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鐵人(1 / 1)

01早上七點三十。“丁零丁零,丁零丁零……”鬨鐘急促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啪!”虞子衿一掌重重地拍在鬨鐘按鈕上。她掀開被子,瞬間從**坐起。柔和的光透過輕薄的窗紗透進來,一半打在牆上,一半打在虞子衿的側臉上。她眯著眼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已經七點四十了。起床,換衣服,洗漱,收拾東西。八點十五,她準時離開公寓,在公寓對麵街角的廣式早茶店點了一壺烏龍茶、一屜燒賣,就著牆上掛著的電視機裡播的早間新聞進食。八點五十,她準時走到大使館大鐵門前。八點五十五,外籍工作人員喬治到達,看見虞子衿已經等在鐵門前,露出一口與黑色皮膚對比強烈的潔白牙齒,字正腔圓地用Z國語向她道了句:“早上好。”她仰起頭看著喬治,也道了句早。“今天你打算教我哪首古詩?”喬治說著一口流利的F語打開了大門,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大使館。九點半,使館大廳裡的工作人員漸漸忙了起來。虞子衿今天教的古詩有些難,教了一段時間還沒教會,喬治就隻能悻悻地回到工作崗位去了。半個月的時間,每天都是這樣,她一早到達使館,跟著使館的工作人員一起看太陽升起,再看太陽落下。使館裡的工作人員都對虞子衿無比熟悉了,她的同事們已經回到了E國的工作崗位上,她卻還在這裡苦苦守著。一點消息都沒有。在使館“常駐”的前幾天,林許亦還派周然過來委婉地勸她回去等消息,後麵幾天除了周然的日常問候,其他時間就乾脆把她當成空氣。其間,她隻見過林許亦幾麵,每次他都是穿著一身私人定製西裝,邁著長腿匆匆來,匆匆走,對虞子衿來說他就像是每天走T台的模特。儘管這位公使先生每天都奇帥無比,但虞子衿實在不喜歡他那種毫無感情,像機器人一樣冷冰冰的感覺,所以兩人也一直沒有交流。再加上“模特”在T台上又不需要講話,於是林許亦對她的唯一一點吸引力也沒有了。使館的工作人員在忙碌,虞子衿坐在牆邊的長椅上,看著一個個人走過,形形色色。有的是丟失了錢包或者證件,手足無措的Z國遊客,有的是西裝革履前來處理公務的機構工作人員。她百無聊賴地又一次看起了書,這也並非她願,隻是手頭隻有書罷了。口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她掏出來看了看——梁雨煙。她歎了口氣,按了接聽。“喂,媽,什麼事兒啊?”“半個月就快到了,我問問你什麼時候回國?”大洋彼岸的聲音溫柔卻富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感。“還沒有電腦的消息,半個月到了我自然會回去的。”虞子衿拿著手機,視線注視著形形色色走過的人們,平靜地說。 “新聞上說薩羅最近不太安寧,你儘量早點回來。”“我知道,沒幾天了。”“是不是直接訂的回E國的機票?”虞子衿沒作聲。電話那端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行了,媽。您趕緊吃晚飯吧,就彆擔心我了——”她不願回答,想要掛掉電話。一抹身影從她麵前閃過,她頓住了。“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我先掛了。”“求您救救我們。”那抹身影快速地閃到谘詢台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虞子衿站起了身。跪在地上的是一個Z國籍的中年婦女,穿著半截袖上衣和七分褲,衣衫不整,領子都被撕爛了。手臂上和腳踝上露出恐怖的血紅色傷痕,鬢角的頭發少了一塊,滲著血的頭皮暴露在空氣中。她的手裡還牽著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小女孩睜著茫然的大眼睛看著周圍,頓了幾秒,她也像那女人那樣跪了下來。一時間,大廳裡的人瞬間圍了上來。虞子衿站在遠處被擋住了視線,她快步走上前。工作人員扶著女人的手臂想要把她攙起來,她卻是悲慟欲絕,大哭著一遍遍喊“求您救救我們”。人聲嘈雜,有人舉起了手機。虞子衿想都沒想,迅速衝到人群中間,撲過去抱住小女孩,用身體擋住了她的臉。大廳的其他工作人員也立即開始阻止圍觀者進行拍攝,虞子衿將小女孩抱起,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走出了人群。跪在地上的婦女也被扶起,一行人匆匆往大廳後的辦公區域走去。十五分鐘後,休息室內。虞子衿坐在窗邊的皮沙發上,小女孩躺在旁邊使館文件管理員阿姨的懷裡,胸口一起一伏,沉沉地睡著了。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周然輕輕地走了進來。虞子衿與他短暫對視,她對一旁的管理員阿姨點了點頭,然後緩緩起身,走到門外。