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靈相通(1 / 1)

相思 蕭小船 6022 字 15天前

謝相思順著東南方向追出去,恰好瞥見一抹青藍色自街角消失,便立刻提步追上去。她的輕功算好的,但那人的肯定在她之上,等她追不上的時候那人會刻意放緩兩步,讓她每一次轉彎都能恰好地窺見他衣擺一角。謝相思越追心裡越涼,她的腳步再一次緩下來,暗叫一聲不好,轉身往回跑。調虎離山之計,裴緩有危險!與此同時,裴家老宅。裴緩仍立在謝相思房門前,無比自信的他,第一次懷疑人生。院中槐樹已經過了花期,隻剩下疏疏密密的枝葉,隨著清風輕擺。他腳下有些虛浮地走到樹下,勾著樹枝摘下一枚葉子,掏出錦帕擦拭乾淨,湊到唇邊猛力一吹,發出尖刺難聽的聲音。即便是這麼難聽的聲音,還是擋不住他耳邊一直說話的那個女聲。那聲音很熟悉,隻不過比他平日裡聽到的,要內容豐富,情感逼真得多。——“沒想到看著這麼人畜無害的少年心思這麼陰沉,把我耍得團團轉,我今天一定要活劈了他!”裴緩拿雙手的食指往耳朵上堵,也抵擋不住那魔音一般的聲音。他突然想起那夜天香閣中,他從昏迷中醒來時聽到的女聲,和這個聲音一模一樣。——“老天保佑,讓懷王不要把問題甩給我,信女甘願吃素一個月,求求老天爺,救救孩子吧!”是他想抱謝相思想得魔怔了?白照正雙臂張開,一個白虎掏心,再雙腿岔開,一個青龍擺尾,結結實實地堵在他身前保護他,模樣和唱戲的差不離。裴緩一隻手從耳朵上挪開,拍了拍白照的肩膀。禦敵狀態的白照一下子躥了三尺高,落地一個偏差,一腳踩上裴緩的腳背,裴緩瞬間臉色漲成醬紫色。白照自知闖了禍,驚得上下牙齒都在打戰:“王王王……”“說人話,學什麼狗叫!”裴緩疼得腳背骨都要斷掉,這麼一打岔把方才要吩咐白照去問的事情拋在了九霄雲外。金紅色的光破開雲絮,已是黃昏時分。謝相思的腳步放得很輕,手一直按在腰間刀柄上,眼睛一下不錯地凝在走在自己前方的那個清瘦身影。“我說思思姐姐,你再盯下去,我後背都要被盯出窟窿了。”謝相思也不想盯,眼睛怪酸的,可她擔心他耍什麼花樣,畢竟一個謊話連篇的人,她能跟著他走一趟已經算是很沒長心了,被南長老知道要開大會批評她的。沒聽見謝相思的回答,傅清明扭回頭,激靈了一下又轉回去了。嘖,那眼神可真夠瘮人的。一刻鐘前,謝相思在準備打道回府保護裴緩途中殺出了個程咬金。那人腳行極快,幾步踩在牆壁上,一個翻身正落在謝相思麵前,一身青藍色的麻布長袍,清秀的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就是天香閣中賣隊友換孔雀尾的大好少年傅清明。 謝相思剛要拔刀的手頓住,愣了愣:“你怎麼在這兒?是你往裴家老宅射的飛鏢?”傅清明麵色極是認真,走近一步。謝相思防備地下意識倒退一步,他看在眼裡有些無奈,隻能停住腳步道:“你一直在裴府,我若是不這麼做也沒辦法把你引出來,事出緊急,我有要事想讓思思姑娘……哦,思思姐姐幫忙。”傅清明先是裝成一個算命的瞎子先生,在裴府外的街上擺攤,引本來要去裁新衣裳的裴緩過去答疑解惑。傅清明提議用字條來試探謝相思的反應,裴緩琢磨了一下,反正做新衣裳需要幾日時間,倒是可以先用這個瞎子的法子先試試,萬一沒效果再穿新行頭讓謝相思眼前一亮,想忽略他都難。第一枚飛鏢是裴緩讓手下侍衛中箭術最高超的桑明射出去的,謝相思如傅清明所想的根本就沒當回事。於是晚上傅清明就自己動手,射第二枚飛鏢,將護主心切的謝相思成功地從裴府引了出來。這種種,聽得謝相思腰間佩刀已經饑渴難耐。傅清明十分敏感,擺手道:“想砍我也要等之後再說,隻要思思姐姐幫我這個忙,過後我傅清明任由你發落,要打要殺絕不還手。”如今久安鎮處處都是官兵捕快,傅清明能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來去自如,一是得益於那日他撲粉太多,掩了本來容貌。二來,他並不是個善茬。謝相思不怕打不過他,就怕中途他想什麼賤兮兮的招數來,到時候再想脫身就費勁了。