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1)

宦難江山 鄭小陌說 1953 字 5天前

入了屋中,桌上兩隻壺,白隱硯提了一把要沏茶,手剛起白修涼便探頭望向符柏楠的杯子,“阿硯,你怎麼也開始喝雪頂了?”白隱硯搖頭,“那是他的,我還喝我的。”白修涼聽了彎起一雙煙目,笑眯眯地看看她,又看看符柏楠的茶。白隱硯意會,換了貢茶倒給他。白修涼捧來杯子啜了一口,白隱硯在符柏楠身邊坐下道:“三師兄呢?”“他還在路上,我倆分開行的,他飛書同我講要進京,我想左右無事,咱們倆又成日聚少離多的,便跟來見你一麵。”他話說得隨意,白隱硯未聽出什麼不妥。“他大致何時來?我好做些準備。”白修涼聳聳肩,“哪用準備啊,小鴨子何時來,他必然何時現身。”白隱硯一笑,“倒是。”他們講話時符柏楠一般不插言,隻袖著手坐在那。二人又聊了一陣,話隙時符柏楠出口氣,左右手在袖筒裡換了換,白隱硯自然地探過去一握。“冷?”符柏楠閉了下眼。“我叫人給你加件衣?”“嗯。”“好,那你等一等。”白隱硯輕聲溫語朝外招呼,起身站在門口喚了當值的廠衛,她擦過了白修涼的眼神。白修涼眼珠一錯,收回目光時正和符柏楠壓住的睨視觸上,兩相之下,交駁出刀斧之聲。白修涼忽然咧開嘴角,無聲地說了幾個字。符柏楠眼一眯。外麵廠衛拿了厚袍來,符柏楠起身離開桌沿,白隱硯抖袍給他穿上,隨口道:“修涼,晚間若無事,去我們府中用膳罷。翳書?”她話尾征詢符柏楠,後者不置可否。“隨你。”白修涼亦站起身,他望著白隱硯忙於給符柏楠理袍,垂頭露出的一節後頸白若新雪。怔忡一瞬,白修涼猛然笑開:“不啦,不給你倆當‘電燈泡’,回客棧吃我的冷飯得了。”白隱硯轉身方欲言,白修涼劃拉劃拉手掌,“彆勸彆勸,我真還有事,這會就是來看看你。”他縮著脖子朝白隱硯那靠靠,假裝小聲地道:“不過阿硯,你送我出去吧?剛才臨進這邊我從那頭聞著股尿騷味,是牢房吧?太嚇人了,混在一塊也能過得心安理得,真不愧東廠。”“……”符柏楠袖中的掌迅速成拳。白隱硯抿唇拍了下白修涼的背,“修涼。”他眨眨眼,恍然大悟般道:“啊……我是不又說錯話了?對不住啊。”白隱硯苦笑道:“你快住嘴吧。翳書,我——”“你去送罷。”符柏楠壓著眼皮攏了攏袍。二人走出屋子,日頭下一雙素衣靜走在東廠內,如並行白鷺輕點過泥沼,相稱得宜。白修涼比符柏楠略矮些,白隱硯習慣了符柏楠的個子,欲言時扭頭仰得高了一些,發覺此事,一下笑了出來。 白修涼問過她笑什麼,麵目一滯才跟著也笑了。“他是挺高的,高你這麼大一塊有了吧?”白修涼調侃似的比比個子,“聊起來多費勁啊,還是咱們這樣方便點。”白隱硯平聲道:“不要緊,我不怕費勁。”“……”白修涼手停了停,半晌才言語。“阿硯。你……”“我甚麼。”白修涼看著她淡然的神色,笑漸漸收了。前行幾步,他忽道:“阿硯,你太欺負我了。”他沒說官話,腔調不高,去了那種刻意為之的少年氣,現出了低沉平實的嗓音。男人的嗓音。白隱硯不接話,避開了。“誰能欺負你啊,二師兄。”她道,“誰敢欺負你啊。”白修涼一句你啊收在喉腔裡,到底沒出來。廠門漸近,白修涼低頭撩袍,跨過門檻道:“阿硯,這次老三來肯定又要與你起爭執,上次他雖暫時聽了你的,但你還是……”他迎著白隱硯的目光,止住了話。