又憤慨,她剛體會到記者的樂趣,就被殘酷的現實狠狠上了一課。小夢的手機被村民搶走,一個村民狠狠抽了她的腿一下,她吃痛,跪在地上捂著小腿。“我兒子的媳婦沒了!打死你!燒了嫁給我兒子!”一個黑大漢指著馮牧早大吼。不知此人是氣話還是真有此意,馮牧早臉色煞白。你永遠不要用自己的意識去理解彆人根深蒂固的意識,她怎麼也想不通,陰婚明明是一種陋習,為什麼有人這麼堅信並堅持。黑大漢一巴掌拍過來,馮牧早被扇得踉蹌好幾步,腦子嗡嗡響,跌坐在地上時,又“嗡”地一聲,眼前的場景忽然換成兩位哽咽的老夫妻,不禁眨眨眼,好嘛,挨揍的關鍵時刻,她與單鷹又來了個互換。想起單鷹的叮囑,她趕緊站起來:“我……我要趕去機場,就不多留了,二位保重身體。我得走了。”“謝謝你來看我們,小李。”遲父遲母站起來,往前送著,“以後到鄴市來,一定過來吃個飯!”這裡是鄴市?單鷹跑這麼遠做什麼?馮牧早賠笑著出門,卻不知單鷹現在怎麼樣了,打了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隻能先找了個小店坐著,回想自己被村民圍攻的場景與張淑畏縮在人群後的樣子,又是氣憤又是擔心。狄更斯在《雙城記》中寫道:這是一個光明的季節,這是一個黑暗的季節;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麵前應有儘有,人們麵前一無所有;人們正踏上天堂之路,人們正走向地獄之門。另一邊,忽然換到馮牧早身體裡的單鷹猛然麵對一大幫氣勢洶洶的村民,疑惑同時又幾分無奈——馮牧早挑起來的“戰爭”,上戰場的為什麼都是他?他飛快起身,直接掀翻那個抬腿正要踹的黑大漢。“怎麼回事?”他問一臉痛苦的小夢。小夢誤會了“馮牧早”的這個問句的意思:“我們快跑吧……啊!!!”單鷹眼見又一個大漢揮著木棍往小夢腦門而去,伸手一擋,反手奪過木棍,把那人一猛子抽得往旁邊一歪。馮牧早力道不夠,換作他本人,不會讓對方站得住。他們的反抗讓村民更加激憤,身量和體力的差距讓單鷹有了危機感,為了避免忽然又互換回去,他暫不探究事發原因,當務之急,必須先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打死你們!”之前被掀翻的黑大漢站了起來,單鷹抓起一把沙土甩向他們,在他們揉眼睛時拽起小夢就跑。村裡的小路錯綜複雜,萬一拐進死胡同就麻煩了,單鷹一邊拽著小夢狂奔,一邊高聲喊道:“拉番鴨的貨車翻了!撿一隻是一隻!快!!!”外頭紛亂的腳步聲和貨車翻了的叫喊聲讓各院子裡的人丟下手中的活計,全部往外衝去。無疑,他們跑的方向就是村道的方向。單鷹看準了,跟著人群跑,一夥大漢邊追邊叫罵,被其他人誤以為是一起去抓鴨子的,跑得更加爭先恐後。混亂的局麵阻礙了他們追擊記者的步伐,塵土飛揚中,他們甚至看不清哪個背影才是要報複的對象,咬牙奮力又追了一陣,最後隻能不甘心地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