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封末路02(1 / 1)

“幾個月了。”他們都不作聲了。“我真想不到,”他終於說道。“英國人,我覺得他們是太——冷酷了。那你們從這兒走後,準備做什麼呢?”“我準備做什麼?”她又跟著說了一遍。“是啊,你不能再回去教課了,不能!”他聳聳肩。“那是不可能的。留給那些乾不了彆的事的下等人[14]去做吧,您,至於您,您知道,您是一個優秀的女人,一個奇特的女人[15]。為什麼要否認這個?為什麼對此還有疑問?您是一個非凡的女人,為什麼要循規蹈矩,遵循平凡的人生?”古德倫坐在那兒,瞧著自己的手,臉都紅了。他坦言稱她為優秀的女人,讓她歡喜。他那樣說不會是奉承她,他生性自負,客觀。他這麼說就像他稱讚一件優秀的雕刻作品一樣,因為他知道本來就是那樣。從他那兒聽到這些,讓她高興。其他人那麼愛把一切都弄成一種尺度、一種樣子。在英國,完全的平凡就是美。被人認為很出色,對她是種寬慰。她就不用再為通常的標準煩惱了。“您知道,”她說,“我根本沒錢。”“啊,錢!”他聳聳肩,大聲說。“人長大了以後,錢到處都是,任你花。人隻是年輕時難得有錢。彆想錢了,錢一直在您手上。”“是嗎?”她笑道。“老是這樣。你要是向傑拉爾德要錢,他們家會給你一筆的——”她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兒。“我會向彆的人要,”她有些費勁兒地說。“但不會向他要。”洛克仔細地看著她。“那好,”他說。“那就向彆人要吧,隻是不要回英格蘭,不要回那個學校。不要,那樣是愚蠢的。”倆人又不說話了。他還不敢痛痛快快地要她和自己一起走,甚至還不能肯定他是否需要她,而且,她也怕他有什麼要求。他很吝惜自己孤獨的生活,對彆人分享自己的生活很有戒心,即便隻是一天。“其他的地方我隻熟悉巴黎,”她說。“可我又受不了那兒。”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盯著洛克。他低下頭,臉扭向了一邊。“巴黎,不!”他說。“置身於愛的宗教[16]、新近的主義和新的轉向耶穌的趨勢之間,還不如整天去騎旋轉木馬。何不去德累斯頓呢,我在那兒有一間工作室,我可以給您工作,很方便。我沒看過您的作品,但是我相信您。去德累斯頓吧,住在那個小城挺好,和您能期望的小城愉快的生活一個樣。你在那兒應有儘有,就是沒有巴黎的愚蠢和慕尼黑的啤酒。”他坐在那兒,冷冷地看著她。她就喜歡他說話的直截了當,就像在衝他自己說話。他是她藝術上的同行,但首先是她的同伴。“不,巴黎——”他接著說,“它讓我惡心。哼!什麼愛[17]呀,我憎惡它。愛情,愛情[18],愛情[19]——所有語言裡的愛字我都憎惡。女人和愛情——沒有比這更乏味的了。”他叫道。 她聽著有些不舒服,可這也是她的基本感覺。男人和愛情——沒有比這更乏味的了。“我也這麼想。”她說。“煩人,”他又重複道。“我戴這頂帽子或是那頂帽子,又有什麼關係呢?愛情也是一樣。我根本不需要戴哪一頂帽子,隻是為了方便。要不是圖方便,我也不需要愛情。告訴你吧,尊敬的小姐[20]——”說著,他往她跟前湊了湊,又飛快地做了個奇怪的手勢,似乎要把什麼打到一邊,“尊敬的小姐[21],彆介意——告訴你吧,為了小小的智性友誼,我會付出一切,一切,包括您全部的愛——”他的眼睛閃著隱秘的光,有點兒邪惡地瞧著她。“您懂嗎?”他說著,微微一笑。“她是一百歲,還是一千歲,都沒關係——對我來說都一樣,隻要她能理解。”說著,他一下子閉上了眼睛。古德倫又聽著不舒服了。這麼說,他難道不覺得她漂亮嗎?她突然笑了。“我得等八十年才能符合你的要求,”她說。“我夠醜的,是嗎?”他忽然用一種藝術家的批判眼光打量著她。“您很美,”他說,“我也為此而高興。可是並不在這個——不在這個,”他大聲強調著,奉承著她。“而在於你有才,有一種理解力。至於我,我矮小,卑微[22],無足輕重。好的!那就彆要求我強壯、漂亮了。可這個我”——他很奇怪地把手指放進嘴裡——“這個我正在找一個情婦,我的這個我正在等待作為情婦的你,為了和我特彆的智力相配。你懂嗎?”