“我不會退的。”白隱硯招呼了下廠門口寺人,錯開白修涼目光淡淡道:“即便是想,我也已不能退了。”白修涼聳然而停。“什麼叫不能退了?”白隱硯不語,隻迎上他的視線。白修涼望著她,忽然注意到了她發髻的細微變化——她綰了半個新婦的髻式。“……”“……”長街靜謐著,空曠無人中隻前後街口來去,偶有行人步履匆匆。白修涼五官漸漸沉下去。“不可能。”他輕道一聲,不知說與誰聽,垂下去的麵目看不清眼神。白隱硯還是沒有言語,於是再沒有人言語。長風卷街,刮過寒冬的袍角,飄起落下,蓋住幾分人心。日子沒頭溜過去四天,符柏楠正輪休沐。年末還是忙著,前些時候提上來的官員都安分些了,新皇仍是招貓逗狗,手中的折子批兩本撂十本,不理朝政。涼鈺遷手上批紅的權還握著,內閣也因清算分身乏術,幾方安寧,符柏楠難得偷閒,回去得竟比白隱硯還早。院裡圍了一群人開了張棋盤,論輸贏拍桌對賭,白隱硯領人進府時正看見符柏楠。他那張老頭兒椅擺在那格外顯眼,幾個廠衛環著他站著,都是下值換了私服的,抱胸叉腰,跪坐的也有,對麵和符柏楠下棋的廠衛滿頭的汗。白隱硯入院時符柏楠剛落了最後一子,和他下的那小子哀嚎一聲,跪爬過去抱著符柏楠的腿假哭:“乾爹!您饒兒子這回吧!三兩銀子啊,乾爹開恩啊!”符柏楠抿著薄唇坐起身,一把推開他腦門,攤開細長的掌,“少你娘廢話,趕緊拿錢。”周圍廠衛都笑嘻嘻地看熱鬨,那小子還在那磨蹭,餘光見著白隱硯立馬撲過來磕頭,又抱著她的腿哭:“乾娘!乾娘您救救兒子!”白隱硯哭笑不得:“你犯甚麼事了?”符柏楠起身慢條斯理朝她過來,旁邊符十三一說來龍去脈,白隱硯也輕拍了下那小子腦門,“快拿錢。”符柏楠惡劣地低笑出聲。那小子見徹底沒指望了,嗷一聲真哭了,抽抽搭搭地從懷裡掏銀子。符柏楠接了那幾兩碎銀,提溜著他領子扔到人堆裡,“滾吧。”話落指尖一劃,“你們幾個晚上請他一頓。”眾人齊聲稱是,收桌的收桌,搬椅的搬椅,嘻嘻哈哈的。符柏楠轉過頭來,才掃了眼白隱硯身後一直未言語的姑娘,努了努嘴。“哪位?”白隱硯把那姑娘攬向前來道:“我師妹,白思緲。”白思緲一身鵝黃,發罕然的僅及肩,在腦後紮成一道利落的線,領口下能見到薄薄軟甲。她打量了幾眼符柏楠,很乾脆地叫人。“姐夫,久仰。”符柏楠眉目一停,笑了。白隱硯並沒說空話,白思緲對宦官的態度的確溫和,甚至用溫和一詞來形容是不太準確的。“幸會。”他揣起袖子,和白隱硯一同往裡引人。“聽聞你隨軍抗邊,戰火方熄大軍還在整頓,怎地你便入京來了?”白思緲聳聳肩,一點不見外:“我隻隨軍協邊,不入編,想回就回了。師姐我信裡不是寫了麼,你怎麼同姐夫說的。”白隱硯笑笑,“我不太懂這些,大抵說錯了。”她一退,白思緲反而不好意思,呐呐道:“也可能是我寫錯了,不過這都是小事,不打緊。”三人進了屋內,白隱硯習慣性要倒茶,白思緲攔住她,“師姐你坐吧,我自己帶啦。”話落從懷裡掏出個小瓶,擰開喝了一口。瓶口飄出股味,白隱硯微抿唇道:“思緲,白日裡不要飲酒。”白思緲一口酒還在喉間,符柏楠接過話懶道:“她願意喝就喝,真想喝的你也攔不住。”白隱硯哭笑不得地道:“翳書你不要慣她,且你也是,不要癱著,好好地坐。”白思緲看了眼符柏楠,衝他做個鬼臉,符柏楠扭了下唇角,懶坐起身換了個姿勢——還是歪著。他們令人吃驚的迅速意氣相投,隱隱中好似莫名站在了相同的戰線上。