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假說:在分數從1到10的李克特量表(1)上,傑裡米對時機的把握絕對是負50,而且平均的標準誤差不超過0.2。第37號貨架裡的醋鹽味薯片已經賣光了,老實說,奧麗芙覺得這根本說不通,因為她在晚上8點進來的時候,還偷偷向休息室裡的自動售貨機那兒看了一下,當時機器裡還剩下至少一袋她想要的薯片。她清楚記得她拍了拍牛仔褲屁股上的口袋,然後摸到四個25美分硬幣後的那種狂喜。她還記得她很期待那個時刻的到來,應該是在兩小時以後,到時候她預計會完成三分之一的工作,那樣她就可以獎勵自己一袋四樓的自動售貨機裡當之無愧的至尊零食了。然而真到了她可以領取自己獎勵的時候,卻連一袋薯片都沒有了。可問題是奧麗芙已經把她那幾個寶貴的硬幣塞進了投幣口,而且她實在太餓了。她選擇了24號(Twix巧克力(2))——儘管遠遠不如她的醋鹽味薯片,但也還說得過去——接著響起一個沉悶又令人失望的重擊聲,巧克力掉進了自動售貨機底部的取物口。她彎腰拿出她買的巧克力,略顯失望地盯著它那金色的包裝紙在她的手中閃閃發光。“你要是醋鹽味的薯片就好了。”她對著它小聲嘀咕,聲音裡帶著一絲怨恨。“給你。”“啊啊!”她嚇了一跳,立刻轉過身來,把雙手放到身前,擺出防禦的姿勢——甚至也可能是攻擊的,卻發現休息室裡出現的隻有亞當一個人,他正坐在中間的一張小沙發上,似乎正饒有興致地看向她。她戒備的姿勢慢慢放鬆下來,然後把雙手抱在胸前,想讓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回歸正常:“你什麼時候到這兒的?”“五分鐘前?”他平靜地看著她,“你進來的時候我就在了。”“那你怎麼沒吭聲呢?”他歪過腦袋:“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來著。”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試圖從恐懼中恢複過來:“我沒看見你,你為什麼會不聲不響地坐在黑屋子裡呢?”“燈壞了,老問題了。”亞當拿起他的飲料——那是一瓶寫著“賽拉菲娜”的可樂——多少有些滑稽,奧麗芙記得他有一個叫傑斯的研究生,曾經抱怨過亞當是嚴格禁止他們把食物和飲料帶進他的實驗室的。他抓起一個放在墊子上的東西遞給奧麗芙:“給你,剩下的薯片歸你了。”奧麗芙眯起眼睛:“是你。”“我怎麼了?”“是你偷了我的薯片。”他的嘴巴彎出一個弧度:“抱歉,剩下的給你了。”他往包裝袋裡瞄了一眼,“我沒有吃掉很多,我想應該沒有。”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向沙發走去,在有些遲疑地接過那個小袋子後,坐到了他的旁邊:“那就謝謝你了。”他點了點頭,喝了一口飲料。在他向後仰頭的時候,奧麗芙試著不去盯著他的喉嚨看,所以她把視線轉移到自己的膝蓋上:“你在晚上——”奧麗芙瞟了一眼時鐘,“——10點27分的時候還要攝入咖啡因嗎?”想想看,鑒於他平時總是充滿活力的樣子,他根本就不該攝入任何咖啡因。不過如今他們每周三都要一起喝咖啡,而奧麗芙就是促成這件事情的人。 “我害怕自己睡太多。”“為什麼這麼說?”“我需要給一個截止時間是周日晚上的研究補助項目做一組最後的分析。”“哦,”她往後一靠,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我還以為這種事情會有手下替你完成。”“事實上,要求你的研究生替你開夜車是會被人力反對的。”“彆開玩笑了。”“是真的。那你又在乾什麼?”“在寫要交給湯姆的報告。”她歎了口氣,“我明天就要發給他了,可有一段我就是不……”她又歎了口氣,“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重做了一些實驗分析,可我做分析的設備實在是……唉。”“你和艾塞古爾說過嗎?”艾塞古爾,他是這麼稱呼阿斯蘭教授的。當然了,他是她的同事,又不是她的研究生,所以他叫她“艾塞古爾”是合情合理的。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叫她了,奧麗芙也不是第一次才注意到這件事,隻不過在他們單獨坐下來聊天時,這種差異其實是很難被忽略的。亞當是老師,而奧麗芙顯然不是,他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真的。“我說過,但我覺得實驗室已經沒錢去買更好的設備了。