“是的,”她說,“我懂。”“至於其他的,這個愛[23]字”——他做了個手勢,猛地把手一甩,似乎要甩掉什麼累贅——“這無關緊要,無關緊要。我今晚不管是喝了白葡萄酒還是沒喝酒,又有什麼關係呢?這真是無關緊要,無關緊要。所以,這愛情,這愛情和親吻[24]都一樣。這有或是沒有,有或是沒有[25],今天,明天,或是從來沒有,全都一個樣,全都無關緊要——和白葡萄酒一樣不算回事。”說完,他的頭奇怪地垂了下去,陷入了絕望的虛無。古德倫死死盯著他,臉都白了。突然,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說得對,”她激動地高聲說,“這對我來說也是如此。這就是對事物的理解力。”他鬼鬼祟祟地抬頭望著她,簡直受了驚,然後繃著臉,點了點頭。她放開了他的手,他原來沒有一點兒反應。於是,他們就默默地坐著。“你知道,”他冷不防說道,一雙預言家的眼睛望著她,那眼神顯得隱秘而又妄自尊大。“你的命運和我的命運,它們會撞到一起,直到——”說著,他突然做了個鬼臉,停住了。“直到什麼時候?”她臉色蒼白地問,嘴唇也變白了。她對這些不祥的預言敏感得要命,可他隻是搖頭。“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傑拉爾德滑雪滑到黃昏才回來,古德倫四點鐘準備的茶點也錯過了。積雪正好,他一人飛馳了好長的路,置身於道道雪嶺,乘著滑雪板,他爬得高高的,高得望得見五英裡之外的山口,望得見山頂上掩埋在積雪中的瑪麗恩休特旅館,還有遠處的深穀,暮色蒼茫的鬆林。那條路就能到家,可他一想到家就惡心,不寒而栗——你可以乘滑雪板下去,滑到那兒,來到山口下古老的帝國大道。可為什麼要上路呢?一想到又要在這個世界上發現自己,他就厭惡。他應該永遠待在冰雪之中。他曾經那麼快活地獨在高處,在滑雪板上飛馳,飛過了道道閃光的積雪覆蓋著的幽暗的岩石。可他覺得自己的心頭漸漸結滿了冰。那種持續數日的不可思議的耐性和單純的狀態正在遠去,他又要聽任那可怕的**和痛苦的折磨了。於是,他不情願地下山了,裹著一身冰雪,回到了群峰山脊間那個穀地裡的房屋前。他看到屋子裡閃著黃色的燈光,又猶豫了,但願自己不必回到那些人眼前,去聽他們的喧嚷,感受彆人存在的混亂。他與世隔絕,內心似乎被真空和冰雪覆蓋了。見到古德倫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裡猛地一顫。她顯得那麼華麗、高傲,款款地笑著,優雅地對著德國人。一個念頭猛地閃過他的心——殺死她。他思量著,要是能殺死她,該是多完美的情欲滿足啊。整個晚上,他都心不在焉的,冰雪和情欲讓他落落寡合。那念頭始終縈繞在腦海中,要是能扼死她,扼死她生命的每一點火花,直到她無聲無息地躺在那兒,永遠軟軟的,稀鬆的,死一般地癱在他的手掌中,死定了,那該是多完美的情欲的極致啊。那樣,他就能最終和永遠地擁有她了,那將是如此完美的情欲的終結。古德倫沒有覺察到他的感受,他顯得和平常一樣,那麼安靜、和藹。他的親切簡直讓她感覺到了自己對他的蠻橫。傑拉爾德在屋裡正脫了一半兒衣服,她進來了。她沒有注意他看自己的眼色,十足的仇恨露出的卻是古怪的興高采烈的神情。她背著手,站在門邊。“傑拉爾德,我一直在想,”她冷漠無禮地說道,“我不會再回英國了。”“噢,”他應聲道,“那你要去哪兒呢?”她不搭理他的問話。她要順著自己的思路去說,而且必須得按照想好了的話說。“我看回去沒有意義,”她接著說道。“我和你之間結束了——”她頓了頓,等著他張口,可他什麼也沒說。他隻是在心裡說:“結束了,是嗎?我相信是結束了。可是,它還沒有完。記住,它還沒完。我們必須給它選一種了結的方式。必定會了結的,必定會有結局的。”他就這麼自言自語的,可什麼都沒說出聲。“過去發生的什麼,就過去吧,”她接著說。“我沒什麼可後悔的,希望你也沒什麼後悔的——”她等著他開口。“噢,我沒什麼後悔的。”他隨和地說。“那好,”她說,“那好。那咱倆都沒什麼後悔的了,倒也該這樣。”“是該這樣。”他隨口說。她頓了頓,又接著說下去。“我們的嘗試失敗了,”她說。“可我們還可以在彆處再試。”一絲狂怒掠過他的全身。