“我憑什麼要幫你?”傅清明神情十分認真:“我們行走江湖講究的就是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思思姐姐能不管不問聽從我的一麵之詞就讓我帶著孔雀尾離開天香閣,如今再聽我一次又有何妨?”他說著歎了口氣:“此事關係重大,我來走這一遭也是冒著被懷王和鎮中捕快抓到的危險,如果思思姐姐不能幫忙,那就不要怪我了。”謝相思柳眉皺得死緊:“你想做什麼?”“我這就去找王捕頭自首,順便招供一下當晚不光沒有抓我反倒還幫助我逃走的從犯……”這威脅並不高明,她大可以以暴力壓製。可一方麵她不知道傅清明底細,不見得能占上風;二來,裴緩要是知道之前她說謊,她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謝相思恨得一口貝齒都要咬碎,擠出一句:“你要我如何幫你?”傅清明見目的達到,暗自鬆了口氣,麵上誠心誠意地道:“先多謝思思姐姐了,你且跟我來就是了。”謝相思跟著傅清明一路到了久安鎮南邊的雨花巷。這條巷子幽深僻靜,少有人來,天色已黑,越往裡走越瘮得慌。謝相思沿途仔細地打量著,總覺得這地方看著眼熟得很,但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正想著,前方的傅清明停下了腳步。謝相思收起思緒,跟著他一道進了院子裡。這院子看著有些年頭,破破爛爛的,連像樣的家具都沒幾件。傅清明徑直走到柴房裡,從袖中掏出一個琉璃小瓶子,卸下蓋子。謝相思立馬就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那伏在牆邊網上的蜘蛛吐出一口白絲後再不動彈。傅清明將網帶蜘蛛挪到旁邊落滿灰塵的桌案上,扭動桌案上的燭台,麵前的半麵牆挪開,裡麵儼然是一間密室。“江湖險惡”這四個字頓時在謝相思眼前閃過。為了躲避仇家、藏匿秘密,許多江湖人都會在自家挖密道、造密室。那何止是狡兔三窟,三十窟都是少的。但謝相思還是頭一次見到傅清明這樣小心的,那蜘蛛被迷暈之後白絲會在體內集聚,等傅清明出來之後,再將蜘蛛放回牆邊,待它醒過來之後就會在同樣的地方結網等待獵物。這樣這麵藏著密室的牆,和這柴房中的臟亂看起來就無比和諧。密室隻有尋常寢室那麼大,卻開了五六個可供逃跑的門。謝相思不由得懷疑這位小弟是哪個衙門的逃犯,神思緊張了起來。“思思姐姐,到這裡來。”謝相思跟著走過去,密室的榻上躺著一個人形物體,勉強說的話,那是個人。此人瘦骨嶙峋到臉上沒有一絲肉,身體也成了一具骷髏的模樣,頭發像稻草般亂成一團,無聲無息地躺在上麵,如若不是胸前輕微起伏的話,她會以為這人已經死了。“我救下她已經有半個多月了,這些時日一直用內服藥吊著命,今天得開始用外用藥敷身體。我找你幫忙,男女有彆是原因之一,其二我也不想讓彆人和我有所關係,免得連累人。”謝相思明了,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想彆人和你有所關係,那還來找我做什麼?”傅清明訕訕地笑:“那什麼,這不是和思思姐姐有緣嘛,既然已經有天香閣的相識,那這個先例就可以破一破了。”榻上的人發出一聲輕喟,傅清明收起笑臉,將一旁藥杵裡的東西盛出來放在盒子中遞給謝相思:“這孔雀尾和藥融合起效的時辰有限,請思思姐姐抓緊點兒時間,我先到外頭守著。”畢竟是一條人命,謝相思也不再多言,鄭重地點了點頭。待傅清明出去,她將房內的燭火點亮,擺到跟前。手剛伸到榻上人的胸前係帶,她突然覺得這個人很是麵熟。“在哪裡見過呢……”謝相思跟著裴緩時間長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能做到左耳進右耳出,自顧自做她的事。如今她一邊嘟囔著,一邊已經將對方的衣衫褪了大半。謝相思的手一僵,腦中一陣白光閃過,脫口而出:“天香閣!”這個女子,不就是那日裴緩執意**心大使解救的眾位被關在天香閣的姑娘之一?