她是個很棒的導師,隻不過……她丈夫去年生病了,所以她決定提前退休,感覺她現在也不太關心實驗室的事情了。”奧麗芙揉了揉她的太陽穴,她覺得自己的頭要開始疼了,但前麵還有一個漫長的夜晚在等待著她,“你會把我和你說的這些告訴她嗎?”“當然。”她抱怨道:“千萬彆!”“可能還要把你向我索吻,誘導我加入你假約會的秘密計劃,還有最重要的關於防曬霜的事都告訴她。”“天哪,”奧麗芙彎下身子,把臉埋在膝蓋上,伸出手抱在頭上,“天哪,防曬霜。”“是啊,”因為被手擋住了,所以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悶悶的,“是啊,是有點兒……”“尷尬?”她提醒道,她直起身子,做了個鬼臉。亞當正看向彆處,她也不知道他臉紅的樣子是不是她想象出來的。他清了清嗓子:“和彆的事情比起來是有點兒。”“對啊。”還有其他的事情,很多都是她不願意提及的事情,因為她所認為的其他事情和他所認為的其他事情顯然是不同的,他所認為的其他事情可能是“糟糕的”“痛苦的”和“有被冒犯”,而她所認為的……“防曬霜的事會出現在《第九條》的訴訟書裡嗎?”他扯了一下嘴角:“那就寫在第一頁,非雙方自願的防曬霜塗抹事宜。”“拜托,是我把你從基底細胞癌的魔爪裡拯救出來的。”“其實是打著SPF的幌子在我身上**。”她用Twix巧克力猛地拍了他一下,他略微有些閃躲,這讓她覺得特彆好笑:“嘿,你要來一半嗎?因為我打算承包你剩下的所有薯片。”“不了。”“你確定?”“受不了巧克力。”奧麗芙盯著他,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不愧是你,不是嗎?所有好吃的、可愛的,還有讓人感到安慰的東西你都討厭。”“巧克力很惡心。”“你隻想活在由黑咖啡和原味奶酪貝果組成的黑暗又苦澀的世界裡,偶爾再來點兒醋鹽味的薯片。”“但顯然你才最喜歡那些薯片吧……”“這不是重點。”“——而且我很高興你記住了我點過的東西。”“這並不難,因為你總是點一樣的東西。”“最起碼我從來都沒點過那種叫作獨角獸星冰樂的東西,小鬼。”“那個特彆好喝,味道就像彩虹一樣。”“不過是糖和一些食用色素而已。”“那可是整個宇宙裡我最喜歡的兩樣東西。對了,謝謝你買給我。”儘管奧麗芙一直在忙著做湯姆的報告,因而沒能跟亞當說上幾句話,她承認這多少讓她有些沮喪,但獨角獸星冰樂為這周三的假約會帶來了美好的享受。“不過話說回來,湯姆他人呢?隻有咱們兩個在周五的晚上埋頭苦乾嗎?”“出去了,我覺得應該是去約會了。”“去約會了?他女朋友住在這兒嗎?”“湯姆有很多女朋友,而且在各地都有。”“有沒有假的?”她笑容滿麵地看著他,可以看出他也非常想笑,“我要付你50美分嗎?來買你的半袋薯片?”“你還是留著吧。”“太好了,那大概是我月薪的三分之一呢。”他終於被她成功逗笑了,而且——變化的不僅僅是他的表情,他們所在的整個空間都發生了改變。奧麗芙需要極力控製自己的肺,才能讓它不要突然罷工,她需要持續地吸入氧氣,好讓自己不要迷失在他眼角出現的幾條細紋和他臉頰正中的小酒窩裡。“很高興知道原來我畢業這麼多年以來,研究生的工資就沒再漲過。”“你讀博士的時候也是靠方便麵和香蕉活下來的嗎?”“我不喜歡香蕉,但我記得我吃了很多蘋果。”“蘋果很貴的,你在金錢方麵也太揮霍了。”她歪過腦袋,不知道該不該問那件她特彆想知道的事,儘管她告訴自己這麼問可能並不合適,可她還是問了出來,“你今年多大?”“三十四。”“哇哦。”她以為他比三十四歲更小,或者更大,或者,她根本就認為他是存在於一個永恒維度中的人,所以在聽到一個具體的數字時,她覺得實在是太奇怪了。他出生在一個特定的年份,比她出生的那年早了將近十年。“我二十六。”奧麗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主動提起這個,他根本就沒有問她,“去想象你曾經也是個學生,這本身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是嗎?”“嗯,你上大學的時候也像這樣嗎?”“像哪樣?”“你懂的,”她對他眨了眨眼睛,“充滿敵意,而且難以接近。”他瞪了她一眼,但她已經變得不再把它當回事了:“其實,當時的我可能比現在更糟。”“我就知道,”當她把身體向後靠,並且開始準備搞定她的薯片——那個整個自動售貨機裡她最想要的零食的時候,他們之間出現了一陣短暫而自在的沉默,“那現在有變好嗎?”“什麼?”“這個,”她不自覺地在自己周圍打了一個手勢,“學術界。你研究生畢業以後,它有變好嗎?在你當了老師以後?”“沒有,天哪,沒有。”他看起來真的有被這種設想嚇到,這也太好笑了。“那你為什麼還要留下來?”