她像是在激他,攛掇他。她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乾呢?“什麼嘗試?”他問。“嘗試做情人哪,我想。”她有點兒難為情地說,可還是顯得那麼不屑一顧。“我們企圖做情人,是一場失敗嗎?”他大聲重複著。“我該在這兒殺了她。對我來說,就剩下這一樁事了——殺死她。”沉沉的話在他心裡說著,一心要置她於死地的欲望纏住了他。她一點兒也沒察覺。“不是嗎?”她問。“你覺得成功了嗎?”這無禮的冒犯又像火流掠過他的全身。“我們的關係還是有成功的地方的,”他答道。“它——本來是可以成功的。”他頓了頓,才說完了這句話。甚至話一出口,他就不相信要說的話了。他明白那是絕不可能成功的。“不,”她說。“你不可能愛的。”“那你呢?”他問。她陰鬱的眼睛圓溜溜地盯著他,就像兩輪隱秘的月亮。“你,我是不可能愛的。”她直愣愣地說出了冷酷的事實。他的腦子一片混亂,身體跟著晃了一下,內心裡已經燒了起來。他的意識已經躥到了雙手和手腕。他隻有一個忍不住的盲目欲望,就是殺死她。他的手腕燒起來了,不扼住她就滿足不了。可還沒等他轉向她,她臉上忽然露出了狡猾的了然於心的神色,一下子閃出了門。她一眨眼就衝進了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她害怕,可又自信。她知道她的生命正在深淵的邊緣上顫抖。可奇怪的是,她又確信自己穩得住,知道自己的狡猾能哄過他。她站在屋裡發抖,興奮得嚇人。她知道她能哄過他,她能靠自己的頭腦和機智。可她現在知道了,這是一場生死之戰。一疏忽,就死定了。莫名其妙的緊張和興奮讓她都覺得難受了,就像人正處於從高空墜落的危險,卻又不往下看,不承認恐懼。“後天我就會離開這兒了。”她對自己說。她隻是不想讓傑拉爾德覺得她怕他,覺得因為怕他而要逃跑。她根本不怕他。她清楚,躲開他的身體暴力是她的防護措施。但是,甚至在肉體上她也不怕他。她想要向他證明這一點。如果她證明了這一點,那無論他怎麼樣,她都不怕他;如果她證明了這件事,她就能永遠離開他了。可與此同時,她明白他們之間的戰爭會很可怕,還未定勝負。她要相信自己。不管有多恐怖,她都無所畏懼,不會被他嚇倒。他絕不可能嚇倒她,絕不可能控製她,對她也沒有任何權利;她會堅持這點,直到被她證明為止。一旦被她證明了,她就永遠地擺脫了他。可她還沒有證明出來,不管是對他還是對自己。這就是為什麼她和他還綁在一起。她還和他綁在一起,不能遠離他生活。她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在**幾小時、幾小時地坐著,沒完沒了地琢磨。可她似乎永遠也理不清腦子裡源源不斷的想法。“他似乎不是真的愛我,”她對自己說。“他不是的。他想讓他碰上的每個女人都跟他戀愛。他甚至不知道他做的是什麼。可他就是這樣,在每個女人麵前顯露他的男性吸引力,顯示他無限的可人心意的東西,企圖讓每個女人都覺得有他這個情人將會多麼精彩。他那種特彆不在意女人的樣子,其實是這個遊戲的一部分,他絕不會不在意她們。他該是一隻小公雞,那樣他就可以在五十隻全都歸順他的小母雞前神氣活現了。可是真的,他這個唐·璜並不讓我感興趣,我裝女唐·璜能比他好上百萬倍。他讓我厭煩,你知道。他的大男子主義讓我厭煩。沒有比他更讓人厭煩,更蠢,更自負的傻瓜了。真的,這些男人,這些神氣活現的小人物,他們沒邊兒的自負真是可笑。“他們全一樣。看看伯金,他們都是自負型的,彆的就微不足道了。真的,隻有他們可笑的局限性和本身的微不足道能弄得他們如此自負。“至於洛克,他比傑拉爾德更要甚上千倍。傑拉爾德那麼局限,死性,他會永遠在老磨坊推磨。可是真的,磨石下不再有穀粒了。沒什麼可磨的,可他們還是磨啊,磨啊,嘴裡說著同樣的話,相信同樣的事情,乾著同樣的事。哦,天啊,即便是石頭也會失去耐心的。“我不崇拜洛克,但至少他是個自由的人。他沒有大男子的傲慢而來的生硬,也沒有在老磨坊裡老老實實地推著磨。噢,天啊,我一想到傑拉爾德,想到他的工作,那些在貝爾多弗的辦公室,還有那些礦工,就讓我的心裡難過。我在忍受些什麼呀?他還覺得他能成為女人的情人呢!