“阿硯說你以前跟北鎮撫司?”白思緲點點頭,“下山的時候正好碰到朝廷招人,我就去試了。”符柏楠伸手拿茶杯,“怎麼走了?”白思緲聳肩,“打仗唄。我想去邊關,上頭的不給移動。”符柏楠輕笑一聲。飲了口茶,他擱下杯子,慢條斯理道:“北鎮撫司那兒……你待得舒服?”話剛落,白隱硯喚了他一聲,聲音有點硬。符柏楠轉頭攤手,“怎麼?不行?”“她自己的事情讓她自己去做。”“不就是推一把。”白隱硯還要張口,白思緲插言打斷二人,“師姐你們說啥呢?”她環頭看左右,“我甚麼?”白隱硯輕出口氣,垂眼道:“翳書要為你謀事情做。”白思緲張了張口,看符柏楠,“哦,是讓我回錦衣衛啊?”見符柏楠點頭,她一臉不情願地撇嘴,“謝了姐夫。”符柏楠挑眉,“怎麼,不願再為朝廷效力?”白思緲勉強道:“倒不是這個,主要是領頭那個叫沈宬的,實在是太……”她想了半天,最後爆出一個詞,符柏楠沒聽懂。符柏楠扭頭看白隱硯,白隱硯不接茬,但看表情恐怕不是什麼好詞。他道:“他現已不是統領了。”白思緲眼一亮:“喲!那敢情好,姐夫你是不把他乾翻了?”白隱硯無奈歎了口氣,符柏楠邊低笑邊點頭,抽帕拭了拭鼻下,“是。”白思緲爽朗地咧開嘴,衝他舉舉小瓶又喝了口酒,道:“不過還是算啦,過一陣再麻煩你。”符柏楠沒再追言。屋中氣氛很不錯,白思緲說了些她在邊關的見聞,白隱硯起身叫人上了晚膳。掌起燈後幾人邊吃邊聊,白思緲天南海北地一通胡侃,符柏楠興起也喝了兩盅,兩人劃了幾拳,有勝有敗。餐近尾時,白隱硯問她見沒見到白岐,白思緲搖頭不知。“三師兄也來了麼?我隻在客棧見了一次二哥,他好像有點奇怪。師姐你是不是又欺負他了?”白隱硯垂下眼,沒有反駁也未接話,隻道:“三師兄早先便來了信,說會進京,怎地比你還晚到?”白思緲半趴在桌上,一手撐頭,“那誰知道,他不總是這樣麼,行蹤飄忽的。”白隱硯給符柏楠轉轉盤子,把菜滿的一麵朝著他,衝白思緲道:“思緲,你不去看他麼。”白思緲敷衍一聲:“嗯。”白隱硯歎口氣:“思緲——”“知道了。”白思緲不耐煩。白隱硯還欲再勸,白思緲有些微醺,話不遮攔便出,一張口堵了回去:“我又不是不給他寫信!他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甚麼也不明白講,每次回曳就那幾句多穿衣注意安全彆跟野男人鬼混,不看落款還當是我爹寫來的!他自己融了臉日子過的有一天沒一天,卻非得巴巴地把人都往甚麼正道上扯,他當全天下人的正道都是娶妻生子落一腚的娃嗎?”“……”“好,那我不——”“師姐對不起。”話撞在一塊。白思緲語速明顯快,坐直抹了把臉,吸口氣又道一遍歉,“對不起。”白隱硯摸了摸她的臉。符柏楠筷子敲了敲碗沿,二人一下扭頭看他。“魚要涼腥了。”他揚揚下巴,“你們不吃我叫人撤下去了。”白隱硯一下笑出來,望著他的目光很溫和。白岐的事再沒被提起。白思緲在京中住下幾日,去看了兩回白修涼。年歲愈長他們難得一聚,尤難得見白思緲,白修涼也未表現出甚麼。幾人商定好等白岐來了,毋論其他,拉上符柏楠在白記中吃一次飯,白隱硯回去同他說了此事,符柏楠沒有反駁。誰知謀劃剛到,轉十二月初還未見著白岐,隨著隆冬第一場暴雪,白隱硯也失去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