“不清楚,”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奧麗芙無法解釋的東西,但——也並不奇怪,因為關於亞當·卡爾森,她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很討厭,但也有著讓人意想不到的深度,“可能是沉沒成本的謬誤吧,一旦你在這件事上投入很多的時間和精力,那你就很難再走出去了。”她“嗯”了一聲,思考著他剛才的話:“曾經有個人跟我說過,學術界花了大量經費,卻沒有得到什麼具有重要意義的偉大成果,所以你需要找到一個真正能讓你堅持下去的理由。”她想起在洗手間遇到的那個男人,想知道他現在會在哪裡,他有沒有順利畢業,他記不記得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一個女孩不知為什麼,經常會不經意地想起他們曾經偶然的邂逅,“不過,聽到他這麼說,還是挺讓人沮喪的。我知道研究生院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痛苦的,而且在周五的晚上看到已經有終身教職的老師也在這裡實在太讓人難過了,像你這樣的人原本應該,我不知道,或許應該躺在**看著網飛的電視劇,或者和你的女朋友共進晚餐——”“難道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嗎?”奧麗芙笑了起來:“又不是真的。”可既然都說到這兒了,你到底為什麼沒有女朋友呢?因為我越來越弄不明白了,除非你根本就不想找,或許你隻喜歡一個人待著,就像你一直表現出來的那樣。而我來了,在你身邊煩著你,我本該把我的薯片和糖果直接塞進口袋,馬上回到我那些煩人的蛋白質樣本前,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在你身邊實在太舒服了,儘管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已經深深地被你吸引了。“你會待在學術界嗎?”他問,“等你畢業以後。”“可能會,也可能不會,”他微笑起來,而奧麗芙大笑著說,“我還沒有決定。”“好吧。”“隻是……這裡有我喜歡的東西,我喜歡待在實驗室裡,喜歡做研究,每次提出新的研究想法,都會讓我覺得自己正在做的是件特彆有意義的事情。可如果以後打算走學術這條路的話,那我還要做很多彆的事情,那些事情是我所……”她搖了搖頭。“彆的事情?”“對,主要是一些公關之類的東西,像申請經費,然後說服彆人資助我的研究,建立人脈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地獄一樣的存在。還有公開演講,甚至是那種需要取得彆人好感的一對一的談話,這對我來說都是非常困難的。每到這種時候,我的腦袋就會爆炸,整個人都會僵在那裡,所有人都在看著我,準備對我指指點點,我的舌頭也不聽使喚了,然後我就由衷地希望我可以原地去世,整個世界也可以隨之毀滅,還有——”她發現他在微笑,於是愁眉苦臉地對他說,“反正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如果你願意的話,你是可以做些事情的,隻要多練習就好了,比如讓你的思路更有條理之類的。”“我知道,我試著這麼做了——在和湯姆見麵以前我就做了準備,可當他問了我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時,我還是結結巴巴,像個傻子一樣。”後來是你幫了我,幫我整理思路,甚至不動聲色地就幫我擺脫了困境,“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的腦子壞掉了吧。”他搖了搖頭:“和湯姆見麵的那次,你表現得非常好,尤其是你當時還被迫坐在你假男友的旁邊。”她並沒有指出正是因為他的存在才讓事情變得好了起來,“湯姆顯然被打動了,這可是個不小的壯舉,如果說有人把它搞砸了,那也肯定是他。對了,他那麼做我真的很抱歉。”“他做了什麼?”“強迫你說起自己的私生活。”“哦,”奧麗芙移開視線,看向自動售貨機發出的藍色的光,“沒關係,都過去很久了。”聽到自己繼續往下說,她覺得很驚訝,她居然感覺自己想要繼續說下去,“那是我上中學時的事了。”“那確實……很小。”他的語氣中有些特彆的東西,也許是因為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也許是因為沒有過多的同情,她反而奇怪地感到安心。“我那時十五歲。