人也該需要一根自大的電線杆了。這些男人,加上他們那無休止的工作,還有他們堅持不懈地在上帝永恒的磨坊裡推著的空磨!這實在是太乏味了,真的太乏味了。我原先怎麼就把他們都當了真呢!“至少在德累斯頓,就可以不再麵對這一切。那兒會有有趣的事可做。去看那些和諧的表演、德國的歌劇和戲劇,都會很有趣。加入德國藝術家的狂放生活中去,也會有趣。洛克就是一個藝術家,他自由自在。人要逃避許許多多東西,這是最主要的,逃避許多醜陋的、又讓人膩煩的粗俗行為、粗俗語言和粗俗的作態。我並非自欺欺人地以為會在德累斯頓發現一種靈驗的生活。我知道我做不到。可是我可以擺脫那些人,那些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熟人,自己的這啊、那啊的那些人。我要置身於那樣的人之中,他們都是沒有家私,沒有家庭,沒有傭人的背景,也絕無身份、地位、階層和相應的朋友圈子。噢,天啊,層層圈子裡的人,讓人的腦袋像鐘表一般滴溜溜地轉,真是單調呆板得像瘋了一樣,一點兒意義也沒有。我真恨生活,恨這種生活。我真恨傑拉爾德一家,他們什麼也提供不了。“肖特蘭茲!——天啊!想想生活在那兒,一星期,然後又一個星期,然後是第三個星期——“不,我不願意想起它,太受不了了——”她不再想了,實在怕了,實在是受不了了。想到日複一日、日複一日的無儘的單調生活都是一個樣,她的心真的突突跳得要發瘋了。這可怕的滴答作響的時間鐐銬,這急速轉動的時針,這永無休止地重複著的時日啊——哦,天啊,這實在可怕得不敢讓人多想。這無法逃脫,無法逃脫。她簡直希望傑拉爾德是和她在一起了,那就能把她從冥思苦想中救出來了。哦,她多痛苦啊,孤零零地躺在那兒,對著可怕的無休止地滴答作響的時鐘。所有的生活,所有的生活都歸結為了滴答、滴答、滴答的聲音,接著報時,接著,又是滴答、滴答的聲音,還有時針急速的轉動。傑拉爾德救不了她。他,他的身體,他的動作,他的生活都和鐘表的滴答聲一個樣,一樣飛速地轉過鐘麵,可怕、機械地飛速向前,掠過時鐘的表麵。他的親吻,他的擁抱又怎麼樣呢?她還是能聽到它們滴滴答答的聲音。哈——哈,她對自己笑了,太嚇人了,她想一笑置之,哈——哈,這真是讓人發狂,真是!接著,她的自我意識中掠過一個念頭,她想知道,要是早上起來發現自己的頭發都白了,她會不會大吃一驚。她早就時不時地感到,在她思想和感覺的過分壓力下,頭發要變白。可她的頭發還是褐色的,她看上去也還是一個健康的美人。或許她是健康的,或許不過是她不見減損的健康才讓她如此麵臨著真實。要是她一副病態,她就會幻想,會想象了。有鑒於此,她無可逃脫。她必須永遠目睹,永遠知情。永遠無可逃脫。她就是這樣被置於生活的時鐘麵前。即使像在火車站裡,轉身去看看書攤,她那特彆的後背還是能看到那座永遠是白色鐘麵的大鐘。翻書或是做泥塑也沒用。她知道她沒有真的在讀書,也沒有真的在工作。她一直在盯著時針,看它在永恒不變的機械鐘麵上急速地轉動。她從沒有真正活過,她隻是在觀看。真的,她就像一座有著12個鐘點的時鐘,與那巨大永恒的鐘表相對而坐,她就是那樣,端莊而又放肆,或者說,放肆而又端莊。這情景正中她的意。她的臉看上去不就真像一座鐘嗎?——圓臉盤,老是蒼白蒼白的,麵無表情。她該起身去照照鏡子,可一想到自己的臉的樣子,像是有著12個鐘點的鐘麵,心裡就極為恐懼,趕緊想點兒彆的去了。哦,為什麼沒人對她好?為什麼沒人把她擁入懷中,讓她安寧,讓她完全靜靜地、沉沉地調養和歇息?哦,為什麼沒有人把她擁入懷中,抱住她,讓她美美地安然入睡呢?她多麼渴望被擁抱著的完美睡眠啊!她老是那麼劍拔弩張地睡在那兒。她會永遠劍拔弩張地入睡,不得輕鬆,不得拯救。哦,她怎麼能忍受得了這無儘的重負,永遠的重負啊!傑拉爾德!他能摟著她、護著她入眠嗎?哈!他還要調理自己的睡眠呢,可憐的傑拉爾德。這就是他的全部需要。他所做的就是給她加重負擔,他在身邊,睡眠的重負就更不堪忍受。他讓她那些不能熟睡的夜晚、那些徒勞的睡眠更加厭煩。或許他從她這裡得到了些許安寧,或許他就是如此。或許,這就是他老是纏著她的原因,就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或許,這就是他情欲的秘密,是他對她永遠無法遏製的情欲的秘密,那就是他需要她幫他入睡,讓他安寧。