她總算想起為何覺得巷子口眼熟,當時她一下抱三個姑娘離開天香閣後院,翻牆而過的落腳地就是在這條巷子口。傅清明說他救這個姑娘已經有半個多月了,那就是說,她和裴緩前腳把人放了,後腳這些人可能就出事了。謝相思心下大駭,加快速度將藥抹好,腳步有些匆忙地推開暗門,正蹲在門外守著的傅清明差點兒被她一腳踹飛。傅清明站住,咳了幾聲,問她:“藥抹好了?”謝相思像是沒聽見這一句,呼吸有些喘地問:“你救她的時候旁邊還有彆的人在嗎?”“有倒是有,但活著的隻有她一個,我便把她救回來了。”傅清明歎了口氣,“這些人身上被下了種奇藥,叫銷骨香。中這種藥的人,毒會順著血液流到四肢百骸,最後毒發時會從肌理毛孔中散發一股濃重的蘭花香。聞到花香的人也會中毒,銷骨香就是一種香料,隻不過是以人為香爐焚燒的。我從前也隻是在書上見過,還是第一次碰上有人用這種東西。”謝相思一下子想到和這些人同被關在後院的裴緩,瞳孔有些渙散,聲音緊繃:“中這種香的人,在毒發之後會怎麼樣?”“會腐肉噬骨,最後化成一攤血水。也就是她命好,在毒發時剛好撞上了我,不然哪裡還有命——欸,你怎麼了?”傅清明眼見謝相思臉色青白,額上滿是汗珠,一副撞到鬼的丟魂模樣。他伸手拿出包袱,取了根銀針刺入她的人中,眼前人疼得唇一抖,隨後下意識地一巴掌拍到他的胸口。傅清明被拍得撞上牆,喉中血腥氣息翻湧。謝相思按住冒血珠的人中,緩了口氣:“不好意思,職業習慣。”裴府裡,桑明望了望初升的月牙,再看看院中還擺著禦敵狀態,擺到睜眼睡著的白照,以及從謝護衛走之後就一直沉默成一棵鬆的自家主子,內心十分複雜。這次跟來的侍衛裡,隻有他和白照是裴府出來的,剩下的都是陛下親自選過來的,個頂個的都是宮中禁軍的高手。他們不能丟裴府的臉,他立誓要先禁軍一步抓到刺客,可他等了好幾個時辰,也沒等來刺客。這麼傻站著實在是沒意思,但是連主子都在站著他也不能說什麼,隻能繼續扮木頭人。桑明活動了下發麻的右腳,“一棵鬆”終於發了聲:“來人——”桑明立時搶所有人一步積極地撲過去:“王爺有何吩咐?”聽了一晚上“雨花巷大冒險心路曆程”的王爺眼神很蒼涼,很幽遠:“去天香閣找常歡要一下當初被放走的那些姑娘的名單,然後挨家去查一查她們是否歸家了。再有……”裴緩眯了眯眼,煩躁地皺起眉:“去查一下傅清明是誰。”“是,王爺!”傅清明的醫術高超,榻上的姑娘敷上藥不過半個時辰,麵頰肉眼可見地恢複了稍許,隻是還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銷骨香沁入肌理最起碼要一個月才能毒發,想要拔除也最起碼要一個月。”謝相思頻頻地往密室方向看,傅清明看出了她的擔憂,輕聲地解釋了下。可謝相思的表情沒有半分鬆懈,反而更加沉重。上次天香閣出事後就閉門歇業,這大街小巷最熱鬨的地方也不在了。這夜月半,光淺淡地籠在這一片寂靜小鎮上。謝相思走出柴房,靜靜地望著天邊。解憂幫,收人錢財,替人解憂。這口號聽著倒是好,但往往花錢去找人解決的憂愁都是正路不好解決的,才會找他們這種地下組織。隻不過解憂幫一直都會和雇主簽署協議,解決之後的所有後續事宜,都由雇主方承擔,解憂幫不會背鍋。但如果是在辦事途中解憂幫的人出了事,那雇主可以不管。這次是有人花錢雇殺手想要裴緩的性命,那解憂幫派出來的人必定是千方百計地下手,一直到真的除掉裴緩,拿到尾金。在解憂幫這麼多年,謝相思也知道若是完不成任務的弟子會有什麼下場。天香閣的這些姑娘身體內的毒種下快一個月,而一個月前她還沒有和裴緩一起離開長安城。她不得不有此猜想,是有人在他們還沒出發前就已經謀劃好了,天香閣毒害裴緩不成,再讓陳大帥下手。“究竟是誰,非要置他於死地?”裴緩雖然人賤嘴毒,招人暴打,但多大仇多大怨,非要他死不成?“置誰於死地啊?”傅清明聽她嘟囔著,腦袋跟著湊過來。謝相思一垂眸,見到一雙滿是好奇的大眼睛,搖了搖頭道:“沒什麼,隨口說說。我出來也很久了,再不回去我家王爺那兒不好交代,告辭了。”“等等——”謝相思住了腳步,回頭:“還有什麼事嗎?”傅清明再怎麼老江湖,但到底年紀擺在那兒,耳根子有些紅,問:“你不生氣了?”