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隆冬,大雪。近年了。“……日前暨南大雪,京畿流民增多,五城兵馬司上疏,請求城防增派人手。”“準。”“祭酒回報,舊處部的祭天文書潮腐,司禮監已著翰林院撥派人手修整。”“嗯。”“禮部……”“今日到這吧。”“陛下,還有十二三冊。”夏邑年揉揉眉心道:“朕乏了,剩下的你拿回司禮監批了罷。”“是。”夏邑年蹙眉長歎,一旁夏芳趕上來幫揉額角,符柏楠躬身來到她近前,輕聲道:“陛下,可要臣通知各部明日罷朝?”“不必了。”夏邑年倚著靠背,隨口道:“近來夜裡本就睡不安穩,若再休朝,勸諫的折子又要增多,圖添煩惱。”符柏楠道:“那,可需臣將鄭侍君為您喚來?”夏邑年思考片刻,微搖頭道:“也不必了,你去罷。”符柏楠恭順道:“那臣再儘力想些其他法子來。”夏邑年抬抬手,待符柏楠退出殿外,她蹙眉靠在椅子上。殿中靜若無人。片刻,她忽然道:“夏芳。”“奴才在。”“叫人來。”華文瀚下值走在宮道上,燈花在籠網中搖曳,拉的人影遠近不定。和換崗的龍武禁軍擦身而過,他回到自己房裡。放下手中的卷宗,剛翻過個茶杯,華文瀚的手猛然停頓。“滾出來!”話未落,劍已直指帳幔。一隻瑩白的指頭穿過縫隙伸出來,兩根,三根,然後是整隻手。帳幔被拉開幾分,接著噗地冒出個小腦袋,眨眼望著他。“你……”華文瀚眉目俱停,半晌才想起收劍。“你怎麼在這?”鄭宛皺了皺小鼻子,道:“侍君去龍嘯殿侍寢,我被燕子替下來啦,今天不當值。”接著又不滿地哼道:“司公,你回的好晚,讓我好等。”華文瀚第一反應迅速檢查過四周的門窗,確認無事後,才走回床前。他自然而然單膝跪在腳踏上,和鄭宛平視,低聲道:“我不是說過,無事時莫要來麼?符柏楠勢大,被他的人看見了我護不住你。彆鬨了,趕緊回去。”鄭宛猛地瞪大雙眼:“你又趕我回去,我不回去!”華文瀚低聲道:“小宛,你乖,小聲些……”鄭宛一甩帳幔鑽回去:“我不回去!!!”“小宛!”人影一前一後穿過帳幔,一暗一明兩重世界。華文瀚毫無準備,一頭栽進那個狹窄天地之中,厚重幔帳內明珠微華,雲錦堆疊,眼前披著被單的姑娘,香鬢如墨。他徹底呆住了。鄭宛和他臉對臉,被下裸足伸出,踹了他一腳,咬著唇道:“我就不回去,我今天要和你睡覺!”“你……你……你彆……我……” 華文瀚臉脖頸都已紅透,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他吞咽了數次,才抖著手給鄭宛拉好被單,垂著眼低聲道:“你……你彆鬨……。”鄭宛猛地抓住他雙手帶進被裡:“你睡不睡我?”華文瀚倒抽口涼氣,隻覺得手掌下的肚兜烙鐵一樣燙,剛要抽手,卻不知怎麼,根本沒她力氣大。一收一放,那綿軟的觸感如此明顯,直叫華文瀚哆嗦起來。“……彆……鬨……。”鄭宛執拗道:“華文瀚,你到底睡不睡我!”“……”華文瀚咬牙道:“小宛,你彆作踐自己,我……”話未落,華文瀚眼前一花,他便倒在床榻間,腰上盤坐著怒目俯視他的鄭宛。靜了片刻,他乾咳一聲,沒話找話:“小宛,你是不是沉了……。”鄭宛沒出聲。又過了幾息,無聲的鹹雨落到了他臉上。華文瀚張了張嘴,聽到她帶哭腔的聲線在隱隱珠光下遞過來:“華文瀚你個混蛋!你到底有沒有心肝?”“我跟你十年,你什麼時候主動過?每次都是我上趕著來找你,你從來沒有去看過我,一次都沒有!我一來,你就趕我走,我往你身上貼一貼,你就凶我。我跟人家一起做活兒的時候,你知不知道她們私底下抱怨的都是什麼?她們咬著耳朵,說結的對食休沐出宮,給捎了這個捎了那個,守在當值的地方巴巴地等,說自家那個夜裡脾氣不好,辦事兒的時候又掐又撓,弄得像打仗一樣,你知道我聽了是什麼心思嗎?人家問到我,我能說什麼,我隻能說我心氣兒高,等著出宮外放,看不上這滿宮裡的太監!”