兩人立在走廊上。“這到底是什麼事?”她一臉嚴肅。周然欲言又止,一副難為情的模樣。“這也是外交機密,不能告訴我?”她看著周然的表情,莫名有些惱火,指著休息室的木門,聲調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周然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開了口:“那位女士和她的丈夫在薩羅經營一家零售雜貨店,最近一段時間她丈夫沉迷賭博又酗酒,輸光了家裡所有的錢。女士每次阻止他,他就會打她。兩個月前她就來過了,我們調解了幾次都無效。她丈夫現在變本加厲,斷絕了她的經濟來源,把她囚禁在家,她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跑了出來……”周然的聲音一點點地沉下去,虞子衿指著木門的手也一點點落下,攥成了拳頭。兩人立在走廊上,麵對麵沉默著。他們都知道,這樣的事情每分每秒都可能發生,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你無比痛恨這些畜生不如的東西,卻隻能用力地握緊拳頭,然後鬆開。是無力感,是隻能旁觀,卻無能為力。“現在怎麼處理這件事兒?”虞子衿壓抑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回**。“林先生馬上就到了。”周然低著頭。“每次都是馬上就到。”虞子衿低頭笑了笑。一陣腳步聲傳來。“人在哪裡?”是那個低沉又磁性的聲音。門被推開。耀眼的白熾燈讓虞子衿難以適應地眨了幾下眼。透過明亮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麵的街景,一陣風吹過,椰棗樹的樹葉晃了晃,虞子衿看著它,卻想不起椰棗的味道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看到有人走近,立即從位置上站起來,幾乎是直接撲到了林許亦的身邊,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腿。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求您救救我們,救救我們,求您……”她又一次哭了起來。所有人一瞬間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們一定會幫您的。”一個字又一個字,伴隨著空氣的顫動,從他的喉頭中溢出來。虞子衿看著被人抓著褲腿的林許亦,他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眼睛本是看腿邊的女人,卻突然與她的目光對視,她低頭錯開。時間在一瞬間似乎靜止,她隻能聽見旁邊人的一聲歎氣和他一個人清淺規律的呼吸聲。燈光由上至下打在他的身上,他緩緩地蹲下,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慢慢掰開了女人抓在他褲腿上的手指,然後把女人的手交疊著握在手裡,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我們已經為您和孩子訂好了機票,今天晚上六點就送你們回家。”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女人,深邃的眼瞳裡閃爍著什麼。他的眼神溫柔又堅毅,像那個人一樣……“回家。”女人停止了啜泣,在場的所有人都靜靜地注視著一切。“孩子在隔壁房間,被我們的阿姨哄睡著了。您先跟著我們的工作人員去辦理相關手續,可以嗎?”他認真地注視著她。“可以可以可以。”女人擦擦眼淚,慌忙點頭。“周然。”林許亦轉頭小聲叫了一句。周然很快上前把人扶起來,兩個工作人員也和周然一起攙扶著女人走出了房間。隻有林許亦還蹲在那裡。他單膝貼地,手還放在膝上,視線聚焦在自己的腳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虞子衿本想上前扶他起來,可剛要走到他身邊,他就站起來了。“孩子呢?”低沉磁性的嗓音傳進了她的耳朵。虞子衿走在前麵,輕輕地推開了門。管理員阿姨還是保持著那個抱著小女孩的姿勢,她向林許亦欠了欠身,想要起來,被林許亦阻止後又坐了回去。他們都沒有作聲,空氣裡隻有小女孩柔軟綿密的呼吸聲。白熾燈下,虞子衿看著林許亦的側臉——飽滿的額頭,如雕塑般的鼻子,薄唇緊抿,長睫低垂,怔怔地看著熟睡的女孩兒。“麻煩照顧好她。”他用微不可聞的氣聲說了一句,然後輕輕地走出了房間。虞子衿看著林許亦離開,又轉回了視線。她走近管理員阿姨,緩緩地伸出手:“我幫您抱會兒吧。”“不用了,我怕吵醒她。”阿姨搖了搖頭。虞子衿輕輕說道:“我去外麵給您找個靠枕墊在胳膊底下。”她說著踮著腳走出了房間。走廊上的燈管隻亮著一支。虞子衿走出來,站在走廊上深吸一口氣,左右轉了轉頭,但這裡的辦公室大門都緊閉著,隻有一點點光從地板的門縫裡透出來。