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說:通過傳送帶運送來的食物真的能讓生命中的某些時刻變得美好起來。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們。奧麗芙之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她從博客的文章裡和學界的推特上看到過的人,係裡那些在早些年裡當過她老師的人,對亞當微笑的人,直呼他名字的人,或者叫他“卡爾森教授”的人,稱讚他“演講真棒”的人,或者對他說“回頭見”的人,全然無視奧麗芙的人,還有好奇地看她的人——看看她,又看看亞當,再看看他們握在一起的手。亞當不斷地向他們點頭示意,隻有在看到霍頓的時候才停了下來。“你們不參加這些無聊的聚會了?”霍頓帶著會心的微笑問道。“沒錯。”“那我一定要喝光你的酒,再替你道個歉。”“沒必要。”“那我就說你家裡有急事,”霍頓使了個眼色,“也許是未來的家裡有急事,這麼說聽起來會不會更好?”亞當翻了個白眼,拉著奧麗芙走出了酒店。她必須快走幾步才能跟得上他的腳步,並不是因為他走得特彆快,而是因為他的腿太長了,所以他邁一步,就差不多相當於她要邁三步的長度。“呃……我穿著高跟鞋呢,喂。”他朝她轉過身來,目光順著她的腿向下看去,隨後又迅速地轉移了視線:“我知道,你在之前‘縱向不足’的這個問題上得到了改善。”她眯起了眼睛:“嘿,我有5英尺8英寸,其實已經相當高了。”“嗯。”亞當的臉上明顯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你那是什麼臉?”“什麼臉?”“你的臉。”“我不是一直都是這張臉?”“不,你現在明明是一張‘你長得並不高’的臉。”他笑了,但並不明顯:“這雙鞋可以走路嗎?要不我們回去?”“沒什麼問題,但我們能不能走得慢一點兒?”他假裝歎了口氣,但確實放慢了腳步。他放開了她的手,推著她後腰的位置引導她向右走,她不得不掩飾自己身體輕微的顫抖。“所以……”她把拳頭塞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試圖不去在意仍然殘留在她指尖的那種輕微的酥麻感,“你剛才說的那些免費的飲料,有搭配食物嗎?”“我帶你吃晚飯,”亞當的嘴角輕輕上揚,“不過,你可真不是那種一喝就醉、一推就倒的便宜約會對象。”她靠在他身邊,用肩膀撞了撞他肱二頭肌的位置,不過要是沒有注意到她沒有做過任何付出,這本身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可不是嘛!我是完全按照計劃,靠著這段感情騙吃騙喝的。”他一邊的嘴角上揚得更加明顯了:“你想去哪兒,小鬼?”“讓我想想……除了自來水和煮久了的菠菜,你還喜歡什麼?” 他斜了她一眼,“漢堡怎麼樣?”“哦,”她聳了聳肩,“要是沒有彆的選擇的話,那也行吧。”“漢堡有什麼不好的?”“我不知道,隻不過吃起來很像腳丫子。”“吃起來像什麼?”“墨西哥菜怎麼樣?你喜歡墨西哥菜嗎?”“漢堡吃起來不像——”“或者意大利菜呢?比薩就挺好,而且可能會有一些芹菜口味的供你選擇。”“那漢堡就是了。”奧麗芙大笑:“那中國菜怎麼樣?”“午飯的時候吃過了。”“好吧,可人家中國人一天要吃好幾頓中國菜呢,所以不要因為你中午吃了,晚上就不吃——啊。”亞當往前走了整整兩步後才發現奧麗芙已經在人行道的中間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看向她:“怎麼了?”“那裡。”她指了指馬路對麵一個紅白相間的廣告牌,亞當的目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了很久,但隻是那麼愣愣地盯著,然後眨了眨眼睛,然後:“不行。”“那裡。”她重複了一遍,覺得自己的臉上逐漸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奧麗芙,”他的雙眉之前出現了一條深深的豎線,“不要了吧,還有很多更好的飯店,我們可以——”“可我就想去那一家。”“為什麼?還有彆的——”她走向他,揪起他的西裝袖子:“拜托,拜托?”亞當捏了捏他的鼻子,歎了口氣,噘起嘴巴。但在僅僅不到五秒鐘後,他就將手放到她的肩胛骨間,引著她穿過了馬路。……在他們排隊等位子的時候,他壓低聲音向她解釋說,回轉壽司本身沒什麼,問題在於它是那種隻要花二十美元就能吃到飽的自助餐。“這可不是什麼好的征兆。”他告訴她,但他並不想抗爭到底,語氣裡反而充滿了聽天由命的無奈。當服務員將他們領進去的時候,他順從地跟在她的身後,來到他們的座位。