怎麼這樣!她是他的母親嗎?她需要的情人難道就是得整夜整夜地喂養的嬰兒嗎?她看不起他,看不起他,她硬下心來。這個夜間哭鬨的嬰兒,這個唐·璜。哦,她是多麼厭惡在夜間哭鬨的嬰兒啊。她會痛快地殺死他,會讓他窒息,然後埋了他,就像海蒂·索萊爾所做的那樣。毫無疑問,海蒂·索萊爾的嬰兒在夜間又哭又鬨,而亞瑟·唐尼索恩的嬰兒也會這樣。哈——這世上的亞瑟·唐尼索恩們,傑拉爾德們。白日裡那麼有男子氣,可在夜晚始終像是啼哭著的嬰兒。讓他們都變成機器吧,讓他們變吧。讓他們變成工具,變成純粹的機器,純粹的意誌,像鐘表一樣沒完沒了地重複轉動。就讓他們這樣好了,讓他們都耗在工作上,讓他們成為一部大機器的完美部分,沒完沒了、反反複複地沉睡吧。讓傑拉爾德打理他的公司吧。他會滿足的,就像一輛終日沿著板橋往返穿梭的獨輪車一樣——她早就看出來了。獨輪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輪子——一個公司的元件。接著是雙輪車,四輪卡車,然後是八輪的輔助機車,十六輪的卷揚機,等等,等等,直到有操縱上千輪子的聯合采礦機,有管理三千輪子的電工,有管理兩萬輪子的礦井經理和由十萬個運轉著的輪子組成的總經理,然後是統管一百萬個輪子、齒輪和車軸的傑拉爾德。可憐的傑拉爾德,這麼多的小輪子組成的他!他比天文表還要複雜!可是,天啊,這多讓人厭煩!多讓人厭煩啊,上天!一隻天文表——一隻甲蟲,想到這兒,她的靈魂就厭倦得有氣無力的。那麼多的輪子要去數,去思考,去算計!夠了,夠了——甚至,人應對複雜情況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或許,是無限的。此時,傑拉爾德正坐在自己的屋裡讀著書。古德倫走後,他懷著被抑製的欲望,呆呆地留在那兒。他在床邊坐了一個小時,毫無知覺,縷縷意識浮現出來,又浮現出來。他一動不動,頭垂在胸前,好久好久都呆呆的。然後,他抬頭望望,想起該睡覺了。他覺得冷,馬上就躺在了黑暗之中。可是,他忍受不了的正是黑暗。眼前濃濃的黑暗逼得他發瘋。於是,他起身點亮了燈。他還是坐了一會兒,眼睛盯著前麵。他並沒有想到古德倫,也沒有想彆的。然後他忽然下樓去找來一本書。他生平最怕的夜晚,那些無法成眠的黑夜就該來了。他知道,讓他不得不麵對不眠的黑夜,嚇人地注視著鐘點,對他是太沉重了。結果他在**讀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像一座雕像。他的腦子又冷靜又敏銳,飛快地讀著,身體可是毫無知覺。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他呆呆地讀了一整夜,直到天明,在精神困乏和厭惡之際,多半是厭惡了自己,他才睡了兩個小時。接著,他起來了,又是精力充沛,身強體壯了。古德倫幾乎沒跟他說話,隻是在喝咖啡的時候說道:“我明天走。”“為了麵子,我們能不能一起走到因斯布魯克?”他問。她呷著咖啡,吐出了“或許吧”幾個字,那倒氣的聲音讓他惡心。他趕緊站起來離開了她。他去安排了第二天啟程的事。接著,他拿了一些吃的,便動身去滑雪,要滑上一天。他對沃特說,也許他會上瑪麗恩休特去,也許去下麵的村莊。對古德倫來說,這一天像春天一樣充滿了希望。她覺得就要解脫了,一股新的生命泉水正在從心裡噴湧。她樂得閒散地打點行裝,樂得隨意翻看書籍,試穿各式衣服,對著鏡子打量自己。她感到,充滿希望的新生活突然到來了,她像孩子一樣高興,婀娜多姿的身形和幸福的神情讓人人都覺得美麗動人。然而在骨子裡,卻是死亡。下午,她得和洛克出去。她的明天在她麵前是一片模糊。也正是這樣才給了她樂趣。她沒準兒和傑拉爾德去英格蘭,也沒準兒和洛克去德累斯頓,還可以去慕尼黑她的一個女友那兒。明天什麼都可能發生,而今天,就是一切可能性的潔白閃亮的開場。一切可能性都讓她著迷,那可愛的、七彩的、無窮的魅力——那純粹的幻想。一切的可能性,包括死亡,因為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除了死亡,就沒有什麼具有可能性。