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輪悠悠,轉眼便是五日。白隱硯算是徹底了解了什麼叫山中歲月長。符柏楠跟條春困的長蟲一樣,成日裡窩在那張老頭兒椅上,家主人下山放鵝路過他什麼樣兒,黃昏回來還什麼樣兒。正午臨及,白隱硯做出午飯,擦乾手走去叫他。她一手扶著躺椅頂端,一手伸去,撫過他寸須不生的下頜。“翳書,起來了。”她聲音很輕,帶著根性中生出的利落,卻包容而柔和的低著。“……嗯?”符柏楠睜開眼抬頭,懶散地應了一聲。他一副好睡的樣逗笑了白隱硯,她打趣道:“督公,晌午了,用膳吧。”符柏楠看著她的笑靨,定定不言語。白隱硯摸摸他臉頰,“都已快大好了,不可以再這樣懶,快起來,要吃午飯了。”說著往起拉他。符柏楠跟著她的勁兒起身。白隱硯邊行邊道:“今早晨起時碰到家主人,你猜他同我講甚麼。”符柏楠隨口應了一聲。白隱硯道:“他告訴我連著三四日早出晚歸,他都見你癱在那曬太陽,疑心你其實早死了,隻是我舍不得埋,又不願說,擱在那充數。”她揚著眼角,“懶成這樣,可不是和死了沒甚麼分彆。”符柏楠冷哼一聲,坐下吃飯。當日晚間家主人放鵝歸來,符柏楠去了隔壁一趟,回來後他同白隱硯道:“收拾收拾。”“這就走麼?”白隱硯看他,“山路太長,你還未好利索吧。”符柏楠隻道:“你準備便是。”第二天那放鵝的家主人一日未歸,晚間深夜,白隱硯聽到了遠處隱隱而來的車輪聲。符柏楠不知同那男人商談了些什麼,竟驅得他行了幾十裡去買了輛馬車,還駛了回來。有了車馬白隱硯自不再多言,轉天清晨她收拾了東西,留了張大額銀票,隨符柏楠上路而去。白隱硯會駕馬,便坐在車架上。實際符柏楠也會,可他撒賴,隻倚在車廂口癱著,不時懟她幾句。盤山路崎嶇,行了近一個時辰,白隱硯便不怎麼回頭看他了。符柏楠盯住她背影一會,叫停她,自己坐去了車架上。白隱硯沒有推辭,扶著腰進了車廂。又行許久,車到午間,二人尋了一處停下,白隱硯取出材料,生火簡單做了點東西,二人對坐在車廂口。符柏楠望著蔥翠山林,隨口道:“晚上便能到下方城鎮,到時我去那兒提督監坊捎個信,順便換了這輛車。”白隱硯笑著搖搖頭,險些嗆住,咳嗽了兩聲。符柏楠看她,“怎麼。”白隱硯道:“車不好,買些褥子墊進去便是了,哪有你這般用錢的。”符柏楠嗤道:“慢說宮中的,便是我給你那些便夠尋常人花到下輩子,投胎還能賄賂個閻王爺,你說我該怎麼用錢。” “我賺的也夠自己花一世了,可哪有這麼過的呢。”白隱硯望進他眼睛裡,輕聲道。“翳書,往後日子還長著呢。”符柏楠一時愣住,半晌垂下眸。“知道了。”頓了頓,他道:“但車該換還是換。”白隱硯嗤一聲笑出來:“行行,依著你。”符柏楠臉上顯出種小孩子要著糖的得意,白隱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於是那個得意便貼近,和她額抵著額,氣息纏著氣息。白隱硯道:“翳書,你好好吃飯,不要過來。”符柏楠道:“難吃。”白隱硯道:“難吃也要吃,過午還有三個時辰要行。”符柏楠隻道:“難吃。”白隱硯手搭在他肩上,溫笑道:“翳書,不要孩子氣。”話剛落,暗影便近前靠了過來,她嘗到了符柏楠口中的“難吃”。他似乎迷戀上這些,憎恨碌碌無事的林野,卻在一切碌碌無事時肆無忌憚地吻她,帶著經年積下的匱乏感,和逐漸無法遮掩的焦灼饑渴。吻綿長而無儘。白隱硯氣息不穩,想向後撤,可方動便被他追過來,再撤,他撇了碗,伸手摟她的肩胛。白隱硯低嗯一聲,渾身一縮。符柏楠終於抬首。“阿硯?”白隱硯笑笑,“沒事。”他伸手拉她的衣襟,白隱硯攥住,符柏楠挑眉,二人對峙片刻,他退一步。“我把車簾放下,你自己脫。”白隱硯斂下眼瞼。放下車簾,二人進了車廂,白隱硯半褪衣衫,露出後肩大片烏青。她撥開發,邊轉身邊道:“掉下來時摔的,隻剩青了,看著嚇人而已。”符柏楠隻看著,並不作聲。靜默許時,白隱硯低咳一聲,垂首道:“好了罷。”話落她很快理齊衣襟,青絲落下,遮住她泛紅的頸與耳。身後符柏楠忽然嗤笑道:“你窘迫甚麼。”