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說:在說出“性關係”這個詞後,我和亞當·卡爾森單獨談話時的尷尬程度飆升到了百分之一百五。三天後,奧麗芙在不知不覺中站到了亞當辦公室的門前。儘管她之前從來都沒來過,卻能輕易地找到這裡——隻要看哪個辦公室裡會匆匆跑出眼裡噙著淚水的驚恐萬分的學生就可以了,而且整個走廊隻有亞當的門上完全沒有孩子、寵物或另一半的照片,就連他登上《自然方法》(1)封麵的那篇文章(她前一天在穀歌學術上搜索他的時候知道的)的複印件都沒有。他辦公室的門就是一扇深棕色的木門,門上的金屬牌子上寫著“亞當·J.卡爾森博士”,這讓人很想搞明白J指代的會不會是“渾蛋”。奧麗芙覺得昨晚的自己有點兒想討好他的感覺,她打開他的教師網頁往下拉,瀏覽了他價值千萬的已發表論文和研究經費的清單,看了他的照片。照片顯然是在徒步旅行的過程中拍攝的,而且肯定也不是出自斯坦福官方攝影師之手。儘管如此,她還是把這種感覺強行迅速地壓了下去,並告訴自己這是在為“假裝約會”提前做好準備,所以對他做一個全麵的學術背景調查是合乎常理的。她做了個深呼吸,敲了敲門,接著她又做了一個深呼吸,聽到亞當說“進來”後,她又深吸了一口氣,設法強迫自己打開了他辦公室的門。她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並沒有立刻抬起頭來,而是在他的台式電腦上繼續打著字:“現在已經過了我辦公室的接待時間,五分鐘前就結束了,所以——”“是我。”他的手停了下來,懸在鍵盤上方大約半英寸的地方,然後用身體將椅子轉到朝著門口的方向。“奧麗芙。”他吐字的方式有點兒特彆,也許是因為他的重音和彆人不太一樣,也許隻是因為他的嗓音很獨特。雖然奧麗芙也不太清楚具體因為什麼,但它的確是特彆的,就像他在叫她的名字時那樣:一絲不苟,小心翼翼,厚重低沉,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你對她說什麼了?”她問,儘量不去在意亞當·卡爾森的說話方式,“就是那個哭著跑出去的女孩?”他過了一會兒才回想起在不到一分鐘前,還有一個人曾在他的辦公室裡,而且他還把那個人弄哭了。“我隻是給她寫的東西提了一些反饋意見。”奧麗芙點了點頭,心裡默默地感謝了所有她能想到的神,感恩他們沒有,也永遠不會讓他成為她的導師。她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位於大樓角落房間的高級辦公室,兩扇窗戶的玻璃加在一起總共能有七萬平方米了(當然是誇張了的),有那麼多的光線透進來,奧麗芙猜想光是站在這間屋子的中央,就有可能治好二十個人的季節性情感障礙(2)了。他能得到這樣的辦公室是有道理的——他所帶來的經費和他本身的聲望讓他獲得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地方。反觀奧麗芙的辦公室,不僅沒有窗戶,氣味也很古怪,可能是由在原本隻能容納兩個人的空間裡硬是擠進四個博士生所造成的。 “我本來打算給你發郵件的,我今天早些時候和係主任談過了,”亞當告訴她,她看向他,他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奧麗芙將它拉出坐了下來,“是關於你的。”“哦。”奧麗芙的心都懸了起來,她寧願係主任不知道有她這麼一個人的存在,不過話說回來,她也不想和亞當·卡爾森待在這個房間裡,因為幾天後就要開學了,形勢上的改變將是不可避免的。“好吧,是關於咱們,”他改口道,“關於社交章程。”“他是怎麼說的?”“他說因為我不是你的導師,所以我和你沒什麼不能一起約會的理由。”奧麗芙感到一種惶恐不安又如釋重負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不過還是有一些需要考慮的問題,我未來將無法以任何形式和你合作。還有,我是這個專業評獎委員會的成員,這就意味著如果你將來成為獎學金的候選人或者你有類似機會的話,我就需要退出評選。”她點了點頭:“相當合理。”“而且我也絕對不能加入你的論文指導委員會。”奧麗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完全不成問題,我是不會邀請你加入我的委員會的。”他眯起眼睛:“為什麼不會?你是研究胰腺癌的,對吧?”“是的,胰腺癌的早期篩查。”“那麼一個計算建模師的觀點是會對你的工作有所幫助的。”“沒錯,不過係裡還有其他的計算建模師,而且畢竟我還挺想畢業的,在理想的狀況下,還是不要在每次委員會的會議之後都去洗手間的隔間裡哭鼻子比較好。”看到他瞪起了眼睛,奧麗芙聳了聳肩,“無意冒犯,我是一個簡單的姑娘,我想要的也很簡單。”講到這裡,他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不過還是讓奧麗芙看到他扯了一下嘴角。