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宦難江山 鄭小陌說 1708 字 5天前

符柏楠捏著絲帛思索良久,擱下湯碗道:“這唐家堡在蜀地,和哪個門派靠的近。”符十三想了想道:“近蜀,和天龍堡風波莊靠的近些。”符柏楠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唐門入川,既然家眷齊居,地狹口眾,那深山之中,大概不太方便種糧吧。”邊上符肆已經懂了。“主父好計。”“少說無用話。”他兩指夾著絹帛遞給符肆:“挑同樣的蜀錦,照樣謄一份,落款改成風波莊——”他轉頭看符九,符九接口:“莊主端鄴。”“——端鄴。”他頓了頓又道:“私印的事還用我操心麼。”符九道:“屬下立馬聯絡駐蜀的兄弟。”符柏楠點頭,對符肆道:“抄件放回王府,原件拿來給我,叮囑上下,此事先壓住,不可向皇上私報。”“是。”符十三撓撓臉,猶豫道:“主父,這風波莊已立近百載,雖與唐門稍有摩擦,但兩家不算世仇,咱們貿然而犯……。”“百載?”符柏楠輕笑一聲。“那正好,樹百載早生蟲,它也該挪挪窩,散散猢猻了。”幾人領命而出。符柏楠隨後起身,回到司禮監,理了當日回文。第二日開典納新,符肆拿來新漿的宮袍,他戴劍蹬履而去。開春來符柏楠忙在宮外,自日前遞完名單便幾日不見夏邑年,她不知怎麼臉色不太好。夏邑年不算高,又常年理政,身子有些富態,此次闊彆不過十一二天,她臉竟下去一圈。符柏楠到時,她正耐心和摟住她不放的薛紹元解釋,為什麼上朝不能帶他。符柏楠在椒房殿外默等,跟上龍輦後,他壓著身子在轎外說了些關懷的話。夏邑年打簾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跟攆入殿,淩霄下已站好了新晉考子,一聲萬歲,山呼海喚地都跪了下去。女皇落座,百子起身。符柏楠立在夏邑年斜後,耳中聽著殿下的策論對答,餘光卻抓在夏邑年側臉。麵色微黃,唇白,顴骨虛紅。符柏楠默默收回目光。座下答策的人換了一個上來,符柏楠一抬眼,正對上一雙淩厲。是個女人。那女考子口中對夏邑年所問對答如流,長難考問也不過停思一兩秒,可眼風偏如刀一般刮在符柏楠身上。符柏楠看到了,夏邑年自然也看到了。答策結束,夏邑年提筆在紙上批了個紅,擱下後隨意道:“安蘊湮,你似是對朕的掌印有些不滿啊。”女子立時撩袍下拜。“草民不敢。”金殿叩首,脊背挺直。殿試一直延續到下午卯時。符柏楠從殿中出來,送走龍輦,一邊等著的符肆便提燈趕了過來,沒走兩步,正碰上涼鈺遷。兩人打了個招呼,互諷幾句,同路而行。 過了宮人多行的地段,道走偏處,涼鈺遷拂拂鬢角,掩住豔麗眼角。“怎麼樣?”符柏楠揣著袖子,目視前方:“還可以,上午的除了一個都泛泛,下午上來四五個不錯的。”涼鈺遷道:“點舉了?”符柏楠閉了下眼。涼鈺遷哼笑一聲:“第一日就點舉,今年殿試不行啊。”符柏楠淡道:“直接內給翰林了。”涼鈺遷這才有些吃驚。“擬詔了?”符柏楠又閉了下眼。“誰的兒子?”見符柏楠不答,他又道:“女舉?母家幾品?”符柏楠道:“是個青頭。”涼鈺遷無言片刻,歎了一聲,“這算開朝第一宗了吧,青頭女舉,內點翰林。”宮道到了分叉口,符柏楠站定,忽然衝他森笑一下,燁燁燈影裡看不清眉眼。“這人殿試時一直盯著我,我看她恨不得上來揮拳痛毆一頓,以泄天下舉子屈居家奴之下的憤恨。”涼鈺遷背著手看他:“那怎麼,不過又多一個諫黨……你笑甚麼?”符柏楠不答,掃他一眼,轉身揮了揮手。“天涼,本督先回去了,司公也早歇息。”涼鈺遷在原地目送他走遠,罵了一句,轉身也走了。回去路上符肆給提著燈,進屋後,他低聲問道:“主父,那女舉可需屬下去提點提點?”符柏楠脫下薄氅,垂著眼解衣道:“沒這必要。”言罷揮手,“你去罷。”“是。”符肆退了出去。屋中靜下來,符柏楠指搭在扣上,兀自靜立許時,望向龍嘯殿方向,燈影下響起聲低歎。殿試一口氣持續了三天,結束後第二日便在東市前放榜。趕考季京裡總盈盈滿滿,熱鬨得很,按製放榜那日滿朝皆休,本來連五城兵馬司亦不例外,但今年因藩王夏麟入京,全城嚴把隘口,兩倍增設,巡城廠衛便也不得休息,東廠私下裡叫苦連天。“主父,弟兄們讓小的反映反映,這事兒其實……。”“今日值守的多給三日薪。”符柏楠斜在軟椅中,從腰上把鑰匙取下扔過去:“銀子從我庫裡調,符肆,你和他一塊。”“是。”“哎!謝主父!”兩人出雅座時,正碰見打簾進來的白隱硯,符肆躬身一禮,那廠衛則迅速跪下給磕了個頭:“見過主母!”