白隱硯轉過身,見他斜靠在車廂壁上,聲音有些刻意的上揚,自嘲尖銳而鄙薄。“咱家可是切了一刀的人——”他拉長聲,“就是想對你做點甚麼,也不知何為,有心無力啊。”言罷,符柏楠張開手,露出平坦的胸腹。白隱硯平靜地看著他,直到他緊抿著唇轉開視線。她靠過去,伸手扳過符柏楠的臉。眸對眸。白隱硯輕笑了一下。“自然窘迫了,還怕得很呢。”她低聲道:“醃臢深宮裡當差十幾載的公公,便是沒有,不做,也隻是不想不願,若動起真格來,又哪會不知能對白娘做甚麼呢。”她揚著眉角,話中難得有些挑釁。“督公,莫充大尾巴狼。”符柏楠的眸隨著她的話語,說一句亮一分。待話儘落,他猛地反身把她壓在下方,俯視片刻,咬了下她的唇。“怎麼。”他慢慢地道。“本督知不知道,白老板……想試試?”想試試三個字揉著太監獨有的,雌雄莫辯的暗啞,舔過白隱硯的耳膜,她感到背上一陣刺癢而過的電流。氣息不穩。但時辰不對,地點不對。靜了靜,她吸口氣,忽然抿嘴戳了下符柏楠的小腹。他沒防備倒抽口涼氣,渾身一僵,差點罵出來。“你……!”“督公還是先養好傷吧。”白隱硯撐起身道。符柏楠到底還是罵出來了。白隱硯低笑不止。二人坐起來收拾好,又蹉跎許時,熄掉火上路了。馬已經習慣了盤山道,符柏楠鬆拉韁繩倚坐著。“回去後,你準備一下。”他望著莽林忽然開口。白隱硯本在打哈欠,聽了他的話便慢慢坐正了。“好。”她道。“如何做,你說。”符柏楠沉默地整理思緒,白隱硯靜靜等著他。半晌,符柏楠道:“皇上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口重食雜,還在王府時她便年年命人從會安居定醬菜醃物,隻是大典後久來讓太醫院勸著食淡了,若想進獻,從這兒打開缺可行麼。”白隱硯攏著衣袍思索片刻,道:“不可,單這一味太慢太難了。”符柏楠道:“那需得甚麼。”白隱硯道:“重油重鹽。”符柏楠蹙眉道:“淮魯川粵,天下的好廚子都在京城,重油的菜樣最不考究人,怕輪不上你。”白隱硯笑笑,“這我自知,隻是我也知你們宮中的規矩。”符柏楠隨口道:“哦?”白隱硯道:“你們宮中當差的奴才心口相傳,上的菜,都得先擱個二刻半個時辰的,等菜蔫了油固了才能呈上去,是不是?”符柏楠瞥她一眼,樂了。“你從何得知的。”白隱硯隻反問:“可是麼?”符柏楠點點頭,“是。怕哪道菜皇上吃痛快了,回頭半夜批折子口腹之欲一起,嚷著要用,臨頭找不著廚子連累滿宮遭殃,便乾脆都弄得難入口些,這規矩是不成文的。”白隱硯道:“如是了。五方十八路,拎回家的總不如館子裡的,打的就是一個時辰。早年二師父教廚時,灶上裡總擱著個一刻鐘的沙漏,裡麵粒粒黃金,倒過來翻過去,便是這個道理。”聊起食,白隱硯滔滔不絕。“等回了京,我做出三五十樣菜式,你先挑嘗,覺得好的我便用最重最鮮的料做得,你再尋人嘗一遍,若著實無錯了,便尋機趁早呈上去。天下人爭口欲,吃的就是一個新鮮,皇上頭次吃,又不拖不等,我自詡差不過那些妥協躲懶的禦廚。手底下翻花樣,三個月不重複還頂得出來。”符柏楠哼笑一聲:“口氣倒挺大。”白隱硯一愣,頑笑道:“身後有督公,自然腰挺得直,口氣端得大。”符柏楠斜睨她。二人互相打趣幾句,一場弑君的同謀悄然長於山林裡。一路跑馬,晚間戊時,兩人壓著關城門時入了城。白隱硯去客棧定房,符柏楠自去了城中的提督監坊。回客棧時他腳步輕,白隱硯沒聽到他回來,一推門,符柏楠正見她坐在榻邊,半趴著,手扶著後腰。他停了停,插上門過去喚她。“阿硯。”白隱硯無事般回身,“事兒辦完了?”他點頭,自然地彎腰給她除了靴去了袍,卷著袖低道:“你趴好。”“嗯?”白隱硯順從趴下,他撥開她的發,拉開她後襟。青紫露出來,藥酒上身,符柏楠微使力按了兩下,嘖一聲,“什麼玩意兒。”話落續道:“你就付一下。”白隱硯悶笑道:“何時買的?”“方才。”言罷連忙補道:“看到藥坊,順路買的。”白隱硯悠悠道:“這條街附近有藥坊麼?”“……”“督——”“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