壓抑。一位文學大師曾這樣評價他筆下的悲劇人物——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她也曾思考過這樣的問題,也曾以為隻要提高國民教育水平和綜合素質,就可以從根本上解決如家庭暴力、校園暴力這類問題。可後來她也漸漸意識到,那些悲劇人物真的沒有“爭”過嗎?或者換句話說,他們該拿什麼去爭呢?她在昏黃的白熾燈下,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是誰在使館的辦公走廊上抽煙?她四下尋找,看到一個人影立在走廊儘頭的窗台邊。02窗戶不大,陽光透過百葉窗打在林許亦的臉上。他棱角分明的臉被光隔成一塊又一塊,蒼白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煙。他看著百葉窗的縫隙,緩緩地吸了最後一口,然後把煙掐滅。煙霧繚繞,煙灰被撣到地上和窗台上。他依舊看著窗外,手卻從褲袋裡摸出一塊方巾,蹲下身,把地上的煙灰一點一點地包進方巾裡,絲毫沒有察覺到虞子衿的走近。她就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既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又過了半分鐘,林許亦把煙灰包好,緩緩地站起身,看到了立在一旁的虞子衿。他隻瞥了一眼,又繼續兀自包著手裡的方巾。“為什麼不起訴那個人?”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打破了走廊中的寧靜,帶著些許難以遏製的憤怒。“使館不能作為當事人出庭,不能請律師。”他的聲音因為剛抽完煙變得有些沙啞。“可是那男人那樣對待她們母女倆,就算回到了Z國,這事兒也還是沒辦法解決。”“我們已經破例動用了領事基金,能做的也不過如此。彆的隻能她回國後自己處理。”他又望向窗外。“那就把事情曝光,總不能讓母女倆再受委屈!”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在她的提議被林許亦拒絕之後變得有些不可控起來。這個聲音,現在一直都在與她對話的這個聲音,明明就是蘇航的。可除了他蹲在女人麵前那一秒的溫柔和堅毅讓她看到了一點點蘇航的剪影,其他的所有時間都是冰冷的。可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他不是蘇航。氣氛變得更壓抑了。林許亦愣了幾秒,終於緩緩地轉過了身子。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虞子衿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百葉窗縫隙透過的唯一光源。她還聞到了他身上被煙草味遮蓋的淡淡的龍涎香味道。“你這樣做和那些舉起手機的人有什麼區彆?”他俯下身來,視線與她齊平,壓迫感隨之而來。她想要解釋什麼,可一張嘴就被打斷了。“周然告訴我,你在他們舉起手機的時候第一個衝上前去護住了小女孩。”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聲音還是逐漸減弱,身體站直,視線不知道轉到了哪裡。她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我還有事,先走了。”他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方巾,又走到百葉窗前。“唰!”窗簾被一拉到底,光線重新映進長廊。虞子衿站在原地,聽著他的皮鞋與瓷磚相觸的聲音一點點走遠。等虞子衿找到靠枕回到房間裡的時候,小女孩已經醒了。她手裡抱著休息室窗台上的一麵小紅旗,一點一點地卷進手指裡,再慢慢鬆開。小女孩看到有人進來,馬上警惕地睜大了眼睛盯著虞子衿。她笑了笑,走到小女孩身前,把藏在身後的小熊靠枕拿出來,伸到對方麵前。小女孩依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但臟兮兮的小手還是拿過了她手裡的靠枕。“你叫什麼名字?”她儘量讓聲音聽起來溫柔些。“十二。”小女孩還是有些膽怯,聲音糯糯的、小小的。“十二,你好,我叫悠悠。”她揚起唇,把手遞過去。十二看了看她的眼睛,又看了看手裡的小熊靠枕,最後還是把小手遞過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手背,輕輕晃了晃。“我把我的小熊送給你了,你沒有什麼要送給我的嗎?”她蹲下身,用小孩子的方式跟十二溝通。十二大大的眼睛轉了兩圈,然後把視線聚焦在沙發上的小紅旗上,她把小紅旗遞給了虞子衿。虞子衿接過,甜甜地笑了笑,輕輕說:“那我們現在就是朋友了。”十二點了點頭。虞子衿陪十二玩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工作人員給她們送來了兩份工作餐。