奧麗芙大為驚歎地看著傳送帶上次第排列的盤子在餐廳當中穿梭,開心得合不攏嘴,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亞當也在這裡,這才把注意力轉回到他的身上,而此刻他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表情中既有惱怒,又有寵溺。“我說,”他一邊說著,一邊盯著一盤從他肩膀上方“掠過”的海藻沙拉,“我們可以去家正經的日本餐廳,不管你想吃多少壽司,我都樂意付錢。”“可那些壽司能圍著我轉嗎?”他搖了搖頭:“我要收回剛才說過的話,你可真是個便宜得讓人不安的約會對象。”她並沒有理會他,揭起玻璃罩子,抓起一個巧克力甜甜圈。亞當小聲嘀咕了一句,聽上去很像是“非常正宗”,服務員經過的時候問他們有什麼需要的,他為他們倆點了一瓶啤酒。“你覺得這個是什麼?”奧麗芙夾起一塊壽司在她的醬油裡蘸了蘸,“金槍魚還是三文魚?”“大概是蜘蛛肉吧。”她把它塞進嘴裡:“真好吃。”“真的?”他一臉不怎麼相信的樣子。事實上並沒有那麼好吃,但是沒關係,而且好吧,這真的是太有趣了,這正是她所需要的,好清除她腦子裡的……所有東西——除了此時此的她和亞當以外的所有東西。“真的。”她把剩下的那塊推向他,默默地激他試吃一下。他痛苦不堪地掰開了筷子,把它夾了起來,嚼了很久。“這吃起來就像腳丫子。”“不可能,來點兒這個。”她從傳送帶上取來一碗毛豆,“你可以嘗一下這個,它就和甘藍菜差不多。”他拿了一個放到嘴裡,努力裝出不怎麼討厭它的樣子:“不過我們可以不用說話。”奧麗芙歪過腦袋。“在酒店裡的時候你說你不想和彆人說話,所以如果你隻想吃東西的話,完全可以不和我說話……”他用明顯不可置信的眼神掃了一眼她摞起來的空盤子,“……安靜地吃東西就好。”“可你不是彆人。”這麼說似乎很危險,於是她笑了笑,“我敢說你在保持安靜這個方麵相當拿手。”“你用的這是激將法?”她搖了搖頭:“我隻是真的想說話而已,我們可以不聊生物研討會的事嗎?也不要聊科學,以及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渾蛋這個事實,可以嗎?”你最親密的朋友和合作夥伴就是其中之一。他放在桌上的那隻手握成了拳頭,點頭的時候咬緊了後槽牙。“太棒了,那我們可以聊聊這個地方有多麼好——”“簡直糟透了。”“——或者聊聊壽司的味道——”“像腳丫子一樣。”“——或者聊聊《速度與**》係列電影裡你最喜歡哪一部——”“第五部,雖然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會說——”“《東京漂移》。”“就是這個。”他歎了口氣,和她交換了一個默契的微笑,隨後他們的笑容逐漸散去——他們就那樣注視著彼此,一種濃烈而甜蜜的氛圍在他們之間彌漫開來,極具魅惑性,又恰到好處。奧麗芙不得不從他的注視中移開視線,因為——不,不行。她把臉彆過去,目光正好落到一對坐在離他們幾英尺遠的男女身上。他們就像亞當和奧麗芙的翻版,也在桌子旁邊相對而坐,也有著和他們之間一樣溫柔的注視和試探的微笑。“你覺得他們正在假約會嗎?”她一邊問著,一邊靠到了椅背上。亞當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對男女:“我還以為假約會的內容主要是指去咖啡店和塗防曬霜?”“不,那些隻是最精彩的一部分。”他默默地笑了起來。“那麼,”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桌子上,認真調整他筷子的角度,好讓兩根筷子彼此平行,“我倒願意推薦他們嘗試一下。”奧麗芙微沉下巴,想要掩藏她的微笑,隨後向前探身,偷拿了一個毛豆。……電梯裡,她一手抓住他的上臂,一手脫下了她的高跟鞋。此刻的她連半點兒優雅都不剩了,他仔細端詳著她,搖了搖頭:“你不是說穿著不疼嗎?”他的語氣充滿好奇。或者說他是覺得很好笑?還是說有疼愛的成分在裡麵?“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用手指將鞋子鉤了起來,兩隻鞋子在她的指間晃來晃去,當她重新直起身子時,卻發現亞當再次變得高不可及,“我現在恨不得馬上剁掉這雙腳。”電梯叮咚一聲,門開了:“那樣恐怕會適得其反。”“哎,你不知道——嘿,你在乾什——”亞當一個公主抱將她抱了起來,她的心臟瞬間狂跳不止。因為她的小腳趾上起了一個水泡,所以他要這麼抱著她回房間。她大叫起來,不過很快就意識到她似乎也沒有什麼彆的選擇了,索性就用胳膊摟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身上,想著如果他突然決定把她丟下去,她也可以試圖確保自己幸免於難。