謝相思想了想才理解他的意思,牽唇笑了笑:“你雖然沒有把孔雀尾給你娘入藥,但實實在在也是拿它救了人。隻是以後,不要再說謊了。人隻要說一次謊,就會不得不編造無數的謊言來圓,你年紀還小,還有機會改正的,我相信你。”她抱拳,瀟灑如風:“走了!”傅清明呆呆地跟出來兩步,看著她的身影融入暗夜之中,喃喃道:“我會的,隻不過我沒機會了。”因為他年紀一點兒都不小,他已經二十歲了。咦,這算不算是又騙了她呢?謝相思從雨花巷出來沒往裴家老宅走,而是直奔天香閣。身為護衛,她需要做的就是清除掉所有會對裴緩產生威脅的人,如今傅清明救下的那個姑娘還沒醒,這件事若是想有些眉目,就隻能去天香閣找線索。謝相思身上這件衣裙裙裾足夠長,她動手扯下一大條布,圍在臉上就從牆邊跳進了天香閣的後院。她摸索著尋找老板娘常歡住的房間,在走錯的好幾處都聽見閣中的姑娘們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或交流上妝技巧,或討論換裝心得,再不就是扯著帕子抹眼淚,長歎一聲自己的命怎麼就這麼苦。“換裝贏不到心心念念的孔雀尾就算了,還不能出去。我的蕭郎,奴家想你想得心肝顫,想到淚枯乾哇!”謝相思悄悄地合上窗縫兒,搖搖頭繼續往一樓走。樓梯走到一半,她聽見一陣放輕的腳步聲,人數不少。她回身往樓上跳,沒想到來人耳朵倒尖,大喝一聲:“誰在那兒?!”隨著這一聲喊,整個閣樓跟著**。方才那哭天抹淚的姑娘推開窗,正撞上謝相思這個蒙麵人,立時翹著蘭花指細細地喊:“有壞人啊!”謝相思頭疼,這都是些什麼人啊?這住人的閣樓走廊本就不寬,這一下被蜂擁而至的人堵得嚴嚴實實的,謝相思想直接衝過去,但看他們一個個那嬌弱不堪,婉轉啼哭的模樣,她這一下撞過去,他們可能會死。就在謝相思猶豫的當口,樓下人衝了過來,“唰唰唰”,長劍齊齊指向謝相思:“我勸你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了,你已經被包圍了。”謝相思抬眼一看,領頭人國字臉,生得那叫一個一臉正氣。這不正是裴緩身邊的桑明嗎?她歎了一口氣,將遮臉布扯下來。待看清她的臉,桑明的劍有些抖,真是奇事天天有,今天特彆奇。“謝護衛?你怎麼在這兒?”桑明擺了擺手,隨行人將兵器收起來,圍觀的小哥哥小姐姐們也咬著手帕各回各屋了。謝相思正想著怎麼敷衍過去,桑明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我怎麼給忘了,王爺和謝護衛這麼親密,一定是之前就把事情告訴謝護衛了,如今你才會到天香閣來幫忙。”謝相思點點頭:“你說得沒錯。”上一次謝相思豁出性命去保護王爺的英勇事跡桑明是親眼看到的,謝相思的忠心天地可鑒,現下見她承認他也就信了,他走過來和她大致說了下方才查到的情況。“我奉王爺之令到天香閣,從常歡那兒拿到名單之後迅速地去核對了一下,發現這上麵的姑娘都沒有回到家中,怕遺漏什麼蛛絲馬跡,我就又帶著幾個人回來看看。”謝相思抿抿唇,有些遲疑:“是王爺讓你們來的?”“沒錯啊,謝護衛走後王爺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突然就交代屬下來天香閣查了。”她是無意中與傅清明結識才發現事情的個中關竅的,可裴緩是怎麼想到這一層的?而且她也沒聽到他的心理活動,定是他之前就知道了。看來這人也沒她之前想的那麼草包嘛!遠處的裴家老宅,裴緩已然從一開始的發蒙狀態中走出來,淡定地一邊嗑瓜子一邊聽剛切換的“天香閣秘訪記”,聽到草包言論的這一刻,他“噗”地吐出嘴裡的瓜子皮,冷笑一聲:“嗬,你對本王的力量一無所知。”如果說一開始是幻聽,但現在聽的內容這麼豐富精彩,還能和現實相扣合,也就不可能是幻聽了。裴緩心裡有個大膽的猜測,就等著一會兒桑明人回來了問問了。當然,如果謝相思和桑明一起回來的,還如他方才聽到的聲音裡的一樣裙擺缺了一塊,那連問都省了。裴緩活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刺激的劇情,他激動地搓了搓手:“若是真的,那以後可有的玩了。”