白隱硯嚇了一跳,彎腰把他扶起來,順手抽帕子給他撣撣膝蓋。“地上那麼臟,叫一聲就行,彆跪。”她微微抬眼,隨口問道:“你叫什麼?”溫眉細目,氣若幽蘭。廠衛何曾見過這種架勢,一時間傻在當場,癡癡盯著白隱硯,手不自覺伸過去,要碰她。聽到問話他張口正要答,腰上忽然一陣疼,扭頭正見符肆肅目看著他。廠衛一個機靈清醒過來,猛轉身跪在符柏楠麵前,狠磕了幾個響頭。“主父!小的該死!請主父饒了小的這一回!”話落照著臉上結結實實扇了幾個嘴巴。符柏楠隻管往煙杆裡填煙絲,不看他,亦不言語。那廠衛已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白隱硯提著壺在符柏楠身邊坐下,他翻開個茶杯,倒了一盞,喝了一口。符肆見此,上前一步提著廠衛後領拽起來,狠狠扇了幾掌,他頭一偏,吐出口血來。符肆將他摜在地上,“該對主母說什麼?需要我提醒嗎?”廠衛爬到白隱硯腳邊,斷續著道:“小的……小的冒犯主母……萬死難辭……還請主母原、原諒……小的……”白隱硯攬著茶壺,垂下眼,輕輕歎了口氣。符柏楠填煙絲的手一頓。符肆看見了。他立時踢了廠衛一腳:“主父寬宏,你該說什麼!”廠衛爬到符柏楠腳邊,抱著他一條腿磕頭道:“謝主父!謝主父饒小的一條命!小的當牛做馬,報答不及!”符柏楠點起煙,抽出腿來,終而不陰不陽地接了一句。“符肆,帶他去收拾收拾自己,這個樣還怎麼去發銀子。”“是。”符肆拎著那千恩萬謝的廠衛打簾出去。外間大堂中人見到這光景,喧鬨聲靜了靜,接著仍高聲勸酒行令,嬉笑裡不時添雜幾句閹狗。屋中寂靜下來。紫煙縷縷,緩緩在梁上聚散,符柏楠歪在椅子裡,執杯的手擱在桌上,不一會被人碰了碰。他落下視線,見白隱硯輕輕掰開他手指,將手心裡的茶杯拿出來,又將四指擱了進去。做完這些,她伸手拿過一邊書卷,垂頭讀起來。符柏楠看了她一會,嘖了下舌,偏頭攥住了她的手。“不會再罰他了。”白隱硯勾起唇。“嗯。”符柏楠看著她帶笑的側臉,心裡一口氣兒順下去,另一口氣兒又頂上來。動了動手,到底還是沒拿開。他擱下煙杆喝口茶,想起個事來。“對了。”他懶散道:“我見著你說的那個同鄉了,在大殿上。”“雲芝?”白隱硯抬頭,見符柏楠沒反應又道:“哦,該叫安蘊湮。”他點點頭。白隱硯笑笑道:“我方才正要同你講,結果進來便出事,她——”“你以後就窩在這了是怎麼著?”門外人打簾而入,聲至人現,是涼鈺遷。見到白隱硯,他略點了點頭。“久疏問候。”白隱硯站起身,“涼司公坐罷。”她翻了個茶碗給涼玉遷,他接過來啜了一口:“宮裡的茶?”“這兒的喝不慣。”符柏楠淡淡道:“本想全館換掉,白老板不讓。”白隱硯攬過自己青天裂瓷的茶壺,挑眉道:“我隻請督公彆換了我自己的,何曾說過不讓換掉堂裡的?”符柏楠歪在椅子裡裝死。白隱硯抿嘴笑了笑,拿起書卷,“你們聊吧,我去看看後廚。”涼鈺遷目送她出屋,轉頭看符柏楠,“你告訴我,宮裡挑好新宮女跟你知會知會,我這來通知你一聲。”符柏楠低嗯,嘴角泄出紫煙。“這次有個叫安絡的,你盯一下。”“嗯?”涼鈺遷將口中茶飲儘,“是釘子?”符柏楠搖頭,“是好刀的刀鞘。”涼鈺遷抬了抬眉,剛要說話,外間忽然爆出一陣哄堂大笑。簾後聽得堂前醉客大著舌頭敲桌子:“老板娘!聽說你跟了個閹狗?哈哈哈哈這種哪哪不行的玩意有什麼好啊,來跟大爺過吧,保你衣食無憂夜夜春宵!”堂中人都有些高了,不少起哄的。涼鈺遷摩挲著茶杯杯緣,餘光見原懶散斜倚的符柏楠麵色不變,蹬靴起身。他跟著符柏楠一同站起,右手習慣性的撫了撫鬢角,有些幸災樂禍的睨了一眼地上碎成齏粉的煙杆。二人方掀開門臉走出去,忽聽得十步開外的木桌上,一聲極重的【篤】聲。堂內眾人齊齊噤聲。“你……你他娘的再給老娘說一遍!!!”略顯青澀的聲音狂吼,姑娘一身短打,左手握著砍刀刀柄,右手揪著那壯漢的衣領,一隻腳踩在對方命根上,臉色酡紅,目光灼灼。堂中靜默片刻,忽然爆發出聲嗤笑,接著周圍眾人也漸漸笑開。符柏楠鬆了身形倚在壁上,嘴角疏懶掛起。“你……妮子,你是哪座廟的神仙啊?來管老子的事!”那男人也回過神來,譏諷出聲。“……句。”“啥?”“……老娘說,”她深吸口氣,桌上厚重砍刀刷的高舉過頭頂。“不是這句!”手起刀落。“啊啊啊啊啊——!!!”皮肉與鐵器相碰撞,男人淒厲慘叫響起,桌上刀痕旁,多了一截斷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