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尾聲(1 / 1)

當山上的那一聲爆炸聲響起的時候,虞子衿的腦中浮現出無數的場景。它們就像深海中的魚群,一尾尾遊過,讓人覺得絢爛,也眩暈。她終究是個普通人,會向往美麗,也懼怕沉溺。如果時間能夠倒回到那個阿特拜的夏天,如果上天讓她重新把時間轉回到那一天,她一定不會選擇前一天去阻止蘇航,而是在那一天和蘇航一起去死。這樣,她的故事就可以從此結束,不會再有後來的那麼多痛苦,那麼多愛。當那個仿佛讓自己等了一整個世紀的人再次出現在虞子衿眼前的時候,她靜靜地站在百米外,看著林許亦被士兵們架著出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身後是一座已經成為一片塵土的沙丘。身後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大概是記者衝進了封鎖區,閃光燈無數次閃爍,快門聲不停地響起。她看著林許亦一點點向自己走來,渺小如這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浩瀚如整片銀河。記者被高大的士兵擋在外麵,他們在人群的縫隙中接吻,血腥味彌漫了整片土地。她緊緊抱著他,不顧他的羸弱,拳頭一下下砸在他的背上。還好我沒有放棄,還好你足夠勇敢。還好,我們還在一起。林許亦被送上了救護車,虞子衿也被士兵護送著穿過人群,往救護車邊走。鎂光燈不斷閃爍,她低著頭快步走過。在快走到車門前的時候,有一位Z國的戰地記者不顧一切地攔住了她,黑眼睛黃皮膚,聲音中帶著激動和戰栗,像幾年前的虞子衿一樣。“虞子衿女士,您有什麼想說的嗎?”這一刻,一切都已分崩離析,後方隻剩幾縷黑煙。而也是這一刻,隔著一片無際的海,蔚涼市,一對新人的婚禮上,鮮花遍地,祝福漫天。朗頌作為今天世界上最美麗最幸福的人,在親友的祝福聲中,與新郎互相承諾,與他交換戒指,然後在閃耀的鎂光燈下,忘掉過往的所有痛苦和牽掛,隻是忘情地吻他。身穿淺綠色抹胸紗裙,發間彆一朵綠色瑪格麗特花的伴娘上前為新娘遞過捧花,詼諧的司儀也適時地伸出話筒,問新娘在拋捧花之前還有什麼想說的。她看著舞台下躍躍欲試笑著等待捧花的人們,腦海中閃過那個姑娘美麗的麵容和那個隻有幾麵之緣的男人的臉。她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我們都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小小塵埃,因為希望,我們願意做一隻螢火蟲,雖然光亮熹微,卻要一起點亮整片黑夜。”隔著萬千的土地,隔著無儘的海水,相隔萬裡的兩座城市,有兩個Z國女孩,齊聲說道。夏天很快過去,秋天也很快過去,季節變化似乎隻是一轉眼的事。今天,蔚涼迎來了初雪,早晨起來,虞子衿穿著薄薄的睡衣,不顧寒冷,雀躍地下床奔向臥室外的露台,驚喜地發現天地間已銀裝素裹,展現著一種與眾不同的厚重與美麗。 一陣陣寒風鑽進未關推拉門的房間,把還在沉睡的林許亦凍醒。他坐起身看了看已經空了的另半邊床,愣了半秒,然後又看了看露出一條大縫隙的推拉門。他歎口氣無奈起身,隨手取下了床頭椅子上的一件女士外衣,輕輕地踩著溫暖的地熱地板往露台邊走。他看到那個高挑瘦削的身影,正穿著一身單薄的短袖睡衣,弓著身子在覆了一層雪的玻璃桌上寫寫畫畫,露出帶著笑意的半張側臉。他輕輕走進去,將衣服披在她的肩上,聲音溫柔又慵懶:“你又不是第一次見雪,至於激動得連外套都不穿就跑出來?”她嘴角露出一片明媚的笑,手上依舊不停:“你懂什麼,這個冬天特彆不一樣。”他沒說話,靜靜地站在一邊等她把字寫完,然後笑道:“還是,今天這個日子特彆不一樣?”虞子衿似乎又羞又惱,轉過頭瞪他一眼,然後用手戳了戳他的胸口,故作嚴肅道:“你等著,今天中午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林許亦慵懶地挑了挑眉,湊到她的臉旁,嗓音中帶著一種性感和蠱惑:“我願意兜著你走一輩子。”虞子衿“啪”地一巴掌輕輕地打在林許亦的肩上。“快去洗漱吧,彆晚點。”他笑了笑,四兩撥千斤地將戀戀不舍的她推進屋子。合上門時,他瞥了一眼她在桌子上塗畫的字。是一串字母。Ateb.阿特拜。中午的訂婚宴,果然讓林許亦吃不了兜著走,他雖然因為工作沒有喝酒,但這顯然也是虞子衿家親戚們對他最大的仁慈。飯桌上他們各種犀利的問題,讓在外交場上能言善辯的林許亦也招架不住。送完了所有喝趴下的親朋好友,虞子衿終於疲憊地坐上了車,她往副駕駛座上一癱,一動不動。“我覺得我真是有點矛盾,一邊讓他們為難為難你,一邊又要為你擔心。”她的聲音中滿是甜蜜的抱怨。“我知道你愛我。”從那次解救行動之後,林許亦就變得越來越“肉麻”。大概是因為,他們都明白了愛要及時說出來。