“王爺!”白照敲了一下門就進來了。裴緩輕咳一聲,佯裝正常地問:“桑明他們回來了?”“不,不是,是長安城來人了。”“長安來人了?誰啊?”“是我。”有人負著手踏門而入,皎皎的月光鍍在他身上,映得麵上笑意盈盈,“成之一走旬月,光顧著在這兒遊山玩水,可是把我這個舊人拋到腦後了?”裴緩一下子站起來,快步走過去,抬手與來人擊掌:“怎麼搞得我像是拋妻棄子的渣男一樣?”孟雲客一挑眉,打趣道:“你可不就是?”“得了得了,整個長安城誰不知道我最貼心善良,什麼時候乾過這種事?”裴緩將孟雲客迎進屋,招呼人上茶。“不必麻煩了,你今夜就隨我回去,馬上啟程。”裴緩擰眉:“這麼急,長安城裡可是發生什麼事了?”“倒沒發生什麼,隻是父皇叮囑,讓我一見到你就帶你一道回長安。”孟雲客眼神幽幽,“父皇也知道,任由你在外麵,你這輩子都不會想著回長安的。”快到子時,謝相思才和桑明一道從天香閣回來。他們盤查了一下和後院關押的姑娘們有關聯的所有人,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彆之處。也就是說這幾個姑娘就是純倒黴,恰好在裴緩來天香閣前幾日被賣進來的。這樣的天選之子,若是選中發財就好了,偏偏是這樣的事情。謝相思的心情很是沉重,整個人反應都有些慢。到了裴宅門口,看見侍衛來來往往,動作匆匆地往馬車上搬行李,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拉個人問問是怎麼回事。被叫住的侍衛回道:“王爺說要立刻啟程回長安城,謝護衛也趕快去收拾東西吧!”“現在就走?”可她還沒查出什麼眉目來呢!在門內槐樹後隱著,一直暗中觀察的裴緩施施然地走了出來,邊走邊說道:“臨安王親自來傳旨叫本王回去,立刻就要走。”裴緩一邊走,一邊看著謝相思的反應,眼見著她眉心緊皺著,料想內心肯定是千萬種思緒。可他走得越近,越是什麼也聽不到了。但他方才明明看她和桑明一起回來的。怎麼會剛才能聽到,這會兒又聽不見那道聲音了呢?裴緩腦中靈光一閃,“啊”了一聲:“對了,本王還有樣重要的東西忘了,得回去找找。”說著,他快步往院中去,走到他住的東苑月門前,恍惚就能聽見謝相思的聲音說:“什麼聽不到?什麼和桑明一起回來的?我和桑明回來不行嗎,礙著他啥了?這人怎麼一天不找點兒事就不舒服……”裴緩腳步一岔,一隻腳在月門裡一隻腳在月門外。身子向裡傾——“裴緩那個天殺的!”身子向外傾,就又什麼都聽不到了。裴緩抿緊嘴巴,站在月門裡,叫來了桑明,伴隨著謝相思的罵聲讓桑明把晚上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一遍。果然如他所想,今夜在天香閣裡所發生的一切,都跟他遙遠聽著謝相思的聲音說的內容相吻合。他居然能聽到謝相思的心聲!而且看樣子,他能聽到她的心聲有一個範圍,大概就是一間院子的大小。超出一個院子大小開外,他能聽見謝相思的心聲。而在一個院子的範圍內,謝相思能聽見他的心裡話。也就難怪之前,謝相思事事都能走在他前麵。因為在謝相思麵前,他仿若透明,心思全都被她知曉。如今謝相思能在心裡這麼肆無忌憚地攻擊他,顯然是還沒有發現這其中的關竅。裴緩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眼神清明,看得桑明一個哆嗦——每逢自家王爺露出這個表情的時候,就代表有人要倒黴。這一次,是誰這麼幸運呢?裴緩摒棄內心所有的繁雜,深深地呼吸,大步地踩著一地月光再次走到謝相思的麵前。枝頭的鳥雀被驚得飛走,謝相思努著嘴立在馬車邊,密密的眼睫微垂,像一把小扇子,掃下淡紫色的扇影。他的眼神隨著她每次眨眼上下遊走,心念一動。謝相思沒抬頭,就像完全不知道他在這兒一般,隻是將臉扭過去,那一段臉頰到耳根子處,紅若明霞。他方才想的那一句明顯已經被她儘收耳中。——“謝相思怎麼能這麼好看呢?!“謝護衛。”裴緩沉聲喊了一聲。