虞子衿喂十二吃完,兩人又玩了一會兒丟手絹,十二玩累了就抱著她的小熊抱枕,躺在沙發上呼呼地睡著了。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小女孩的臉上,小女孩不安分地翻了翻身。因為沙發太窄,她一滾就要掉到地上。虞子衿連忙跪在地板上,把對方的小身體重新推回到沙發上。然後她輕輕起身,躡手躡腳地去把西邊那扇窗戶的窗簾拉上,房間裡一下子暗了許多。她又走回沙發前,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蓋在十二的身上,又打量了幾遍,才安心。一切做完的時候,她側身看到了筆直站在門前的林許亦。他雙手插在西裝褲袋裡,雙眼注視著她,依舊是那副冷毅的表情。虞子衿不知道林許亦在那裡站了多久。他邁步走了進去。兩人對坐在兩張單人沙發上。“她睡多久了?”他的聲音極輕。“剛一會兒。”“手續還需要辦很久,要不要找個人替你一下?”“不用了,其他人都在工作,反正我也沒事兒,守在這兒就好。”“嗯。”林許亦點了點頭。“我——”沉默了良久,虞子衿嘗試著說些什麼,但一開口就又卡殼了。她覺得每次遇到這個人,每次聽到這個聲音,她的大腦就好像偏離了正常運轉的軌道。“等她們回到國內,相關部門會聯係和幫助她們的。”他盯著茶幾上的煙灰缸,裡麵裝著滿滿的水,上麵漂著一隻小紙船。這一刻,好像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觸及他的心。“好像也隻有這樣了。”她垂著頭。然後,她又抬起頭,一雙深色的眼瞳注視著他,鄭重地說了句“謝謝”。“之前是我不理智,我隻是想要幫幫她們,沒考慮那麼多。”“現實就是這樣的,不是被你看見也會被彆人看見。”她抬頭看他。“我們可以幫她們做點什麼,但無論做什麼,都是不夠的。任何人都隻能靠自己。”他的手指點了幾下茶幾。下午五六點鐘的陽光,透過紗簾,打在他烏黑的發上,一雙美麗又深邃的桃花眼裡,仿佛有一泓深潭,風平浪靜。這一刻,虞子衿注視著林許亦。那個許久都沒有來過的身影又出現了,無比清晰地和眼前的人一點點重合。“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她的心臟又不可抑製地加快了跳動。她哽咽了一下,緊緊抿著嘴,否則心臟很快就會從喉嚨裡跳出來。突然響起一聲嚶嚀。十二張開小小的手臂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他們兩人之間打轉。林許亦的注意力成功轉到了十二身上,虞子衿舒了口氣。十二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幾圈後,停在林許亦的身上不動了。她似乎有些好奇,也有些恐懼,眼睛盯著林許亦,小手抓著沙發跳下來,飛快地撲進虞子衿懷裡。“小十二,叫叔叔。”虞子衿輕輕地把十二抱正放在腿上,指了指林許亦。“叔叔好。”十二很小聲地說了一句。“你好。”林許亦坐在對麵,點了點頭。虞子衿明顯感受到林許亦放輕了自己的語調,一張冷毅的撲克臉也略微緩和了些。“我先走了。”林許亦撐著腿站起來,邁步往外走。虞子衿懷裡抱著十二,點了點頭。正當林許亦快要走到門口時,十二用軟軟糯糯的聲音突然喊了句“叔叔等等”。林許亦轉過頭,似乎也有些茫然。他看著小女孩從虞子衿的腿上跳下來,把茶幾上放著的小紅旗拿在手裡,然後噔噔噔地跑向他。“送你這個,我們交朋友吧。”十二臟兮兮的小臉上掛著笑,嘴角還有睡覺時留下的口水印記。她把頭仰到最高,認真地看著他,手裡的小紅旗微微搖動。他看了眼坐在那裡的虞子衿。她在笑。“謝謝。”他把小紅旗接過來,然後打算走。“叔叔。”十二又叫住了他。“我們都是朋友了,你有什麼禮物送給我嗎?”她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充滿了好奇和渴望。虞子衿依舊在笑。他愣了兩秒,最後還是緩緩地蹲下,一隻膝蓋觸在地上,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了一塊糖。那一刻,虞子衿看著他們,好像那艘巨大的遊輪終於又穩穩地停泊在她的心上。蘇航也會在褲子口袋裡揣好多糖果。第一次被戰友們發現的時候,他們都哄笑那是他留給女朋友的。那時的他隻是笑而不語,然後在下一次遇到那些坐在街角曬太陽的小朋友時,把糖果送給他們。他穿著一身綠色迷彩服,頭戴藍色的貝雷帽,在湛藍的天空下,慢慢蹲下,一隻膝蓋觸到地麵,然後笑著把糖果遞過去。那時,他的目光是無法言喻的溫柔。直到他分完了所有糖果,直到孩子們都忘了那甜甜的味道。直到沒有人再記得他。“叔叔會唱歌嗎?”等虞子衿回過神來時,十二已經抱住了林許亦的褲腿。林許亦有些無奈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虞子衿。虞子衿像以前的許多次那樣,站在一旁露出鼓勵的微笑。林許亦蹲下身,把孩子抱進自己懷裡。“你會唱什麼?”