那天我和媽媽在那裡,隻是……我甚至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皮劃艇。我當時想養一隻貓。我們在爭論倒垃圾的事,她說垃圾桶已經溢出來的時候,我就不應該再往上麵丟垃圾,而是要把它們拿出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她確診了,三周以後她就——”她無法繼續說下去,她的嘴唇、她的聲帶和她的心都無法組織出那幾個詞了,所以她把它們吞了下去,“兒童保護機構不知道要怎麼安置我到成年的那天。”“你爸爸呢?”她搖了搖頭:“我連他的照片都沒見過,我媽說他是個渾蛋。”她輕聲笑道,“我從來不倒垃圾的基因就是從他們的家族遺傳過來的,而且我祖父母一輩的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因為顯然我身邊的人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她試著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她真的努力想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麼悲慘,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就是……隻剩我自己了而已。”“那後來呢?”“在寄養家庭待到十六歲,然後我就獲得自由了。”她聳了聳肩,不願再回想下去,“如果能早點兒發現就好了,哪怕早幾個月都好——那她可能就會活下來了。手術和化療可能真的有用,而且我……我一直很擅長研究科學這件事情,所以我覺得至少我能做點兒什麼……”亞當把手伸到口袋裡找了一會兒,隨後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巾。奧麗芙疑惑地盯著它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臉頰不知為什麼已經被打濕了。啊。“亞當,你剛剛是要給我一張用過的紙巾嗎?”他抿起嘴:“可……可能吧,我隻是一時被嚇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破涕為笑,接過他那張不怎麼平整的紙巾,擤了擤鼻子。既然他們都接過兩次吻了,用同一張紙擦鼻涕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對不起啊,我平時不是這樣的。”“怎麼樣的?”“愛哭。我……我不該說這個的。”“為什麼?”“因為,”這很難解釋清楚,每次談到她的媽媽,她就會變得既悲傷又感性,這就是她幾乎從來不提這件事的原因,也因此,她才會對癌症深惡痛絕,它不僅奪走了她最愛的人的生命,也讓她人生中那些最幸福的瞬間變成了噩夢一樣的存在,“它讓我想哭。”他微笑道:“奧麗芙,你可以聊這件事,而且你也要允許自己哭。”她能感覺出來,他是認真的。她可以一直聊她媽媽的事情,不管聊多久,他都會一秒不落地用心聽下去,可她並不確定自己已經做好了暢所欲言的準備,所以她聳了聳肩,試著換個話題:“無論如何,那些都過去了。我現在做著自己喜歡的實驗室的工作,而且基本上也不怎麼理會其他的事情,像是文獻摘要、學術會議、人際交往、教學工作、被拒絕的經費申請,”奧麗芙指著亞當的方向,“還有被否掉的論文提案。”他揚起嘴角:“你的實驗室同學還在為難你嗎?”奧麗芙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他本來就不怎麼喜歡我,但也無所謂了,他會恢複過來的。”她咬了咬嘴唇,“我對那天晚上的事很抱歉,我太沒禮貌了,你完全有發脾氣的權利。”亞當搖了搖頭,“沒關係,我能理解。”“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是不想要一支三流的千禧一代的科學家隊伍。”“我可沒用過‘三流的千禧一代的科學家’這種詞。”“不過也差不多,我還是覺得你在提反饋意見的時候,不需要那麼苛刻,即便你更委婉地提出你的批評,我們也能明白你的意思。”他轉過來,看了她好一陣,才點了一下頭:“記下了。”“那你以後可以不那麼嚴厲嗎?”“不大可能。”她歎了口氣:“我說,我要是真的因為假約會這件事情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走到所有人都討厭我的那一步,到時候沒有一個人願意理我,你就得每天陪著我,我還會一直不斷地騷擾你,那你還會覺得刻薄地對待這個專業的所有研究生是件值得的事嗎?”