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 1)

宦難江山 鄭小陌說 1593 字 5天前

白隱硯睜開雙目。眼前一片黑暗,她轉轉頭,隨即意識到眼被蒙住了。白隱硯下意識活動了下四肢,她雙手被縛在身後,展開的五指觸到身下的木板地,摸過去指腹上滿是餘灰。她手還在動作著,左前方忽然傳來個聲音。“老實點。”白隱硯渾身一停,低眉順目地應聲。“是。”對方沒再說什麼。白隱硯垂下頭背靠著身後的牆,冷風從後腰的板隙間吹進來。外間隱隱有車馬聲,但不頻繁,也不怎麼近。靜了良久,白隱硯直腰前探,輕聲道:“大娘,您還在麼?”“……”“我有些渴,能給我喝點水麼?”“……”“若是渴久了品相下降,您賣我時銀子不是也會少拿麼。”“……”“若不是為這個,我那相公勢大又小肚雞腸,您給我口水,他贖我回去時我也能給您說兩句好話。”“……”沉寂片刻,那人似終於被說動了,白隱硯聽到不遠處傳來椅子挪動聲。腳步漸漸走近。白隱硯正側頭聽著動靜,不妨臉上猛地一疼,她被兩巴掌狠狠扇倒在地,口中立刻破了,血混著津液。“夠你解渴了吧?”耳蝸鳴響,麵上火熱,白隱硯沉默地吞咽一下。過了一陣,白隱硯摸索著坐起來,靠回壁前時她反著手偷摸了下綁住雙腕的繩結,動作一頓又很快恢複。屋中很冷。白隱硯記得臨被綁前剛下了場初雪,她閉店往宅邸行時夜雪沒靴,當時白記還有收尾的廠衛,甚至暖轎就在一條街外的轉角停著,可她幾乎沒反應過來便失去了意識。她低著頭,心裡竄過一股悶感,這感覺促使她整理思緒,再度開口。“您能告訴我何時殺我麼?”“……”那人終於開口。“問了乾甚麼。”白隱硯歎道:“我信佛,臨死前想給自己念兩遍超度,念不完就走,怕佛祖降罪。”那人冷笑一聲:“跟了符柏楠那條閹狗,你還指望菩薩能饒了你?”白隱硯一愣,腦中迅速走馬,片刻有些委屈地低道:“……也是,畢竟做了就是做了,何事都是論跡不論心。”那人停了停,幾息後道:“論心怕你也得不了甚麼寬恕,不過一貪圖榮華的市井雅娼罷了,裝什麼相。”外間遠遠一聲馬嘶,她起身開了門,片刻回來粗暴拽起白隱硯。“走。”臂膀瞬間被大力拉扯,白隱硯咬牙不吭聲,踉踉蹌蹌跟著婦人前行。被扔上車銬牢後,她聽那婦人轉到前方高聲一駕,車輪滾滾。白隱硯不知自己在何處,甚至不知此處是否仍是京畿。車行得很快,車板顛簸,她數度被拋起,摔得生疼。衡量許時她乾脆躺倒,在幾次撞到頭後蹭開了一點眼上的布。 入眼一片昏暗,車廂四方棺材一樣,周圍垛滿茅草。白隱硯接著草塊邊沿將眼罩徹底蹭下來,又四處尋試,找到了個能遞出掌去的縫隙。她兩腳互相使力動作,蹬下一隻鞋,貼著那續了出去,木板粗糙,刮住了她鞋麵上一縷布麵。做完這些,白隱硯喘著氣側靠著草垛,手腕試著掙解繩結,但是徒勞。身上有些發冷。她蜷起身,想起舊年時些許寒苦,它們在腦中停了停,很快便過去了。白隱硯打了個哈欠,覺得很困倦。視野暗了暗。她支撐開眼皮。視野又暗了。片刻。更暗了些。沉落。“……”“哎。”“……”“哎,起來。”白隱硯猛地睜開眼,接著便眯起雙眸。麵前逆光站著個胖婦人,麵目浮腫,眼小厚唇,手裡拿這個水囊要遞給她。白隱硯坐起身,發間茅草紛紛而落。婦人道:“你鞋呢。”白隱硯方醒,一貫迷糊著,條件反射嗯了一聲。婦人皺眉:“裝甚麼傻!”“……”白隱硯眨眨眼,有些呆地望著她,片刻木愣地轉頭去茅草堆裡望。“鞋……”旁邊又過來一個女人,高個兒凸顴尖嗓子,細瘦細瘦,立在那像根針紮在土裡。“你把她藥傻了?”瘦女人開口。“誰藥她了?他又沒吩咐要做這個我哪敢?她自己醒了就這德行。哎,哎彆找了。”胖婦人伸手拖白隱硯,“出來。”白隱硯跟著她下來,車廂外更冷,她半赤著一隻腳站在殘雪上,離了茅草風裡一吹,瞬間清醒了。她看看二人,又低頭看自己的腳,兩隻腳互相搓搓,癟著嘴一臉委屈。“冷……”兩人都沒料到她這個反應,瘦女人一意認為胖婦人給白隱硯下藥了,二人吵了幾句,胖婦人拍了兩下白隱硯的臉。“彆給老娘裝!”白隱硯乾脆蹲在了地上。看她反應,瘦女人徹底落實了猜想,她一邊鎖車廂一邊尖聲罵人,埋怨這單要折價,胖婦人罵著讓她閉嘴。