她不希望什麼都成為事實,不想有任何的定型。她希望在明天旅途的一瞬間,由於意料不到的突發事件或動議,突然被送上一條嶄新的道路。所以,儘管她想最後一次和洛克出去踏雪,她也不想當真,跟真事兒似的。洛克並不是一個莊重的人。褐色的絲絨帽下,他的頭像栗子一樣圓,那褐色的絲絨帽邊胡亂地搭在他的耳朵上,一縷稀疏的黑發在圓溜溜的黑眼睛上拂動,小鬼兒似的,小臉兒上透明的褐色皮膚亮亮的,皺成了一副怪相,他看上去就是一個怪怪的小家夥,一隻蝙蝠。他這樣的身形,穿上綠色的防水布套裝,看上去那麼弱小,更是不可思議地與眾不同了。他給他倆帶了一副平底的小雪橇,他們在迷眼的雪坡上跋涉著,灼人的冰雪刺在他們凍得麻木的臉上,他們說笑連連,妙語,笑話,混雜多種語言的幻想說個沒完。他們倆都覺得,幻想就是現實,都那麼高興有聲有色地傳遞語詞的幽默和想入非非,沒完沒了。他們的天性似乎在相互之間的徹底交流中閃耀著,他們享受著純粹遊戲的樂趣。他們也想把他們的關係保持在遊戲的水平上,如此美好的遊戲!洛克沒把滑雪橇當真,他不像傑拉爾德那樣對滑雪有那麼強烈的**。這倒讓古德倫高興,哦,傑拉爾德那種死死咬住體育運動的勁頭真是讓人厭煩,煩透了。洛克是聽任雪橇像一片葉子輕快地飛舞,結果,一個拐彎兒,他把倆人都甩到了雪地上,他隻是等著他倆都不疼不癢地從刺目的雪地上爬起來,然後又是歡聲笑語,活蹦亂跳,像個小鬼兒了。她知道,隻要他在興頭上,就是在地獄裡轉悠,他也會冷嘲熱諷,談笑風生。這讓她很中意。這像是飛升了沉悶單調的現實。他們一直玩到太陽落山,就是無憂無慮地純粹玩耍,也不管時間。然後小雪橇很冒險地快速轉動著,在坡底停住了。“等著!”他忽然說道,然後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個大大的熱水瓶,一包餅乾和一瓶荷蘭杜鬆子酒。“噢,洛克,”古德倫叫道。“這真妙!真是太高興了[26]!杜鬆子酒是什麼釀的?”他看了看酒,笑了。“歐洲越橘!”[27]他說。“不對!就是用這雪下麵的越橘做的。這酒看上去不就像是從這雪裡提取出來的嗎?你能——”她在酒瓶邊聞了又聞——“你能聞出越橘的味兒嗎?這真是太好了,真像透過雪就能聞到越橘的味兒。”她輕輕地跺了跺腳,他吹著口哨跪在地上,把耳朵貼近雪地,黑眼睛亮閃閃的。“哈!哈!”她笑了,看到他這麼古怪地模仿她的誇大其詞,她心裡熱乎乎的。他老是逗弄她,學她的樣子取笑她。可他笨拙的模仿比她的誇大其詞還要可笑得多,她隻能釋懷大笑。她能感到黃昏初上的寒冷凝固的空氣中響著他們的聲音,她的和他的。這是多麼完美啊,真的是多麼完美啊,這銀白色的孤獨和相互的交流。她品著熱熱的咖啡,香氣飄在他們周圍就像蜜蜂嗡嗡地環繞著鮮花,在這冰雪的空氣裡,她一點兒一點兒地喝著歐洲越橘酒[28],吃著冰涼香甜的奶油餅乾。一切是多麼好啊!這回響著的、品味著的和親聞著的一切是多麼完美啊!在這雪野的寂靜和沉沉的暮色中。“你明天是要走嗎?”他終於開了口。“是。”一陣沉默,夜色似乎就在這沉默中飛升,飛升到蒼白無限的高空,飛升到無限,那無限就在眼前。“去哪兒?”[29]問題就在這兒——去哪兒[30]?去哪裡?哪裡呢[31]?多可愛的字眼啊!她永遠都不想回答。讓這個字眼永遠被奏響吧。“我不知道。”她笑著對他說。他懂得她的微笑。“一個人永遠不會知道。”他說。“一個人永遠不會知道。”她重複著。此時兩人都不作聲了,隻有洛克在那裡飛快地啃著餅乾,就像一隻兔子在吃葉子。“可是,”他笑道,“你要去哪兒的車票呢?”“噢,天啊!”她叫道。“人非得有張票。”這是個打擊。她好像看到自己在火車站的售票窗口。這時,一個念頭讓她鬆了口氣,她又呼吸自如了。“可是人也不是一定要走。”她大聲說。“當然。”他說。“我的意思是,人不一定非要按車票的方向走。”這話打動了他。人可以買一張票,為的是不去票上的終點站。你可以隨時下車,躲開終點。先確定一個地方,是這個意思!“那就買一張去倫敦的票,”他說。“人永遠不該去那兒。”“對。”她應聲說道。他往一個罐頭盒裡倒了一點咖啡。“你不會告訴我你要去哪兒吧?”他問。“說真的,”她說。“我也不知道。