謝相思猶自沉浸在那種震撼和羞澀交織的情緒裡無法自拔,根本沒聽見。裴緩勾了勾唇,人再往前一步。“謝相思。”他的聲音從上麵傳來,壓在頭頂又沉又重。謝相思終於聽到,眼睛緩緩地往上轉。裴緩就立在她麵前,今夜月亮極大,他近在咫尺,眼神明明亮亮地看著她,似從月亮上飄然而下的仙人。裴緩平時嘴賤噎死人,至今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多虧這副人間難得的皮囊。謝相思驚覺自己竟然被裴緩的美色所迷,眨了眨眼,默念三遍“他嘴賤他嘴賤他嘴賤”,才穩住心神,往後退了一步,抱拳道:“王爺有何事?”“你的行李自己回去收拾,給你一刻鐘,一刻鐘時間不出來,本王就把你丟在這兒!”裴緩說完毫不留情地轉身,先一步踏上馬車。他的馬車描金畫彩,連四角的流蘇都綴著小珍珠,浮誇到無以複加,風格非常之裴緩。謝相思嘴角一抽,轉身進了院子。她帶來的東西本就不多,三兩下就收拾了個乾淨。看著窗外來回搬裴緩行李的下人,她皺起了眉頭。陳大帥去向不明,天香閣的事件也沒個結果,到底是誰花錢買了解憂幫的令來殺裴緩還沒個頭緒,就這麼回長安,不知道還有多少麻煩事等著裴緩……以及專門負責保護裴緩的她。謝相思望著天哀歎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謝相思突然想到了傅清明,她尋了張紙快速寫了封書信,卷著塞進包袱裡,這才又出了門。院中吊著的燈籠被下人一個一個吹熄,之後他們無聲而有序地出院門,這一方天地除了天上月,沒什麼再照亮的東西,在拐角的陰暗處就是漆黑一片。謝相思的視力比尋常人好一些,能和平時沒什麼差彆地往外走,可其他人不見得能這樣。她走出月門,斜處裡有人一腳踏上台階,卻踏歪了,就要往下滑,她一手拽住那人胳膊。那人借著力站穩,籲了一口氣,鬆開手,往下退到庭院中。院子裡的月光澄澄,他的眉目逐漸分明,眉眼溫和,鼻梁高挺,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錦袍,雖沒有其他貴重玉飾,隻發上係了條綢帶,可跟著裴緩時間長了,謝相思光看布料就能看出一個人身價幾何。眼下這人,低調又富貴無匹。裴緩交好的狐朋狗友裡,氣質這麼出塵這麼像好人的很少,謝相思突然想到一個人——臨安王,孟雲客。謝相思眼珠轉了一圈,抱拳一禮,開口:“王爺無事吧?”“無事,多謝你了。”孟雲客說著,幾步走到一邊,彎腰將謝相思甩出去的包袱撿了起來,伸出手。謝相思內心忍不住表揚機靈的自己,忙走下台階,接過來包袱,垂首道:“多謝王爺。”“我謝你,你謝我,咱們也算扯平了。”孟雲客收回手,頓了下,又說,“你是謝相思吧!”謝相思抬起眼,有些訝異:“王爺知道我?”孟雲客生了一雙很溫和的笑眼,看人沒有尋常皇子那般居高臨下,讓人不會因他的身份心生畏懼。“成之之前寫信說身邊多了個女護衛,今夜裴府來來往往這麼多人,隻謝護衛一個女子。謝護衛身法矯健,巾幗不讓須眉,有你在成之身邊,我也能放心了。”孟雲客語氣裡滿是關心,真誠無比。“王爺過獎了,我一定儘忠職守,保護好懷王。”謝相思心裡不由得感歎,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裴緩是怎麼和臨安王這樣的君子“類聚”到一起的?真是令她費解。更令謝相思費解的事情,還在後麵。從長安來時,裴緩坐馬車,謝相思和白照、桑明以及其他一乾侍衛騎馬,圍在裴緩的馬車四周保護他。回長安時多了個孟雲客,不過孟雲客有自己的馬車,按理說隻是車隊多了一架馬車和幾個臨安王府隨行人員,其他的都應該不變,可裴緩卻硬是要她和自己同在馬車內。事出反常必有妖,裴緩想一定沒安好心。謝相思當然是一口拒絕:“屬下的職責是保護王爺,和王爺一起坐在馬車裡,屬下不能第一時間發現外麵的異樣。”裴緩麵無表情:“如果外麵真的有人要刺殺本王,你第一時間發現之後,衝進馬車保護本王,這中間的時間差裡,萬一賊人趁機刺殺成功怎麼辦?你在馬車裡,近距離貼身保護本王,這才能充分發揮你護衛的能力。”