十二坐在他的手臂上,他僵硬地用一隻手摟住她的後背,一起坐到沙發上。見林許亦沒有回話,十二用手指在他的下巴上戳了幾下。虞子衿和林許亦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十二,有暖風順著窗縫吹進來,發絲遮擋了她的視線。“有了。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十二開始唱起來,甜膩膩的聲音讓冰冷的空間瞬間被溫暖圍繞。春節臨近,十二唱了一首民間流傳的過年童謠。“舞龍燈,踩高蹺,迎財神。”虞子衿坐在林許亦身旁,看著十二的眼睛,好像有煙花在她的眼中綻放。“叔叔,一起唱啊。”林許亦溫柔地注視著十二。須臾,他磁性而又溫柔的聲音輕輕地與小女孩應和起來。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舞龍燈,踩高蹺,迎財神。大家樂淘淘,大家一起迎接新年。“撲通!撲通!撲通!撲通——”那個丟失了很久的身影,終於一點一點與眼前人重合。管什麼理智和背叛,她隻知道這一刻她無比想要靠近眼前人。她再也抑製不住,身體突然傾向林許亦。隻一瞬,她看著林許亦柔和的側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觸碰他的下巴。天黑前的最後一縷光,穿過藍天,穿過雲層,穿過她曾經在那片土地上呼吸的每一口空氣,落進他帶著一絲錯愕的眼底。她閉眼。雙唇相碰。落下一吻。03“據悉,昨日晚九點,×國與薩羅西部接壤地區再次爆發武裝衝突。請當地的Z國居民注意個人安全,及時撤離,有任何問題請立即聯係Z國駐×國大使館,電話966××××××。”早晨八點,虞子衿坐在公寓對麵的廣式早茶店裡,嘴裡塞著半個燒賣,仰頭看著正對麵牆上的電視。又是戰爭。“嘀嘀嘀!”電話響起。是周然。“虞小姐,我們現在得到了一些關於劫匪的最新消息,您現在方便到警局來一趟嗎?”周然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好,我馬上到。”她邊說邊快速地把嘴裡的半個燒賣咽下去,吃得太急狠狠地嗆了一口。“您彆著急,我在這兒等您。”周然又說了一句。“好,一會兒見。”虞子衿猛地灌了口豆漿。正午十二點,虞子衿和周然一人拿著一遝文件,走出了警局大門。又是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我也多次跟他們說要核實好再出消息,但他們也是急著找線索,所以難免叫我們多跑了幾趟。”周然似乎察覺到了虞子衿的失望,解釋了一句,又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邁步往警局外停車的空地上走。“您是要回公寓嗎?我可以順路送您。”周然站在車門邊拿著車鑰匙問虞子衿。“那就謝謝了。”她上了後排。白色的捷達車在路上緩緩地行駛著。“你們公使最近怎麼樣了?”兩人隨便聊了一會兒最近的戰事,虞子衿突然小心地試探了一句。“林先生前幾天一直在東部辦事,前天剛回來。您找他有什麼事嗎?”周然微微偏了偏頭。“沒什麼,就是一直沒看到他,隨口問問。”車裡又陷入沉靜。空調的風緩緩地吹著,虞子衿看著車窗外柏油馬路上熱氣蒸騰,懊惱地抓了抓頭發。“新年到,哈哈笑,新年長一歲,祝我個子快長高。”當三個聲音同時停止時,整個屋子頓時靜了下來,靜到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虞子衿看著林許亦的側臉,他溫柔地看著十二,堅毅清冷的麵龐上帶著一絲笑。這一刻,她腦海中的身影終於完全重合在了麵前人的身上。炮彈炸毀了唯一記錄著蘇航聲音的那台攝影機,此後的無數個夜晚,她都隻能坐在家裡的投影幕布前,一遍遍看著當初采訪蘇航時留下的那段無聲影像。直到她第一次聽到林許亦的聲音,她的杯子掉到了地上。此後的無數次,無數次虞子衿有了想要靠近林許亦的衝動時,她都在提醒自己,他不是蘇航。即便他們有相同的聲音,他們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他比蘇航冷淡,比蘇航沉穩,且他沒有蘇航身上的人情味。可是,當那個聲音溫柔地哼出那一段段小調時,她的心還是不可控地為他而跳了。所以,所以她就莫名其妙地吻了他。她如同被塞壬吸引的旅人,陷在他眼底的那片深潭裡,直到他起身時,才如夢初醒。“叔叔,你去哪兒?”十二站了起來。“叔叔有事先走了。”當天晚上,虞子衿躺在**輾轉反側,她想自己當時真的是腦子抽筋了,居然強吻了林許亦。而他在被她莫名其妙地強吻之後,落荒而逃。她睡不著,林許亦那張英俊的臉,總是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還有他唇上清涼的觸感。失眠了一晚上之後,她給林許亦發了條道歉短信。虞子衿看著手裡的手機,四天前的短信,林許亦還是沒有回複。“虞小姐,我就送您到這兒吧,館裡還有事。”“好的,聽說最近東邊有點亂,有好多援助問題,你們也辛苦了。”