就看風往哪兒邊刮了。”他好奇地看了看她,然後他把嘴一噘,朝著積雪吹了過去,就像塞西洛斯[32]一樣。“風是往德國刮。”他說。“我相信。”她笑了。突然,他們發覺附近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白色身影。那人是傑拉爾德。古德倫的心猛地跳了起來,害怕極了。她站起身來。“他們告訴我你在這兒。”傑拉爾德的聲音在黃昏蒼白的空氣中像是一道判決。“聖母瑪利亞!您像個鬼魂出沒……”洛克驚叫道。傑拉爾德沒應聲。他的出現讓他們覺得是那麼反常,鬼氣森森的。洛克搖了搖水瓶,朝下倒了倒,隻有幾滴棕色的**流了出來。“都喝完了!”他說。在傑拉爾德的眼裡,這個德國人古怪的小身形真真的,像是從雙筒望遠鏡看到的那麼一清二楚。他厭惡極了這個小身形,隻想叫他消失。洛克又嘩嘩地搖搖餅乾盒。“餅乾還有。”他說。他坐在雪橇上,伸手把餅乾盒遞給古德倫。她**了一塊。他本想再遞給傑拉爾德,可傑拉爾德明明白白一塊餅乾都不想接受的樣子,洛克便呆呆地把盒子放在了一邊。接著,他拿起小酒瓶,對著光照照。“還有一些杜鬆子酒。”他自言自語。突然,他殷勤地舉起了酒瓶,一個怪誕姿勢就向古德倫斜過身去,嘴裡說著:“尊敬的小姐,乾杯——”[33]砰的一聲,酒瓶被打得飛了出去,洛克驚得往後一退,三人都氣得發抖,凶巴巴地站在那兒。洛克轉向傑拉爾德,魔鬼般地朝他斜眼一瞥,滿臉放光。“乾得好!”他瘋狂地嘲笑道,著了魔似的。“這是體育,毫無疑問。”[34]話一出口,他就滑稽地坐到了雪地上,傑拉爾德照著他的臉就是一拳。洛克鎮定一下,顫顫巍巍站起來,身體既虛弱又鬼鬼祟祟的,一雙諷刺的眼睛瞪著傑拉爾德,著了魔似的。“英雄萬歲,萬歲——”[35]怒衝衝的一刹那間,他往後一縮,傑拉爾德的拳頭又朝他過來了,砰地打到他頭的另一邊,像稻草渣子一樣把他打到一邊去了。古德倫上前揮著拳頭,重重地打在傑拉爾德的臉和胸上。傑拉爾德大吃一驚,好像天都塌了。他那容易受傷的心靈在驚異之中感到了痛楚。然後他的心又笑了,一個轉身,伸出了他有力的雙手,終於要去摘取他欲望中的蘋果了。他終於能實現自己的欲望了。他雙手卡住了古德倫的喉嚨,那雙手強硬有力,不屈不撓。而她的喉嚨是那麼美麗,那麼柔美,此外,他的手裡還能感覺到她那容易滑脫的生命線。他碾碎了這根生命線,他能碾碎這根生命線。這是怎樣的幸福啊!噢,怎樣的幸福啊,最終,這是怎樣的滿足啊,終於!他的內心完全被滿足的滋味充滿了。望著她腫起的臉失去了知覺,眼睛向後轉去,她原本是多麼醜啊!這是怎樣的完滿,怎樣的滿足啊!這有多好啊,噢,這多好啊,這是怎樣的天賜人願啊!終於!他意識不到她的搏鬥和掙紮了。在他的掌控下,她的掙紮隻能起到反作用,隻能刺激貪欲的**,掙紮得越猛烈,他的快感就越瘋狂,直至達到快感的頂點,達到決定性的時刻,掙紮得以製服,她的動作變得舒緩,平息。洛克在雪地上驚醒過來,他頭暈目眩,渾身疼痛,爬都爬不起來,隻有眼睛還有視力。“先生!”他驚醒的聲音細細的。“您什麼時候乾的——”[36]傑拉爾德的心裡突然感到一陣厭惡,覺得丟臉。那厭惡沁入心底,讓他惡心。唉,他這是在乾什麼呀,打算要自己走到什麼深淵裡去呀!好像他把她愛到了足足要殺了她的地步,要把她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他渾身虛弱不堪,可怕的鬆弛之下,他的情緒緩和了,力量在消退。不知不覺之間,他鬆了手,古德倫落在地上,跪在那兒。他一定要見到這些,一定要知道這些嗎?可怕的虛弱控製了他,他的關節都變成了水。他漂泊著,似乎在乘風漂著,順著風,漂流而去。“我真的不想這樣做,”這是他靈魂中最終讓他作嘔的坦言,他漂上了雪坡,虛弱不堪,身心俱毀,隻是無意識地避開與人更多的接觸。“我已經夠了——我想睡了。夠了。”極端的厭惡讓他意誌消沉。他很虛弱,可是他不想停下來,隻想走啊,走啊,直到儘頭。永遠不再停留,直到他走到儘頭,這是他剩下的全部欲望。就這樣,他漂呀,漂呀,毫無知覺,虛弱無力,不思不想,隻要能繼續不停地走下去。黃昏在頭頂上撒下一片鬼似的超自然的亮光,雪野陷入了泛藍的玫瑰色和冷冰冰的藍色之夜。