“當然了。”她又歎了口氣,這次臉上卻帶著微笑。她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雖然可能有些唐突,但她覺得很自然——也許是因為他們對如何在需要秀恩愛的場合下表現自己早已駕輕就熟了,也許是因為他們一直在談論的事情,也許是因為夜已經深了。亞當……好吧,他並沒有表現出介意的樣子,他就在這裡,在她的太陽穴下,從他黑色的棉質衛衣裡透出安靜、自在、溫暖而可靠的力量。她靜靜地靠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聽到他打破了沉默:“對於讓格雷格修改論文提案的事情,我並沒有覺得抱歉,讓我覺得抱歉的是這件事把你也牽扯了進來,讓你無辜被罵。而且隻要我們的關係還在繼續,這種事情就有可能再次發生。”“好吧,我也要為短信的事向你道歉。”她再次說道,“不過你真的很好,即使你充滿敵意又難以接近。”“謝謝誇獎。”“我要回實驗室了,”她站起身來,抬起一隻手,按了按自己脖子的根部,“看來我那個災難性的印跡是不會自行修複了。”亞當眨了眨眼,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就好像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快離開,就好像他希望她再多待一會兒:“為什麼是災難性的?”她抱怨道:“就是……”她拿出手機,輕點了一下起始鍵,找出最新拍攝的一張蛋白質印跡(3)的照片。“看到了嗎?”她指著靶蛋白(4),“這裡——它不應該……”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確定起始樣本是沒問題的?還有凝膠?”“對,我認為是沒問題的,不會過黏,也不會過乾。”“那問題可能就出在一抗(5)上了。”她抬頭看著他:“你這麼覺得?”“嗯,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先檢查一下稀釋液和緩衝液,如果都沒問題的話,那也可能是不穩定的二抗(6)出了問題。如果還是不行,你就來我的實驗室,你可以借用我們的,其他的設備和用品也是一樣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直接找我的實驗室負責人就可以。”“哦,哇哦,謝謝。”她笑了,“好的,我現在真的有點兒後悔沒讓你加入我的論文指導委員會了,可能有關你特彆凶殘的傳言被過分誇大了。”他扯了一下嘴角:“也可能是你把我最好的一麵激發出來了呢?”她咧嘴一笑:“那或許我就該留下來,然後把係裡的所有人從你的壞脾氣裡拯救出來?”他瞥了一眼她手上的蛋白質印跡的照片:“既然這樣,那你一定沒法很快畢業了。”她喘著粗氣大笑道:“我的老天,你剛才——”“客觀地——”“這是最無禮、最卑鄙的事——”她大笑起來,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對他搖了搖食指。“——基於你的印跡——”“——任何人永遠都不可以對一個在讀的博士生這樣說,永遠不可以。”“如果真的讓我放手去做,我絕對能想出更卑鄙的事。”“行了,絕交吧。”她希望自己的臉上沒有掛著笑容,那麼也許他就會嚴肅地對待她的話,而不是用那種充滿耐心又饒有興致的表情看著她,“說真的,儘管我們的曾經還是很美好的。”她站起身來要走,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但他抓住她運動衫的袖子,輕輕地拉了拉,於是她再次坐了下來,挨著他坐在狹窄的沙發上——或許他們挨得比之前更近了。她繼續瞪著他,但他顯然不為所動,仍然溫柔地看著她。“其實五年多才畢業也沒什麼不好的。”他用安撫的語氣說。奧麗芙哼了一聲:“你不過是想讓我永遠留在你身邊,直到你的《第九條》訴訟書變成有史以來最龐大、最翔實和最有說服力的那一個。”“其實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的計劃,這也是我突然親你的唯一原因。”“哎呀,彆說了。”她把下巴埋進胸口,咬著自己的嘴巴,希望她像個白癡一樣咧嘴傻笑的樣子沒有被他發現。“嘿,我能問你一件事嗎?”亞當充滿期待地看著她,這個表情最近經常表現在他的臉上,於是她繼續說,聲音變得很柔很輕,“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做什麼?”“假約會。我知道你想讓自己看上去不再有潛逃的風險,可是……你為什麼不真正地去找個人約會呢?