虞子衿拿起座位上的一遝文件和包,打了個招呼,然後開門下車。外麵正是最熱的時候,虞子衿用文件遮在頭頂,緩緩地走著。可她還沒聽到捷達車啟動的動靜,突然響起“轟”的一聲,一股熱浪撲了過來。周然扶著虞子衿進使館時,醫務室的劉醫生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了。站在劉醫生身邊的,還有林許亦。“怎麼樣了,沒流血了吧?”劉醫生走上前,一把擼起虞子衿的袖子。胳膊上赫然露出那些還滲著血的傷口,還有之前因搶劫留下的還未痊愈的舊傷。“沒事兒,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看了眼冷著臉站在一旁的林許亦,他正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我先帶你去消毒包紮一下吧。”劉醫生扶過她。虞子衿看了眼還站在原地的林許亦,慢慢地跟著劉醫生往後麵的醫務室方向走。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中午休息閉館的時間,誰來了?虞子衿好奇地回頭,看到有人走了進來。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一張很親和的臉,但身上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穩重和大氣。林許亦衝他小幅度地鞠了一躬,男人微微笑著點了點頭。看來是什麼大人物,虞子衿回過頭,沒再想,跟著劉醫生進了醫務室。“現在薩羅確實不太安寧了,你等這半個月結束就快點回去吧。”劉醫生在她手臂的繃帶上紮了個漂亮的結,抬頭對她道。“嗯,如果再沒消息,我就要回去了。”“回去也要注意一下,你這滿胳膊的傷,處理不好會留疤的。”“你是怎麼做到平地都能摔一跤的?”劉醫生一邊將桌子上的剪刀、棉簽什麼的擺回托盤裡,一邊好奇地問。“我聽到有爆炸的聲音,以為很近,就下意識地趴倒了。因為穿著半截袖,所以——”虞子衿看向劉醫生。劉醫生了然地點點頭。“反應是對的,倒是常人聽見恐怕就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第一次聽到西邊的炸彈聲時嚇得魂都飛了,是同事把我硬塞到桌子底下的。最近西邊一直不太穩定,聽多了也就習慣了。不過,雖說西邊不太平,但怎麼也打不到我們大使——”“轟!”一聲巨響,隨後周圍便開始猛烈地顫動。虞子衿和劉醫生麵麵相覷。“快走!”使館大廳內。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所有的工作人員都集合在一起。玻璃門外大概一公裡處的商業大樓,黑煙四起,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我還真是烏鴉嘴。”劉醫生有些不知所措地抱著虞子衿的另一隻胳膊,小聲嘟囔了一句。一陣腳步聲後,林許亦和那個中年男人,身後跟著周然,一起從大廳後的走廊裡走了出來。“大使好。”所有人紛紛開口並向中年男人鞠躬。原來他就是之前回國述職的姚大使,也是使館館長。“沒人受傷吧?”林許亦皺著眉走進人群中,目光在虞子衿的身上停駐了半秒,然後看向其他人。“沒有。”眾人紛紛搖頭。黑煙濃重的味道慢慢地飄進了大廳裡,使館裡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抱著一堆文件和維修設備從辦公區域走了出來。“姚大使,我們的電線斷了。”穿著藍色維修製服的年輕人氣喘籲籲道。“人夠不夠?”“暫時夠了,還在搬。”“嗯。”姚大使點了點頭。使館裡又恢複了寂靜,所有人都看著姚大使和林許亦。“同誌們,大家聽我說。”男人渾厚的聲音穩穩地響起。“戰爭已經打到這裡了,我們剛剛和國內取得了聯係,外交部方麵已經啟動應急機製,我們現在需要做好撤僑準備。”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戰爭暫時還打不到使館裡,後勤部門馬上進行緊急搶修,並且整理我們使館的所有文獻檔案。一旦恢複供電,希望大家能夠馬上回到工作崗位,各部門實行緊急撤僑方案。“確保所有的Z國公民能夠安全回到祖國。”04黑色加長商務車行駛在前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虞子衿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林許亦,他正在打電話,表情凝重。現在是晚上八點,天早已暗下,沙漠裡是一片漆黑的顏色。五個小時前,使館向國內的民航公司緊急包了五架大型客機,現在應該已經停在了薩羅首都機場的停機坪上。遠處又是一聲巨響,雖然看不清什麼,但虞子衿知道又有一顆炸彈在這片土地上炸開了。她握緊了拳頭。三個小時前,戰火打到了使館。反政府軍真的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一顆炸彈扔在了使館的鐵門外,一聲轟隆的巨響,使館朝南的玻璃全部被震碎,黑煙一瞬間灌滿了整個大樓。