虞子衿剛要開口懟他,放在腿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來電人顯示是朗頌,而定位卻顯示是T島。“喂,祝小虞訂婚快樂啊!”電話那麵和煦的聲音撲麵而來。“朗二你蜜月之行也快樂啊!”虞子衿不客氣地笑道。此時,朗頌牽著徐江麓的手站在T島的沙灘上,望著清澈見底的海水一次次翻騰,也笑道:“你彆說,這地方空氣好,環境好,哪哪都好,嘖嘖,還真挺快樂。”虞子衿哼了一聲,但也是一臉的輕鬆和愉悅。午後的陽光慵懶地透過車窗照在她的臉上和身上,她微眯著眼,轉頭看了下在一旁也靜靜笑著的林許亦。“行了,知道你快樂了。反正你也快樂不了幾天了,好好享受所剩無幾的蜜月時光吧。”她調笑著說完,還沒等電話那端抓狂的聲音傳來,就馬上掛斷了電話。“他們結婚都快半年了,現在才好不容易度個蜜月,醫務工作者是真的不容易。”她一邊感歎一邊轉頭看林許亦。林許亦也正直直地望著她,也不說話,讓她有些莫名的尷尬。“你剛剛說什麼來著?”她乾笑兩聲,撓了撓頭。“我剛剛說,我知道你愛我。”他眨了下那雙誘人犯罪的桃花眼。她繼續傻笑兩聲。“本來有個東西想送給你來著,現在突然不想了。”“我錯了,你彆為難我了。”她拉住他的右手,學著平時對方哄自己時的樣子眨了眨眼。“什麼啊?”末了,她又忍不住好奇一句。她看到林許亦陽光下的瞳仁中閃現著隱藏不住的笑意。他鬆開她拉著他的右手,往前探身打開了副駕駛座前的儲物箱,在裡麵摸索了一陣。一枚熠熠發光的鑽戒出現在他的指尖。在虞子衿的笑容中,他靜靜地舉起她的左手,看著她的中指上已經戴著的一枚碩大的鑽戒,為難了兩秒,最後套在了她的食指上。虞子衿忍俊不禁地看他戴完戒指,又舉起手在陽光下打量了一會兒,這戒指比之前的求婚戒指還要大。她靜靜地觀賞了半天兩枚交相輝映的戒指,最後轉過頭終於忍不住爆笑:“哈哈哈哈,我太賺了!“人家西方叫求婚戒指,我們叫訂婚戒指,我一次賺了兩枚戒指!”她實在笑得太開心,讓本來還有些緊張的林許亦也放鬆了下來。他隻靜靜地看著她,最後輕輕道:“這枚戒指是在回國之前,我請薩羅一位特彆有名的大師為你打磨的。“當時看到的時候就很喜歡,所以就買下來了,沒想那麼多,隻是想送給你。”他的聲音淺淺的,帶著溫柔和暖陽一起照射在她的身上。她又重新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然後抬頭在他臉上輕輕一吻。林許亦勾了勾嘴角,最後不再看她,發動了汽車。“走了。”“去哪兒啊?”“一個地方。”當車停在南廷山下的時候,虞子衿整個人都是有些恍惚的。她跟著下了車,恍恍惚惚地被拉著往前走。午後的陽光正是最溫暖和煦的時候,墓園裡的墓碑一座座挺立著,有零星的年輕人和老人正在掃墓,也有人行色匆匆地往外走。雖然她沒來過這裡,但她知道,這片土地下,葬著她曾經最愛的人。今天是蘇航的忌日。林許亦牽著她的手,一路走向墓園深處,一座座墓碑上刻著整齊的Z國字,連同那一張張帶著微笑的麵孔,似乎在述說著無數個故事。她以前從沒有來過這裡,不是因為她不在乎,而是不敢。那場爆炸已經是她人生中永遠都不會消散的一場噩夢了,她不敢再重新麵對一次。她怕回想起曾經的過往,想起那些愛、那些痛苦、那些不甘。可今天當她真正來到這裡,她牽著林許亦的手,走過一座座墓碑,陽光和煦,蕭條的樹枝上還掛著白雪,一切都是她從未想象過的寧靜和肅穆。終於,他們在路儘頭的一排墓碑前停下了腳步。她轉過頭去尋找那座自己一直沒有勇氣麵對的墓碑,卻被雪地裡一簇簇明麗的木棉花紮了眼。木棉,祭奠死去的烈士。她的眼中一瞬間積滿了淚水,她忘卻了一切,幾乎是踉蹌著向那座墓碑跑去。墓碑上的殘雪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她看著那張已經許多年沒有再出現過的臉,跪在墓碑前泣不成聲。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似乎都已經消解,那個在她心中纏繞了許多年的結終於打開了。曾經讓她痛苦的生離死彆,曾經讓她不甘的那麵沒有蓋上的紅旗,都全部化成了淚水淌儘。林許亦踩著潔白的雪一步步走來,停在虞子衿的身邊,一直等她大哭完轉成低聲抽泣。他的聲音清朗、平靜:“悠悠,蘇航的棺槨雖然沒有蓋上國旗,但是他的犧牲以另一種方式被大家紀念著。”他將虞子衿緩緩地攙起。虞子衿已經漸漸平靜下來,抬頭注視著他。他望著她的眼睛,與她曾經守護世界時一樣的堅定。她擁抱他,緊緊地擁抱他,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著遠處落滿白雪的枝丫。蔚藍的天空下,林許亦的聲音讓人覺得寧靜而安逸。這隻不過是兩個孤獨的靈魂彼此拯救,最終一起守護世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