他的手厚實而溫暖,環抱在她的背和膝蓋上。他的前臂緊實健碩,這讓她並不真的擔心他會突然丟下她。他聞起來很香,所以他給人的感覺更好了。“我說,從這裡到房間隻有二十米遠——”“我不知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亞當。”“我們美國人是用英尺來計算距離的,加拿大人。”“我太重了。”“確實挺重,”但從他稍微挪了一下她在他懷裡的位置,以便刷房卡開門的輕鬆程度來看,這明顯與他所說的話不相符,“你應該從日常飲食裡去掉南瓜飲料。”她揪了揪他的頭發,靠在他的肩膀上笑著說:“沒門兒。”他們的參會名牌還在電視櫃上,還在原來的位置紋絲未動。亞當的**有一份半展開的會議日程安排表、幾個手提袋,還有一些堆積如山的無用傳單。奧麗芙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它們,她感覺有成百上千塊細小的玻璃碴兒深深地壓進一個新鮮的傷口中。她的腦子裡又浮現了湯姆對她說過的每一個字,他所有的謊言,所有的真相,帶有嘲諷的侮辱,以及……亞當一定知道了她的想法,儘管他可能沒什麼辦法,但他一定知道了。因為他剛把她放下來,就馬上收起和研討會相關的所有東西,把它們放到一把麵向窗戶的椅子上,好讓它們從他們的視線裡消失。而奧麗芙……她本來可以抱住他的,但她並不打算這麼做——她今天已經抱過他兩次了——但她真的可以抱住他。不過她決意將那些細小的碎片全數拋到腦後,就那麼肚皮朝上地躺在了**,怔怔地盯著房間的天花板。她原本以為和他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共度一整晚是件很尷尬的事情,事實上,儘管她最初覺得有點兒尷尬,或者說她在今天早些時候剛到這裡的時候是這樣的,但此時她的內心感到非常平靜,充滿了安全感。就像她那個總是忙亂紛擾又極儘苛求的世界,現在終於慢了下來,再慢一點兒,一點點就好。她翻身去看他的時候,身下的床罩發出了沙沙的聲音。他似乎也很放鬆,把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後摘下手表,一絲不苟地擺放在桌麵上。這種日常的家庭生活——想到他會和她同時結束一天的工作,再回到同一處住所——令她感到寬慰,就像順著她的脊椎慢慢向下的一種愛撫。“謝謝你,給我買吃的。”他皺起鼻子瞥了她一眼:“我並不認為那些是什麼能吃的東西。”她笑了笑,翻過身去:“你不會再出去了吧?”“出去?”“對啊,去見其他重要的科學家?或者再去吃七磅多的毛豆?”“我想我已經把這十年來該做的社交都做完了,該吃的毛豆也都吃完了。”他脫掉鞋和襪子,將它們整齊地擺在床邊。“那你要待在房間裡嗎?”他停了一下,看著她問:“那你想一個人待著嗎?”不,我不想。她用手肘撐起身子:“我們來看電影吧?”亞當向她眨了眨眼:“好。”儘管他似乎非常驚訝,但並沒有不高興,“不過如果你對電影的品位和對餐廳的品位是一樣的,那可能就——”他還沒來得及看到,枕頭就砸了過來。它從他的臉上彈開,然後掉在了地上。奧麗芙咯咯地笑著跳下了床:“你介意我先洗個澡嗎?”“你這小鬼。”她開始在她的手提袋裡翻找起來:“你來選電影吧!我看哪一部都行,隻要沒有殺馬的場景就可以,因為——完蛋了。”“怎麼了?”“我忘帶睡衣了。”她翻了翻自己的大衣口袋,裡麵沒有她的手機,她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沒有把它帶去餐廳,“你有看到我的——啊,在這裡。”手機快沒電了,可能是因為她在演講結束後忘了關掉錄音功能。她已經有好幾小時沒查看手機了,上麵有幾條未讀的信息——主要是英和馬爾科姆發來的。他們問她在哪裡,還打不打算參加學係晚會;他們告訴她要儘快趕過去,因為“酒正像小河一樣流淌”;後麵的,也是最後的幾條是要告訴她他們正在前往市中心的一家酒吧。英在發消息的時候肯定都快喝醉了,因為她的最後一條消息是這麼寫的:“我忘帶睡衣了,想看看能不能從朋友那裡借點兒什麼,不過看來他們還得再過好幾個小時才會回來。也許傑斯沒和他們一起去,我發個信息問問——”“拿著。”亞當把一個疊得很整齊的黑色東西放到她的**,“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用這個。”她疑惑地研究著它:“這是什麼?”“一件T恤,我昨天就是穿著它睡覺的,不過它比你身上穿的這件可能會好很多,我的意思是如果睡覺時穿的話。”他補充道,臉頰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哦。”