謝相思等了等,想聽裴緩內心的聲音,好知道他突然揪自己上馬車的真實目的。裴緩倚在馬車裡,隻默默看她,眼神裡,透出三分委屈。緊接著,謝相思等來了他內心的聲音鼓動。——“人家好怕,為什麼她不能上來保護我,上次她在身邊我都被刺傷了,她萬一不在我身邊我怎麼辦?”謝相思:!!!看來上次的刺殺事件真的給裴緩帶來了心理陰影。也難怪,裴緩以前在父母和兄長保護下長大,後來做了王爺身份更貴重,雖然之前經常被人群毆,可真的傷到他的卻是沒有。謝相思心軟,隻能認命了:“屬下聽王爺的。”她撩開車簾上了車。裴緩是天下第一享福能手,馬車裡鋪著厚厚的毛毯,軟墊釘在車身,坐著靠著都舒服,角落裡燃著小爐熏香。裴緩就窩在毯子裡,聽見她上來輕哼一聲,閉上眼不看她。可他的心聲在飄啊飄,被謝相思捕捉到。——“這下放心了,可以安心補眠了嘻嘻。”謝相思神情鬆懈,彎唇會心一笑,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裴緩慢慢地睜開眼,馬車內光線昏暗,他隻能模糊看到謝相思的位置。她受這麼重的傷,就算好了,騎馬難保不會傷口裂開,他讓她上來也不是全無好心。難得,他居然有好心,裴緩自己都驚了。裴緩連忙甩甩頭,摒棄所有的內心思緒,閉上眼,窩進毯子裡強迫自己睡過去。車抖了一抖,車簾漏進一絲光,謝相思睜著眼,看到光漏進來急忙又閉上,她剛聽見他心裡想的了!過了一會兒,謝相思才又睜開眼。她拂了拂胡亂蹦躂的心口,好險,剛剛差一點兒就要被裴緩發現了。不過裴緩居然藏著好心,她實在沒想到。知道裴緩的想法,謝相思總算可以輕鬆自在地在豪華馬車裡待下了。蓋州城距離長安有七八日的車程,第二日一行人在城邊的一個叫絡宜的鎮子落腳。鎮子人不多,卻是周邊村落貿易往來的一個小中心,謝相思借口要去磨個刀,裴緩吩咐眾人在鎮上歇上一晚。“屬下很快就回來。”謝相思麵上沒露任何聲色,拿著刀就下了車,她要想辦法將那封信給傅清明寄過去。裴緩一行在絡宜鎮唯一一家客棧落腳,飯菜都很勉強。裴緩素來挑剔,筷子在麵前一盤燒雞裡戳來戳去,一點兒食欲也沒有。孟雲客看著裴緩,眼神微微凝滯。他捏著裴緩要扔開的筷子,重新塞回去,道:“你多少墊一墊,等到之後路過望城,我帶你好好吃一頓。你一口也不吃,很難活著撐到望城。”望城美食,比長安都不遜色。裴緩總算有了點兒動力,慢慢地機械進食。耳畔斷斷續續的,謝相思的聲音絮絮叨叨地傳進來。——“這地方的驛站怎麼連個人都沒有啊,人沒有,鴿子有也行啊!”——“總算來人了。”——“也不知道傅清明人還在不在那兒,那個姑娘有沒有醒過來。”——“如果能再晚走幾日就好了。”——“……完了,我看這驛站官不靠譜的樣子,我這信真的能到傅清明手裡嗎?!”裴緩咀嚼的動作也跟著一停。他之前吩咐桑明查過傅清明,傅清明是神醫鹿鳴的關門弟子,鹿鳴曾入皇宮為太醫院院判,深受當今陛下器重。然而在皇恩最盛時鹿鳴卻選擇離開長安行走於江湖,救治許多家境貧寒命懸一線的老百姓,深受世人敬重。年初在找尋一味藥時,鹿鳴跌落穀底身亡。傅清明把鹿鳴的屍身葬在穀底,被鹿鳴救治過的百姓則自發前往祭拜。傅清明繼承先師遺誌,行走江湖做遊醫,居行不定。謝相思來蓋州城才幾天,就和傅清明認識了。而且她還寫了信給傅清明。“啪!”裴緩手中的筷子重重地砸到桌子上,孟雲客調侃說:“也沒有難吃到要砸店的程度吧!”裴緩的麵色很難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胸口一團無名火躥得老高,找不到出處,尋不到原因。半晌,他咬牙切齒地不恥下問:“你說一個女人給一個男人寫信,是什麼意思?”“自是寄相思了。”孟雲客笑,眼神幽暗,“成之收到姑娘的情信了?莫不是回到長安我就要去府上喝喜酒了?”孟雲客說完,裴緩的臉色就更難看了。裴緩鼻尖“咻咻”地出著氣,往前一推桌子,倏地站起來:“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慢慢吃。”這反應,可不像是要辦喜事的樣子。孟雲客明白自己這是無意間戳中了裴緩的傷心事。