在身後茫茫雪穀的穀底,有兩個小小的身影,古德倫跪在地上,像是一個被處決的人,洛克支撐著坐在旁邊。這就是全部的景象了。傑拉爾德踉踉蹌蹌地爬上了雪坡,微藍的夜色下,儘管渾身虛弱,他還是一個勁兒地爬著,毫無意識地爬著。他的左側是黑色岩石的陡峭山坡,滾落著堆堆山石,留著冰雪劈出的道道雪痕,黑色岩石上到處都是冰雪劈出的模模糊糊的道道雪痕。可是這裡沒有聲響,所有這一切的形成都悄無聲息。他更困難了,一輪小小的明月就在右前方閃著耀眼的光,這討厭的耀眼東西老是待在那兒,一刻不停,讓人無處可逃。他是那麼想走到儘頭,他已經受夠了。然而,他還沒有入眠。他痛苦地爬著,還時不時地要穿越黑色的岩坡,那上麵的雪都被刮跑了,光溜溜的。他都怕從這兒掉下去,非常害怕。在這高高在上的地方,在這山頂之上,一陣冰冷的寒風幾乎壓倒了他,讓他沉沉地長眠。隻是這兒還不是儘頭,他還得繼續走下去,內心那極端的厭惡不會讓他停留。爬上一道山嶺,他看見了前麵更高的山峰的模模糊糊的陰影。前麵總是有更高的山,更高的山。他知道他是在順著雪道向坡頂攀登,瑪麗恩休特旅館就在那兒,坡道在山頂的另一麵。但他並不十分清醒。他隻想繼續走,隻要能繼續走,能挪動,保持走著,這就是全部,不停地走,直到一切完結。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出哪兒是哪兒了,他的腳隻是憑剩下的生命本能在循著滑雪板走過的道。他搖搖晃晃地從一邊陡峭的雪坡滑脫了下去,把他嚇壞了。他沒有鐵頭登山杖,什麼也沒有。不過既然安全地落了地,他又開始在發光的黑暗中前行。天冷得像是麻木了一般。他在兩座山脈間的雪穀中走著,突然轉了向,是該爬另一座山呢,還是沿著雪穀走呢?他的身體已經被透支得命若遊絲了!他或許該爬那座山。地上的積雪結實純淨,他向前走著。前麵雪地上豎著什麼東西,他帶著模模糊糊的好奇心走了過去。那是一個被雪埋了一半的十字架,小小的耶穌像在木杆的頂上,上麵有一個斜簷兒。他閃開了。有人要殺他。被人殺掉是他最大的恐懼,可那恐懼立在他身邊就像他的魂兒一樣。可是為什麼要怕?那是必然要發生的。被人殺死!他恐懼地四下望望,天旋地轉,他看到了上麵蒼白陰暗的山坡。他必定會被殺死,他能看出來。這就是死亡飛升的時刻,已經無可逃脫。上帝耶穌,這麼說這就是必然的了,上帝耶穌!他能感到災禍正在降臨,他知道他被殺了。他呆呆地往前走著,兩手向上伸著,像是要感受將會發生的什麼,他在等著他會停下來的那一刻,那是要結束的一刻。現在還沒有完。他已經走到了雪穀的窪地,四麵環繞著陡峭的山坡和懸崖峭壁,隻有一條雪道通往山頂。可他還是無意識地走著,直到滑倒在地,他覺得靈魂中的什麼東西碎了,馬上就進入了夢鄉。【注釋】[1] 梅斯特羅維奇(1883-1962),南斯拉夫雕刻家。[2] 克莉奧佩特拉(公元前69-30),古埃及女王。[3] 瑪麗·斯圖亞特(1542-1587),蘇格蘭女王。拉歇爾(1820-1858),法國著名女演員。[4] 原文為德文。[5] 原文為德文。[6] 美杜莎,希臘神話中的蛇發女怪,被其目光觸及者即化為石頭。[7] 原文為德文。[8] 原文為德文。[9] 原文為法文。[10] 原文為法文。[11] 弗萊克斯曼(1755-1826),英國雕刻家;布萊克(1757-1827),英國詩人、畫家;弗賽利(1741-1825),畫家,生於瑞士;伯克林(1827-1901),瑞士畫家。[12] 原文為德文。[13] 原文為法文。[14] 原文為法文。[15] 原文為德文。[16] 原文為法文。[17] 原文為法文。[18] 原文為法文。[19] 原文為德文。[20] 原文為德文。[21] 原文為德文。[22] 原文為法文。[23] 原文為法文。[24] 原文為法文。[25] 原文為法文。[26] 原文為法文。[27] 原文為德文。[28] 原文為德文。[29] 原文為德文。[30] 原文為德文。[31] 原文為德文。[32] 古希臘神話中的西風之神。[33] 原文為德文。[34] 原文為法文。[35] 原文為法文。[36] 原文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