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所以,你決定好了嗎?”看到他平靜地注視著她,她不由得抿了抿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開口道:“好了,決定好了,我……我想去做。其實這是個好主意。”出於很多原因。這可以讓英和傑裡米不再找她的麻煩,也可以……也可讓其他人不再找她的麻煩。自從謠言傳開以後,大家似乎都受到了不小的驚嚇,他們不再敢像往常那樣惡劣地對待她:其他助教已經不再嘗試把她們討厭的早上8點的課程時段和她美好的下午2點的課程時段互換;她的實驗室同學在使用顯微鏡時,也不再像之前一樣搶在她的前麵;奧麗芙幾周以來一直試圖聯係的兩位老師終於屈尊回複了她的電子郵件。雖然從這種天大的誤會中獲得好處多少會讓人感覺有些不公平,但學術界就是一個法外之地,奧麗芙在過去兩年的學術生涯中隻感受到了悲慘。她學著儘自己所能去抓住一切可以擺脫這種境況的東西,如果有的話——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如果他們係裡的大部分研究生都因為她和亞當·卡爾森約會而用猜疑的眼光看待她,那麼,這樣也好,最起碼這對她的朋友們來說是沒什麼問題的——即使有些困惑。除了馬爾科姆。他是奧麗芙的另一個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她的室友,他已經像躲瘟疫一樣地躲著她整整三天了。但馬爾科姆畢竟是馬爾科姆,他會慢慢接受的。“非常好。”卡爾森幾乎麵無表情——近乎沒有一點兒表情。就好像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真的在乎;就好像就算她拒絕了,對他來說,事情也不會發生任何的改變。“不過,我思考了很久,”他耐心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在開始之前,我覺得我們最好製定一些基本規則。”“基本規則?”“沒錯,你懂的,就是一些我們可以做和不可以做的事情,還有我們要在這個約定中達到怎樣的預期。在開始這段‘假約會’的關係之前,我認為一個像樣的標準協議是有必要的。”他歪過腦袋:“標準協議?”“是的。”“你之前做過幾次?”“一次也沒有,但我對這樣的橋段非常熟悉。”“橋……什麼?”他對她眨了眨眼,奧麗芙沒有理會他,繼續往下說。“好吧,”她深吸了一口氣,豎起她的食指,“首先,這應該是一個嚴格在校園範圍內執行的約定,並不是說我認為你會想在校園外見到我,隻是為了防止你有一舉兩得的想法,因為我並不打算成為你在聖誕前被臨時抓去糊弄家人的‘備胎女友’,或者——”“猶太新年(3)。”“什麼?”“比起聖誕節,我的家人們更常過猶太新年,”他聳了聳肩,“不過,我也不大可能去慶祝。”“哦,”奧麗芙沉思了片刻,“我想這可能是你的冒牌女友需要知道的事情。”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但什麼都沒有說。“好,第二條規則,其實它可以作為第一條規則的延伸,那就是,”奧麗芙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情願不說出這句話來,“不發生性關係。”好一會兒,他都沒有挪動身體,連一毫米都沒有。然後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奧麗芙這才意識到她剛剛竟然將卡爾森弄得啞口無言了。這樣的情景要是放在其他的任何一天裡,她都會覺得非常好笑,此刻他似乎被奧麗芙不想在假約會的過程中和他發生性關係的想法驚呆了,這讓奧麗芙的心不由得懸了起來。他有想過他們會發生性關係嗎?是她說錯了什麼嗎?她是不是應該向他說明一下她活到現在還沒怎麼經曆過**?以至於很多年來,她都在好奇自己到底是不是性冷淡。直到最近她才意識到在足夠信任對方的前提下,也許她是能夠感受到性吸引力的?因而如果出於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亞當想要和她發生性關係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有可能破防呢?“聽著——”她踉蹌地從那把椅子裡站了起來,她的恐懼已經上升到了嗓子眼兒裡,“——我很抱歉,但如果你提出假裝約會的原因之一是你認為我們會——”“不,”這個字幾乎是從他嘴裡吼出來的,他看起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你居然覺得這是有必要說出來的東西,這太讓我震驚了。”“啊,”奧麗芙因為他聲音中的憤怒而感到臉頰發燙,是的,他對此肯定是沒有期待的,甚至可能都沒有想過要和她怎樣,不過看看他,為什麼他會這樣?