“快,快!趕緊從後門撤離!”姚大使的吼聲回**在大廳裡。所有人集合在後院空地上。包括林許亦在內的年輕男性工作人員將一箱一箱緊急搶救出來的文件和儲存有重要數據的電腦抬進後院裡,女性員工則進進出出地安撫著前來求助和辦理業務的人。“帶著所有的物資趕緊撤離!”姚大使心焦地看著一箱箱抬出來的文件,被黑煙嗆得連連咳嗽。“小林!”姚大使看到抱著一箱文件跑出來的林許亦,叫住了他。“我們現在需要你緊急撤走所有的文件。”姚大使一雙深沉的黑瞳緊緊注視著林許亦。林許亦手裡抱著箱子,愣了兩秒。“大家都在這裡,我怎麼能走。”林許亦放下手中的箱子,看著圍在一起的同事們,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裡鮮有地帶著幾分錯愕。“來不及了!”姚大使又重重咳了幾聲。“我走了,撤僑該怎麼安排?”林許亦的聲音也不自覺高了幾分。“這是你的任務。”“我不能走,我要陪你們撐到所有人安全撤離。”聲音幾乎是從林許亦的牙縫中一個個擠出來的。“作為一名外交官,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應該堅守自己的崗位,服從組織命令,履行自己的使命和職責!”姚大使渾厚的聲音一字一字地擲下。“我們已經聯係到了政府部門,我會留下來和其他同事進行善後。外交部的人應該已經到薩羅了,你現在就帶幾個人趕緊趕到機場。這是命令!”姚大使將“命令”兩字又加重了幾分。沉默。“收到了。”半分鐘後,林許亦仰起頭,“人在,東西在。”他的聲音,一點一點地響在每個人的心上。“好。”姚大使點了點頭。“使館的錢、物、印章都要帶走,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你了。國旗,也交給你了。”姚大使明亮的眼睛環視著四周的一切,從旗杆上降下的紅旗被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紙箱子上。“一定要平安送回去。”“一定注意安全。”“一定記得先把文件傳輸到位。”同事們一人一語,一句句壓在了林許亦的肩膀上。“知道了。”林許亦點了點頭。“明白。”林許亦重重地撂下兩個字,然後掛了電話。他的視線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沙漠,不知在想些什麼。“一會兒會到市區內,記得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管,更不要把車門打開。”林許亦忽然開口。這是林許亦自上次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之後第一次開口和虞子衿說話。預期的回答並沒有響起,車廂裡隻有空調風循環的呼呼聲。林許亦沒有得到回應,皺著眉回頭去看虞子衿。她的手正扒在那側的窗玻璃上,視線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林許亦也順著她的視線往那個方向看去。殘缺的低矮樓房中間,不斷地有黑煙冒出來,街上停著幾輛中型大巴。旁邊的黃土地上,人群像失去意識的僵屍一般,擁擠著、掙紮著想要擠進大巴裡。就像一簇簇的螞蟻,黑壓壓的一片擁向那個小小的糖點,哪怕有可能被吞噬,卻依舊前赴後繼。大巴車邊守著許多薩羅的官兵,他們的手裡都拿著槍,站成一堵人牆,隔絕了蜂擁而至的人群。而他們身後的那一小片空隙,是留給Z國人的。車開近了,最後的那輛車上已經坐滿了Z國人。當最後一個Z國人也上車後,官兵火速想要關上車門。但就那麼一秒鐘的空隙,車門被一個抱著小女孩的黑人男孩用腿擋住了。他咆哮著想要擠上車,甚至一隻手臂已經伸了進去。幾秒後,他被旁邊的官兵用槍柄抵著推了出去。車從他的麵前駛過,虞子衿看著黑人男孩那雙圓瞪的眼睛。呐喊聲、求救聲、官兵喝斥的聲音,一切聲音交織在一起,淒涼又絕望。忽然有什麼熱熱的東西,幾乎要衝出她的眼眶。她下意識地捂住臉。車陷入人群中不動了。虞子衿看著喪屍一般擁過來的人,眼淚終於還是奪眶而出。她捂著嘴,一遍遍地小聲道:“怎麼辦?怎麼辦?”他們根本不知道那輛大巴會載他們去哪裡。他們也不需要知道。他們隻要一點希望,隻要一點就夠了。最後他們的車在官兵的護送下,才駛離人群。商務車繼續行駛在前往機場的高速上,剛剛經曆的場景一幀幀在虞子衿腦中浮現,最後變成黑白色。當年的L國撤僑轟動全球,向全世界展示了Z國效率、Z國力量。但今天這相似的一幕,讓她看到了這背後更多沒辦法表達的東西。這所有的一切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活著。但如果不強大,可能連活著的權利都沒有。弱肉強食,世界的法則其實從沒有發生改變。突然,虞子衿很慶幸生在那樣一片安全和平的土地上,爭奪、生存、溫飽,這些詞都在那片富饒的土地上被一一弱化。她一直合著眼,直到車速一點點減慢。她被周然領著下了車,機械性地進了機場,出示證件、過安檢,然後進到了候機室。