鄭宛說著,越說淚越多,猛一推華文瀚,把被使勁兒摔在他身上,穿起衣袍,抹了抹淚道:“我知道你沒有,我知道你不行,可是你以為我大老遠跑來,守兩三個時辰,就為作踐自己,就為羞辱你嗎?我不這樣我還能怎麼辦?十年了,華文瀚,咱們就是蓋被睡覺也沒有過吧?對著吃飯也沒有過吧?你到底把我當回事嗎?你把我擱在心上過嗎?!”語罷甩開華文瀚伸過來的手,抽泣一聲,奪門而出。華文瀚心焦如焚,顧不得其他,迅速追她而去。他被鄭宛一席話說得心如刀絞,顧忌著宮裡境況不敢大聲呼喚,想及早追到她一刻也好,這一跑便用了全力,可鄭宛卻總在近前七八步,伸手夠不到,卻讓人覺得再跑快兩步便能追上。兩人一前一後,頃刻越過小半個禁宮。待華文瀚回過神來,他已隨鄭宛從偏門闖進了明月居。近前人影忽而一閃,消失在殿門中,他一時收不住腳,也隨之衝了進去。殿中火暖,香爐微燃,一片寂靜中,不遠處的呼吸聲格外明顯。華文瀚腳步一頓,立即反應過來,轉頭向外疾退。【鏘——】三招。電光火石。出鞘一半的劍被人按回,華文瀚的頭被狠狠摜在絨毯之上,耳畔響起符柏楠的聲音。“司公怎麼不追了?”華文瀚感到下身一涼,未及掙紮,又聽符柏楠輕聲道:“司公,本督送你去見鄭姑娘,可好啊?”下一秒,他感到後庭被什麼狠狠貫穿,冰冷的白液隨它抽出滴答而落,模糊中,華文瀚聽到遠遠的正門前,傳來一陣山呼海喚。“恭迎聖上!”當夜,華文瀚、鄭孔下獄。華文瀚剝官,撤一切身負之職,宮正司之職暫空;鄭孔貶入賤籍,第二日提審時,獄卒發現其自縊於牢內。事起後,天子龍顏震怒,下旨斥鄭伯佘教子不嚴,貶官流邊,舉家遷都,不得二度入京。第三日過堂後,華文瀚對通奸罪行供認不諱。符柏楠走進牢房。他帕巾掩口,打量角落那人片刻。華文瀚自眼簾上盯住他,道:“你我約好的事呢。”符柏楠將絲帕順手扔在他身上,揣著袖子踱回牢門口:“哦,那事啊。”言罷,倚著牢柱淡淡道:“鄭宛早已死了,那夜根本不是她。”“!”符柏楠看著華文瀚扭曲的麵孔,低笑道:“你莫不是還心懷希望,以為她活著吧?她那般瘦,腰身本督兩手便能盈握,喂我的狗都嫌骨多肉少,本督套出你們的過往後她便沒甚價值了,留有何用?在牢中時她成日的哭,喊,求我放你一馬,對我說你何等之好,何等溫柔,對她何等回護。”“‘督主,求您放過他,他雖然嘴壞,可心是好的,您不要殺他,您同他說我在您手裡,他一定會聽您的,您不要殺他,求您了!’”他惟妙惟肖地學腔,在華文瀚漸漸充血溢淚的目光中一陣諷笑:“華文瀚,想必你從未告訴過她自己經手了多少人命,害了多少官吧?宮廷傾軋,她傻到這般地步,能活到如今也是身背大運道。”符柏楠挑挑眉:“可惜遇上你。”華文瀚喘息不止,強撐著衝他恨聲道:“符柏楠!棋差一招我華文瀚認了,可你竟……你竟逼迫小宛……”符柏楠嗤笑道:“你說那些舊年疏影?還是你從未碰過她的密辛?本督可沒逼供,那是她自己說的。”他邊說邊緩緩扣上牢門,歎道:“唉,可憐美嬌娘獨守空閨十餘載,你不得,本督便在她死前送了她個男人,也算做件善事了。”聽到此處,華文瀚伏在亂草間身體不斷顫抖,終而似受不了身負的重壓,一口血噴在地上,咳吐不止,再起不來。符柏楠麵無表情地在牢外靜望他許時,轉身走出宮獄。見他出來,候在外間的符肆跟上來道:“主父,涼鈺遷的交接文書已備好了,就等您動作了。”“嗯。鄭孔那邊沒露什麼馬腳罷。”符肆道:“主父放心,刑部已檢定自縊了。”“嗯。”兩人拐過宮牆,僻靜處符肆壓著聲音問道:“主父,那廠裡還押著的鄭宛該如何處置?”符柏楠腳步慢了一瞬,長久沒有應答。臨及暖閣時,他低聲道:“她留不得。”語罷,撩袍踏進暖閣,符肆迅速離開。待符柏楠請安出來後已是午時,他在宮道上略站了站,往回走時恰逢符肆趕來,二人目光相撞,符肆對他微微頷首。符柏楠攏著袖子,吸口氣道:“符肆,午後隨我出宮一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