“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覺得你會想要——”“不,不,這是有必要說在前麵的,我隻不過覺得很意外。”“我明白。”奧麗芙點了點頭,因為老實說她也覺得有些意外:坐在亞當·卡爾森的辦公室裡和他談論性,而且不是生物上“減數分裂”的那種有關性的問題,而是他們兩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性,“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要讓事情變得奇怪的。”“沒關係,要這麼說的話,這整件事情都很奇怪。”他們陷入了一陣更長的沉默中,奧麗芙注意到他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雖然隻有一抹紅色,但他看起來是如此……奧麗芙無法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不發生性關係。”他確認似的點了點頭,而她則不得不從那種不停檢視他顴骨的形狀和顏色的狀態中抽離出來。她清了清喉嚨:“不發生性關係。”她照著他的話重複了一遍,“好,第三點,這其實不是一個真正的規則,但不管怎樣,我不會和其他人約會,那種‘真正的約會’,否則一切都會變得很混亂,很複雜,而且……”奧麗芙有點兒猶豫,她應該告訴他嗎?會不會一下子給他太多信息了?他需要知道嗎?唉,好吧,為什麼要在這一點上糾結呢?她甚至已經親過了這個男人,還在他工作的場所把“性行為”這種事擺到台麵上來說。“我其實不怎麼和彆人約會,當然傑裡米是個例外,我從來沒有……我以前從來沒有正經地約過會,這對我來說也許是好的。研究生院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我有我的朋友們,我的研究課題是胰腺癌,而且坦白來講,我想把時間花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最後幾個字在語氣上比她預想的多了幾分辯解的意味,亞當隻是默不作聲地盯著她看,“但你當然是可以約會的,”她急忙補充道,“不過如果你可以不讓係裡的其他人知道的話,我將會非常感謝你,這樣我就不用被彆人當成白癡,而你看上去也不會像在劈腿一樣,而且這麼做同樣可以避免謠言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對你來說也是有好處的,因為你正在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像是處在一段穩定的關係當中……”“我不會的。”“好的,很好,謝謝你,我知道通過不作為的方式去撒謊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和其他人約會。”他的語氣不容置疑、斬釘截鐵,這讓她很是意外,即使她想反駁他誰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即使她的腦海中浮現出成百上千個問題——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問題都不太合適說出來,也完全不關她的事,所以她把它們都踢走了,她能做的就隻有點頭。“好,第四,我們顯然不可能永遠保持這種關係,所以應該給我們設定一個終止的期限。”他的兩片嘴唇緊緊地貼在一起:“那要到什麼時候?”“我不確定,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足夠讓英相信我對傑裡米徹底翻篇兒了,但對你來說可能還不夠,所以……你來定吧。”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果斷地點了下頭:“9月29日。”距離現在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但與此同時……“這也太過具體了。”奧麗芙絞儘腦汁,試圖弄明白這個日期到底有什麼特彆的意義,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隻有她將在那一周去波士頓參加一年一度的生物學研討會。“這是係裡最終預算審查的第二天,到時候如果他們還不給我下放經費,那他們就再也不會給我了。”“我明白了,那麼,我們就約好在9月29日那天分開。我會跟英說雖然咱們是和平分手的,但我還是覺得有點兒難過,因為我還是有點兒喜歡你的。”她對他咧嘴一笑,“這樣的話,她就不會懷疑我是因為對傑裡米念念不忘而選擇了和你分手。很好。”她深吸了一口氣,“第五點,也是最後一點,”這一點很棘手,她很怕被他駁回,她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把兩隻手攥在了一起,緊緊地貼在她的大腿上,“為了讓它行得通,我們可能應該……每隔一段時間就一起做些事情。”