周然幫她辦完最後一道手續,然後跟她告彆,火速地回到林許亦身邊,繼續工作。虞子衿拎著一個小小的皮箱,打量著四周的人群。這是她第一次在異國他鄉的機場看到這麼多Z國人的麵孔,他們有的滿臉焦急來回走動地打著電話,有的低著頭用胳膊肘撐在膝蓋上,臉埋在手掌中,似乎在祈禱什麼。“登機了!”一瞬間,四麵八方坐著的人群擁向登機口。登機口前已經有服務人員和官兵在維持秩序,他們一遍遍地大聲喊著不要擁擠。虞子衿夾在人群中,被擠著向登機口靠近。忽然,她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彆擠孩子!”人群裡響起嬰兒母親絕望的求助聲。虞子衿剛想側一側,就被一條有力的胳膊推向了旁邊。“給小孩兒讓個位置!”一道蒼老但有力的聲音響起。人群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大喊著並用身體護住那對母子,把他們往登機口的方向推。儘管他的背已經十分佝僂。“給小孩兒騰個位置!”蒼老的聲音一遍一遍地響著。擁擠著的人群好像紛紛被喚醒,有人反應過來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有幾個年輕人甚至也加入了護送的隊伍,穿梭在人群中,為女人和她懷裡的孩子騰出一絲空間。老人用自己的身體護著他們,直到把他們送到檢票人員的麵前。女人在其他乘客的幫助下辦好了登機,繈褓中的嬰孩依舊在不停地啼哭。一位空姐走上前提過婦女的行李箱,將女人攬在懷裡護送他們繼續往前走。女人卻轉過頭,看著警戒線外的老人,站定,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當薩羅的暮色降臨,虞子衿登上了返回Z國的包機。圓形的舷窗外是一片橙紅,視線的儘頭似乎有黑煙慢慢升起。人們基本都已經在機艙裡坐定,她的旁邊坐著那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四周不是在打電話的,就是在低著頭玩手機的,大概是在跟家人和朋友報平安。機艙裡的燈已經暗下,開始播放起飛前的安全須知。艙內頓時靜了下來,虞子衿閉眼坐在黑暗中,自來薩羅以來,第一次感到些許孤獨。她也想像那些人一樣發個短信或者打個電話,跟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報個平安,但當她拿起手機時,又放下了。這麼多年,這麼多路,她一個人就那麼走過來了。雖然每次感到孤獨時,她都會在心裡一遍遍暗示自己已經習慣了,但她也清楚,習慣並不意味著喜歡。她從小接受的教育讓她清楚地明白,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但從沒有人告訴過她,那麼多對的選項裡麵,她到底應該選哪一個。最後她就像是嬰兒做抓周遊戲一樣,隨意選了一條路,就稀裡糊塗地走了下去。明明是他們將她推向了這樣的道路,到頭來卻要怪她任性,說她冷血。虞子衿煩躁地把頭偏向過道一側。這次來薩羅她似乎還是沒能找到想要的答案。一陣腳步聲傳來。機艙裡的燈帶齊刷刷地全部亮起,虞子衿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然後緩緩睜開。一個清雋挺拔的人影立在她的麵前。“歡迎大家登上我們祖國派來的接僑包機。”偏低偏冷的磁性聲音被擴音喇叭放大數倍,傳進虞子衿的耳朵裡。“我們在國內也已經成立了專門的小組,等我們抵達首都機場後,會有工作人員接你們每個人回家。”林許亦的聲音清楚地在機艙中響起,“回家”二字,讓很多人自發地鼓起了掌。“這孩子多大了?”林許亦拿遠了手中的擴音喇叭,溫柔地看向虞子衿旁邊女人懷裡抱著的嬰兒。“三個月了。”女人帶著些許笑意也低頭看著懷裡的孩子。“那他是我們這次撤僑中最小的僑民了。”林許亦用輕鬆的語氣開了句玩笑,然後微微探過身用手指勾了一下嬰兒粉圓又胖嘟嘟的下巴。四目相對,嬰兒開心地笑著,蹬了蹬蓮藕般圓滾滾的小腿。林許亦也笑了。虞子衿轉頭,看著隔著她的位子探身過去一心逗娃娃的林許亦。他穿著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裝,頭發還是一絲不苟地梳著,眼下有瘀青,但絲毫不顯倦態,手裡握著個好像菜市場賣菜用的擴音喇叭,卻毫無違和感。他總是這樣,反反複複給她留下不同的印象,她想要抓住其中一個,卻總是錯過。“現在大家可以休息了,等飛機降落,我們會做好安排。”林許亦直起身,又換了副嚴肅的神情道。人們紛紛道好,林許亦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開。經過虞子衿身邊時,他瘦削修長的手指夾著一張名片,不經意地放在了她的坐椅扶手上。“我們會一直找,直到找到嫌疑人為止。”他沒有回頭,清冷細微的聲音越過他寬厚的肩膀,飄進虞子衿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