我的意思是,你也沒那麼壞。”“這個評價好高啊。”“不是,拜托,我想說的是……從假約會裡你的表現來看,我敢肯定有很多女人……好吧,一些女人是會想和你進行真正的約會的。”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手裡摳著自己牛仔褲膝蓋上裂開的洞,“咱們是朋友,雖然一開始不是,但現在是了,所以,你可以跟我說。”“咱們是嗎?”她點了點頭。是的。是的,我們是。拜托!“好吧,雖然你提到了畢業時間,這的確打破了維係我們學院友誼的神聖原則,但如果你告訴我現在這樣要比你去找個真正的女朋友更好,我就考慮原諒你。”“確實更好。”“真的?”“是的。”他似乎很誠實地答道。他的確很誠實,亞當不會撒謊,在這一點上,奧麗芙完全可以賭上她的生命作為擔保。“可為什麼呢?難道你很享受隔著防曬霜被撫摸?還是很珍惜向學校的星巴克捐上大幾百塊的機會?”他淡淡一笑,然後收起了笑容。他同樣也沒有看向她,而是望著她幾分鐘前丟在桌上的皺皺巴巴的塑料包裝袋。他吞了一下口水,她看到他的下巴動了動。“奧麗芙,”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想你應該知道——”“啊!我的媽呀!”他們倆都嚇了一跳,奧麗芙比亞當受到的驚嚇更大,她轉身看向休息室的門口,傑裡米站在那裡,正用一隻手誇張地捂著自己的胸口:“你們嚇死我了,你們在這黑黢黢的地方坐著乾嗎?”那你來這裡乾嗎?奧麗芙很想不客氣地反問他。“隻是閒聊幾句。”她說。儘管這樣並不能很好地描述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情,然而她卻不能確切地說出原因所在。“你們嚇死我了。”傑裡米有點兒嗔怪地又重複了一遍,“小奧,你不是在寫你的報告嗎?”“對啊。”她偷瞄了一眼旁邊一動不動、麵無表情的亞當,“我就是出來透口氣,其實我這就打算回去了。”“哦,酷,我也一樣。”傑裡米微笑著往自己實驗室的方向指了指,“我得去隔離一群還沒有**過的果蠅,在它們還沒有**之前,知道嗎?”他挑了挑眉毛,奧麗芙勉強擠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假笑。通常來說,她是很喜歡他的幽默感的,不過隻是通常來說,此時此刻,她真的希望……她也不確定自己希望怎樣。“小奧,你要一起回去嗎?”不要,事實上,我在這裡挺好的。“好啊。”她不情願地站了起來。亞當也跟著站了起來,收拾了一下他們剛才用的包裝袋和空瓶子,分類丟進了回收垃圾箱裡。“祝你度過愉快的一晚,卡爾森教授。”傑裡米站在門口說。亞當隻是向他略微點了一下頭,那雙眼睛再次變回了難以解讀的狀態。我看那就這樣吧,她想。她不知道為什麼胸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可能隻是因為她累了,或者隻是吃得太多了,也可能是還沒有飽。“回頭見,亞當,對吧?”她喃喃道,然後向門口走去,準備離開這個房間。她把聲音壓得很低,所以傑裡米基本上聽不到,也許亞當也沒有聽到,因為她並沒有聽到他的回應。然而,當他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感受到他的指關節輕輕擦過她的手背:“晚安,奧麗芙。”(1) 李克特量表(Likert scale),由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李克特於1932年在原有的總加量表基礎上改進而成的。該量表由一組陳述組成,每一陳述有“非常同意”“同意”“不一定”“不同意”“非常不同意”五種回答,分彆記為5、4、3、2、1,每個被調查者的態度總分就是他對各道題的回答所得分數的加總,這一總分可說明被調查者的態度強弱或其在這一量表上的不同狀態。(2) 特趣巧克力,瑪氏公司旗下品牌。(3) 蛋白質印跡(western blot),檢測、分析特定蛋白質的生物學檢測技術,用於確定樣本中特定蛋白質的特性、大小和豐度。(4) 靶蛋白(target protein),由生物活性化合物處理和控製的功能性生物分子。(5) 一抗(primary antibody),能和非抗體性抗原特異性結合的蛋白,以大鼠、小鼠、山羊和兔等動物為宿主,以單克隆或多克隆抗體的形式生產。(6) 二抗(sedary antibody),第二抗體能和抗體結合,即抗體的抗體,其主要作用是檢測抗體的存在,放大一抗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