天色已經很晚了,兩人爭吵間隙白隱硯四顧一圈,依稀有些熟悉。但此處行人稀少,道窄鋪稀,絕不是京畿。想必是她們打了個時間差,在城防線還未反應過來前,將她當牲口一樣藏運出去了。她看了看仍在爭吵的二人,車廂鐵鏈已環上,即將落鎖了。她又試著掙解了下腕上的繩結,無果。錯過此時,再逃就要難了。深吸口氣,白隱硯閉了下眼,猛地貓腰繞過馬車奔逃。“哎!哎——他娘的!”叫罵聲尖利。白隱硯圍著車廂跑了個視野差,繞了一圈直衝著道窄巷狂奔而去。視野飛移。白牆。青磚。轉彎。靠牆堆著的白菜。昏暗長巷。絆了一下,青磚蹴到腳趾,跳了幾步。繼續跑。手綁著跑不太快,但兩人功夫底子明顯沒有她好,白隱硯心知有能力摸倒她的絕不是這兩人,綁她的另有元凶,卻也隻能一賭。十二月初暴雪臨頭剛過,地上積水打濕鞋襪,跑過三條街,她就已經感受不到腳趾的存在了。天色昏暗,白隱硯漸漸跑入深巷,有些辨不清路。追逐聲在背後,她停下四顧而望,左前方正是不知道哪家富宅的後院,門半掩著,停了輛板車,堆著幾隻飄出酸味的大木桶。白隱硯隻抉擇了一瞬。她奔向那一躍而上,迅速跨足蹲進一隻半人高的木桶中,甚至還轉了一圈,將衣物埋進腐臭的水裡。天色更暗。過了許時,府中有人聲走近,白隱硯屏住息蹲得更深。下一刻,泔水兜頭澆下,頭頂落蓋了。她在窒息般的惡臭中勉強露頭,喘息幾下,咬牙感受到板車動起來。泔水隨顛簸拍擊她的下巴,白隱硯背後雙手用力扭解著繩結。仍舊徒勞。惡臭刺鼻,白隱硯被那味道刺激得眼眶辛辣,嗅覺很快失用。忍耐著行了一陣,板車很快停下,她悄悄頂開桶蓋一角,隨空氣瞬閃而過的還有辨不清的來去人影。白隱硯又蹲了回去。嘔吐感難以抑製。強忍著又等待了片刻,腳步聲近,白隱硯感到板車已拉起前行了,可走了沒幾步便停了下來。外間有交談聲傳來。她死死閉著眼。一步。兩步。開桶聲。又一步。還是開桶聲。“……”拉車老板似乎有些不忿,嚷罵了幾句,那腳步聲停了停,退回去了。車緩緩拉起,轆轆前行。白隱硯暗自舒了口氣,咬牙吞咽一下,手在滑膩的泔水中再此掙動,這次繩結漸漸有滑脫的跡象了。她拚命解拽,正脫出一隻右手來,板車忽然停了。下一秒,桶外傳來兩聲扣響。白隱硯渾身僵停。無人言語。“……”“……”桶蓋被揭開了。白隱硯在那人視線中緩緩起身,和他對視片刻,抹了把臉道:“三師兄,我有點冷,你有乾衣服麼。”白岐帶著白隱硯去了家民宅。二人打後院翻牆而入,燒水洗過澡,白岐弄來幾件素麻衣給白隱硯,甚至還給了她小半瓶香薰,白隱硯全灑在了大浴桶裡。徹底梳洗出來之後,她借灶火做了點東西,二人屋中對坐。白岐捉住白隱硯時便戴著最常用的假麵,現下仍戴著,白隱硯見他吃得辛苦,便道:“師兄,你摘了吧。”白岐看她一眼,頓了頓道:“吃你的吧。”白隱硯抿抿唇,低頭吃麵。屋中靜過片刻,白隱硯吃得快,用完了一抬首,正見現了真麵的白岐。他隻露了下半張臉,上半張黑紗垂蓋,露出的半麵膚質鮮紅如肌理,唇鼻五官全部不見,隻餘下幾隻洞,麵部近乎光平。一切的代價。白隱硯垂下眼拭淨唇角。再抬首,白岐已蓋回了假麵,碗一推吃完了。屋中一時岑寂。片刻,白隱硯先道:“三師兄,你送我回去吧。”白岐又看了她一眼。白隱硯道:“那你起碼說明,你要抓我去何處。”白岐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是抓,不是救。”白隱硯道:“我手上那個結是你們長風穀人才會用的,那兩個女人鎖車的結也是這種結,她們是你同門,扮成人牙的吧。”白岐沒有答,停了一下,錯開反問:“你喝不喝熱水?”白隱硯蹙起眉:“三師兄,你一定要送我回去。”她上身前傾,“找不見我翳書會瘋的,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會牽連很多無辜人命進去。”“……”“師兄,找不見我他會屠鎮的。”白岐指尖緩緩點著桌麵。“師兄,你這麼做了,思緲若知道了會怎麼看你?”“……”白岐終於慢慢開口:“帶你走的確有我私心在,但我這人不走空單,有人要我綁你,我得對得起收得那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