“一些事情?”“一些事情,活動。”“活動?”他疑惑地重複道。“對,活動,你平時都有什麼娛樂活動?”可能他看起來像是會有些凶殘愛好的人,比如經常參加“推牛倒”(4)的遠足,或者非常熱衷於日本的“甲蟲格鬥”,不過也許他有收集瓷娃娃的癖好,也或許他是個狂熱的尋寶愛好者,可能他還會頻繁地出入電子煙大會。噢,我的老天。“娛樂?”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就像他之前從來沒有聽過一樣。“對,你在不上班的時候做什麼?”等待他答案的這段時間簡直漫長得讓人不安。“有的時候我會在家工作,也會做做運動,睡睡覺。”她不得不拚命抑製住自己想要把手捂到臉上的衝動:“呃……非常好,還有彆的嗎?”“那你有什麼娛樂活動?”他問,話裡頗有防守的意味。“有很多啊,我……”去看電影,不過自從上次馬爾科姆拽著她去看完以後就再也沒去過了;玩棋牌遊戲,但是她的所有朋友最近都太忙了,所以她也沒再玩過了;她參加過排球錦標賽,不過那場比賽已經過去一年了。“呃,我做運動?”她很想把那得意的表情從他臉上擦除掉,非常想。“不管怎樣,我們應該一起定期做些事情。我也不知道,可能一起喝咖啡?比如一周一次?每次十分鐘就可以,要在一個人們很容易看到我們的地方。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煩,像在浪費時間,不過我們可以把它搞得快一點兒,而且這樣可以讓我們的假約會更可信,還能——”“確實。”噢。奧麗芙本以為她需要用儘全力、費儘口舌才能將他說動,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符合他的利益的,如果想要哄騙他的同事給他發放經費,那他就必須讓他們對這段關係深信不疑。“好的,呃……”她抑製住自己想要知道他變得這麼隨和的原因,並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在規劃自己的日程安排上,“周三怎麼樣?”亞當把椅子轉向了電腦,並點開了一個日曆應用程序,上麵全是五顏六色的小方格,奧麗芙頓時感到了一種焦慮。“上午11點以前,或者下午6點以後都可以。”“那就10點?”他重新轉向奧麗芙:“10點可以。”“好的,”她等著他把它記下來,可他沒有動,“你不打算把它加到你的日曆上嗎?”“我記得住。”他平靜地說。“那好吧。”她努力地對他擠出一個笑容,看起來相當真誠,比她認為自己能在亞當·卡爾森麵前露出的任何笑容都要真誠,“很好,那麼,假約會就定在星期三。”他的眉心出現了一條線:“你為什麼一直這麼說?”“一直說什麼?”“假約會,好像它很流行一樣。”“因為它確實是啊,你沒看過浪漫喜劇片嗎?”沒有回應。“那青少年呢?”他一臉疑惑地注視著她,她隻好清了清嗓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膝:“好吧。”老天,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共同之處,他們永遠也沒有辦法找到共同語言,他們那十分鐘的咖啡時間將會成為她本就痛苦難熬的幾周裡最為痛苦難熬的部分。不過,英將收獲她美麗的愛情故事,自己也不必再為了使用電子顯微鏡而等上很長的時間,這些才是最重要的。她站起身來,向他伸出手,想著每一個假約會約定的達成至少應該以握手作為結束,亞當用猶豫的眼神看了她的手幾秒鐘,隨後站了起來,握住她的手,然後把目光從他們握在一起的手上轉移到她的眼睛上。奧麗芙命令自己彆去在意他肌膚的熱度,或者他的身體有多麼寬闊,或者……關於他的任何東西。當他終於鬆開手後,她還得強行告訴自己不要去研究她的手掌。他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麼?她確實感覺到了一種異樣,因為她的皮膚有種刺刺癢癢的感覺。“你想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下周怎麼樣?”今天是周二,也就是說留給她做和亞當·卡爾森約會的心理準備的時間隻剩不到七天了。她知道她是可以做到的——如果她GRE語文部分的分數能夠達到和滿分隻差百分之三,那她同樣也能做好其他的任何事情,或者最起碼不會太差——儘管如此,可這似乎仍是個非常糟糕的點子。“聽起來不錯。”這馬上就要來了,噢,老天哪。“咱們在學校裡的星巴克見吧,大多數研究生都在那兒喝咖啡,肯定會有人發現我們的。”她朝門口走去,在把手放到門把手上的時候,她回頭瞥了一眼亞當,“那麼,我們就周三假約會的時候見咯?”他依舊站在他的辦公桌後,雙臂交叉在胸前,看著奧麗芙,不怎麼生氣,並不像是奧麗芙之前預想到的他在麵對這整個混亂局麵時該有的樣子,他看上去……很和善:“到時候見,奧麗芙。”……“遞一下鹽。”