她拿起T恤,將它展開,立刻就注意到了三件事情:這件衣服很大,大到她穿上後會蓋在她的大腿中部或者更往下的地方;它的味道太好聞了,混合著亞當的體香和洗衣液的香氣,她很想把臉埋進去,就算連續聞上幾個星期都沒有問題;衣服的正麵,寫著幾個白色的大字……“……生物忍者?”亞當撓了撓自己的後頸:“不是我買的。”“那是你……偷的?”“是彆人送的。”“好吧,”她咧著嘴笑了起來,“這禮物真是太讚了,忍者教授。”他冷冷地看著她:“要是你告訴彆人,我可不會承認。”她再次笑了起來:“你確定可以借我嗎?那你穿什麼?”“什麼都不穿。”她一定瞪著眼睛看了他很久,因為他被她逗笑了,搖了搖頭,“我開玩笑的,我在襯衫裡還套了一件T恤。”她點點頭,匆匆走進浴室,提醒自己避開他的眼睛。獨自站在熱水淋浴下,是很難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不太新鮮的壽司和亞當隻有半邊嘴角明顯上揚的笑容上的。同樣的,她也很難忘記為什麼他能讓自己黏著他整整三小時。湯姆今天對她做的事情極其卑劣,她已經做好了舉報他的準備,她得把這件事情告訴亞當,她必須做點兒什麼才可以。可每當她試著條理清晰地思考這個問題時,耳邊就會響起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實在太大了——普通。腿真不錯。依附在彆的研究上的廢物。悲慘的小故事——她擔心自己的骨頭會被震成碎片。所以她決定儘可能快地洗完這個澡,通過貼在亞當洗發水和沐浴露上的標簽(內含某種防過敏和平衡酸堿的東西,讓她直翻白眼)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並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擦乾。她摘下隱形眼鏡,然後偷擠了一點兒他的牙膏。她的目光落到他的牙刷上時,發現那支牙刷連柄帶毛都是炭黑色的,不禁輕聲笑了起來。她走出浴室後,看到他正坐在床邊,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下身穿著格子睡褲。他一手拿著電視遙控器,一手拿著手機,皺著眉頭在兩個屏幕之間來回查看。“是你會做出來的事。”“會做的,什麼事?”他心不在焉地問道。“用黑色的牙刷啊。”他**了一下嘴角:“網飛的電影目錄列表裡沒有‘馬不會死’這個選項,是不是很震驚?”“實在太猥瑣了,對吧?這簡直太有必要了。”她把自己那條長度過短的裙子揉成一團塞進包裡,想象著把這團東西塞到湯姆的喉嚨裡,“如果我是美國人,肯定會在那個平台上競選國會議員。”“所以在那之前,我們應該假結婚嗎?這樣你就可以獲得一個美國公民的身份了。”她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啊,對哦,我覺得是時候假裝進入下一個階段了。”“那麼,”他在手機上輕敲了幾下,“我就穀歌一下死馬,再隨便加上一個聽起來不錯的電影名字就可以了。”“我通常就是這麼做的。”她輕快地穿過房間,在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你搜到什麼了嗎?”“這兒有一個,講的是一個語言學教授被要求幫忙破譯一個外星人的——”他抬起頭,目光從手機移到她的身上時,突然沉默了。他張了張嘴巴,又合了起來,視線飛快地掃過她的大腿,她的雙腳,她的獨角獸及膝長襪,然後又迅速回到她的臉上,不,準確地說也不是她的臉上,而是她肩膀上方的某個地方。他清了清嗓子,說:“合身……就好。”他又重新看回自己的手機,手裡的遙控器被他攥得更緊了。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所指的是那件T恤。“哦,對啊。”她粲然一笑,“完全就是我的尺寸,對吧?”它那麼寬大,幾乎和她的裙子所覆蓋住的部分一模一樣,而且它就像穿久了的鞋子一樣柔軟舒適,“我都有點兒不想還給你了。”“那它是你的了。”她踮著腳,上身有些搖晃不穩。她不知道現在坐到他的旁邊到底合不合適,不過既然他們需要一起選電影,坐在一起才會更方便一點兒。“我這個星期真的可以睡在這裡嗎?”“當然可以,反正我明天就會離開。”“哦。”她當然是知道這一點的。從幾周前他第一次告訴她的時候就知道了。今天早晨在舊金山登機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幾小時前她就知道了。