孟雲客非常貼心地給他找理由:“舟車勞頓是該好好歇歇,之後路還長著,你快去吧!”裴緩包下了客棧整個二樓,他就近推開一扇門,把自己摔到床榻上。這榻遠不及王府自己的金絲絨軟榻,這一下摔得他腰背酸痛,差點兒真的把自己送走。“工作間隙還有空談戀愛,可真有你的謝相思。”裴緩喘著粗氣,想到謝相思和傅清明這二人你來我往的事,簡直咬牙切齒。他恨不得衝去驛站,直接將那信搶過來,撕成碎片隨風散去。可這樣一來,他無緣無故知道謝相思心聲的事情又要暴露了,以後還怎麼……“以後?”裴緩揉著自己額角的手停下,翻身坐了起來,“我怎麼會想以後?讓我不爽還心有他人的護衛,留在身邊有什麼用?我該立刻修書給解憂幫,讓他們換個人來,再賠償我這段時間的損失。“行,就這麼辦。“白照!白照!”聽到聲音,白照立刻“咣”地衝進了屋,一手拎著大刀一手抬高做防禦姿態:“屬下在呢!”裴緩:“你提刀進來想結果了我?你喊那麼大聲怕刺客不知道目標是誰?”白照連忙將刀收進了刀鞘,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屬下是聽王爺聲音很急切,怕王爺有危險。”裴緩想了想,說:“你出去,換桑明進來。”他方才居然想要讓白照這個缺心眼兒去辦眼下的事,他才是真的缺心眼。白照扁扁嘴,委屈巴巴地出去,桑明跟著進來。“我有事要你去做。”“王爺且吩咐。”裴緩屈著一條腿坐著,麵色幽幽暗暗,半晌也沒說話。他少有這樣的模樣,桑明一時愣了愣,猜測是事態格外嚴重,又上前幾步,壓低聲音說:“屬下一家都是老將軍救下的,生是裴府的人,死是裴府的鬼,王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屬下,屬下就算豁出性命也會去給王爺辦的。”裴緩身邊的人都是裴昭挑過來的,每一個都是知根知底,世代效忠裴家的。白照從小就和裴緩一起長大,桑明雖然不是自小跟來的,但祖上被裴家所救,一家都忠心耿耿。看桑明堅毅的臉,鷹一樣的眼裡隱隱泛著紅,裴緩猶豫了又猶豫,才開口:“到望城後你改道去解憂幫,帶著本王的親筆信。”桑明:“王爺是準備——”花大價錢買人去查刺客嗎?後半截話還沒說出口,裴緩的聲音就落了下來:“把謝相思給本王退回去!”桑明:“啊?”“啊什麼啊,沒聽懂?”桑明腦子轉了好幾個彎兒還是沒懂裴緩為何突然這樣,剛才謝護衛從王爺馬車上下來不還好好的?他還親眼看到王爺注視著謝護衛的背影消失了之後才舍得收回目光的。難道在馬車裡的時候,謝護衛得罪了王爺,那注視背影時的目光不是不舍,而是憤恨?桑明自詡衷心,也知道不該打聽的不打聽,他道:“屬下領命,務必辦成此事。”“嗯。”裴緩揚揚手,桑明退了出去。裴緩複又躺下,盯著天花板發呆。之後他要換一個聽話乖巧,愛說愛笑的護衛。不會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天天吐槽他不如這個人君子,不如那個人腦子好。從此謝相思和他,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她此生再也彆想看到他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絕世容顏。而他能一直聽到她的心聲,知道她離開自己之後過得稀爛,真是開心,哈!哈!裴緩扯過被子,閉上眼,決定好一切他放鬆準備要睡去,耳畔卻又不合時宜地傳進那個女人的聲音。——“陳大帥居然在這兒!一出門就遇到鬼,這是什麼水平?”——“我自己難敵他,還是先回去找人再做謀劃。”——“糟了,他發現我了,他身邊居然還有幫手。我今日真要交待在這兒了。”——“不過還好他還沒發現裴緩在客棧,不然他直接殺過去,裴緩就危險了。”裴緩倏地睜開眼。門猛地被人拉開,在外守著的白照差一點兒被嚇得跳起來。裴緩麵色沉沉,道:“帶上所有人手,去救人。”桑明問:“救誰?”“謝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