她甚至還用這條確定無誤的信息安慰自己,不管她和亞當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會出現怎樣的壓力和尷尬,隻要忍一忍,很快就會過去。不過現在看來,這一切並不尷尬。比起必須在沒有他的情況下仍繼續待在這裡,仍待在沒有他的地方,和他分開好幾天反而讓她覺得壓力更大些。“你的手提箱有多大?”“嗯?”“可以把我裝進去嗎?”他抬頭看向她。她臉上仍然帶著微笑,但他一定注意到了她眼中隱藏在玩笑和有些生澀的幽默之下的某種東西,和她沒能完全埋藏在自己內心的某種脆弱而帶有懇求成分的東西。“奧麗芙,”他把手機和電視遙控器都丟到**,“彆讓那些東西……”她隻是歪過腦袋,她已經不想再哭了,因為沒有任何意義。況且她並不是這麼——這麼軟弱,這麼不堪一擊,這麼動不動就懷疑自己的人,好吧,至少她之前不是。老天哪,她恨湯姆·本頓。“讓那些東西?”“彆讓那些東西毀掉你的研討會,毀掉你的科學研究,或者讓你看輕自己取得的所有成績。”她低下頭,一邊認真研究自己長襪上的黃色色塊,一邊把腳趾塞在柔軟的地毯下,然後又抬眼看向他。“你知道讓我覺得最難過的是什麼嗎?”他搖了搖頭,奧麗芙繼續說,“在演講的過程中,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沉浸在裡麵了。確實,我很害怕,害怕到快吐了,但當我對著一大群人談論我的工作、我的研究假設、我的想法,解釋我的推理、試驗、犯過的錯誤,以及我的研究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時候,我……我感到非常自信,我覺得自己是擅長做這個的。這一切都是對的、有趣的,就像科學在被分享的時候應該有的樣子。”她用胳膊抱住自己的身體,“就像在將來的某個時刻,我也可能成為一個學者一樣,那種真正的學者,也許以後還能有一番大作為。”他點了點頭,仿佛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奧麗芙,我真希望當時我也在那兒。”她能看得出來他真的後悔沒有陪在她的身邊,但即使是亞當——這個百折不撓,雷厲風行,所向披靡的亞當——也會有分身乏術的時候,事實就是他並沒有看到她的演講。“我不知道你夠不夠好,你也不用再問自己這個問題了,重要的是你來這裡的理由是不是足夠好。”當初在洗手間裡遇到的那個男人是這麼說的,多年以來,每當她遇到困難的時候,她都會對自己重複地說起這句話。可萬一他一直都是錯的呢?萬一真的存在“足夠好”呢?萬一這才是那個最重要的東西呢?“可萬一我真的很普通呢?”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就那麼盯著她,眼中有一絲悲傷和沮喪。他似乎思考了很久,然後用平靜而低沉的聲音說:“我在研究生院讀二年級的時候,我的導師告訴我,我就是個失敗的人,我注定會一事無成。”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居然是從他嘴裡說出的話:“什麼?為什麼啊?”“因為處理劑的設計出了問題,不過當時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那麼說了,也絕對不是最後一次,而且他還會因為一些其他更加微不足道的小事斥責我,有時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會當眾羞辱他的研究生,但那一次是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因為我記得……”他吞了一下口水,奧麗芙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喉嚨迅速地**了一下,“我記得我相信了他說的話,覺得自己注定會一事無成。”“可是你……”曾經在《柳葉刀》上發表過論文,擁有終身教職和幾百萬美元的研究經費,還是一個重要會議的主題演講人。奧麗芙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提哪一項成就比較好,於是隻好說:“你是麥克阿瑟獎金的獲得者。”“我確實是,”他放聲笑了出來,“在獲得麥克阿瑟獎學金的五年之前,也就是我讀博士的第二年,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去做申請法學院的準備,因為我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個科學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