奧麗芙會遞給他的,但馬爾科姆明顯就是一副在找事的樣子。於是她把屁股靠在廚房的台麵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馬爾科姆。”“還有胡椒。”“馬爾科姆。”“還有油。”“馬爾科姆……”“葵花子油,不是玉米油那種垃圾油。”“聽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行,那我自己去拿。”平心而論,馬爾科姆完全有生氣的權利,奧麗芙也能夠體諒他現在的心情。他比她高一個年級,出身於科學世家,是幾代生物學家、地質學家、植物學家、物理學家的結晶,或許他還是混合了一些彆的什麼學家的DNA生成的小型科學機器。他的父親是東海岸某所公立學校的院長,母親做過的一場關於浦肯野細胞(5)的TED(6)演講,在YouTube上的點擊量達到了好幾百萬次。至於馬爾科姆是不是想要攻讀博士學位,並且繼續向學術生涯邁進,答案似乎是否定的,而關於他是不是還能有選擇彆的道路的權利,考慮到家族從他穿紙尿褲以來就在他身上施加的那些壓力,答案似乎也是否定的。倒不是說馬爾科姆並不快樂。他計劃在獲得博士學位以後,去工業界找一份既輕鬆又高薪的工作,過朝九晚五的生活,拿很高的薪水。從嚴格意義來說,這也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科學家”了,回頭說起來的時候,他的父母對此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好反對的。好吧,至少不會極力反對。而他目前想要的不過就是儘可能在不遭受任何心理創傷的情況下平穩地度過這段研究生的生活。在奧麗芙所在的專業的所有人中,他算是最能在研究生院之外的地方過上好日子的人了,他所做的事情是大部分研究生都無法想象的,比如烹飪真正的食物,去遠足、冥想、演戲、像備戰奧運會一樣努力地約會。(“這確實是一項奧林匹克運動,奧麗芙,我現在的訓練都是為了衝擊金牌。”)這也就是為什麼當亞當迫使馬爾科姆丟棄大量的數據,並不得不把將近一半的實驗推翻重做的那幾個月裡,馬爾科姆顯得那麼痛苦難熬了。回想起來,馬爾科姆開始希望鼠疫降臨在卡爾森的家裡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沒錯,他當時正在進行《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排練)。“馬爾科姆,我們能聊聊嗎?”“這不正聊著呢。”“不,你正在做飯,而我就站在這裡,試圖讓你承認你其實是在生亞當的氣……”馬爾科姆從他正在準備的法國砂鍋前轉過身,朝著奧麗芙的方向晃了晃他的手指:“不要說那個。”“不要說什麼?”“你知道是什麼。”“亞當·卡爾森……?”“不要說他的名字。”她無奈地攤開雙手:“這太瘋狂了。這是假的,馬爾科姆。”他轉回身去處理切到一半的蘆筍:“遞一下鹽。”“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這不是真的。”“還有胡椒,還有……”“這段戀情是假的,我們沒有真的在約會,我們在假裝,所以人們才覺得我們在約會。”馬爾科姆正在切菜的手停了下來:“什麼?”“你明明聽到了。”“你們是……炮友關係嗎?因為——”“不是,恰恰相反,我們不涉及約炮,沒有約炮,沒有性關係,也根本不是朋友。”他盯著她,眯起了眼睛:“要清楚,在我這裡用口也被算作性關係——”“馬爾科姆。”他朝她走了一步,抓起一塊洗碗布擦了擦手,他的鼻孔微微張大:“那我不敢問了。”“我知道這聽上去很荒謬,他假裝和我在一起是為了幫我,因為我騙了英,我想讓她放心地和傑裡米約會,所以這一切都是假的,我和亞當隻見過——”她當下決定把關於“那個晚上”的所有事情都省略掉,“——三次,而且我對他一無所知,我隻知道出於某種原因,他願意幫我,我就抓住了這個機會。”馬爾科姆露出當他看到有人在涼鞋裡穿白襪的時候才會有的表情,她不得不承認,他看上去都有點兒嚇人了。“這也……哇哦,”他額頭上的血管在跳動,“小奧,這也蠢得太令人歎為觀止了。”“可能吧,”是的,是的,確實是,“可事實就是這樣,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就算我做傻事你也得支持我。”“你現在最好的朋友不是卡爾森嗎?”“拜托,馬爾科姆,他才不是,你知道的,他就是個渾蛋,不過其實他對我還挺好的,而且——”“我還沒有——”他做了個鬼臉,“我並不打算討論這個。”她歎了口氣:“好吧,好吧,不討論這個,你也不需要接受,但你能不能不要討厭我?求你了!我知道他是包括你在內的一大半研究生在學業上的可怕噩夢,但他的確是在幫我,我隻想讓你和英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我不能告訴英——”“——原因顯而易見。”“——原因顯而易見。”她也不約而同地說出這句話,然後笑了笑。而他隻是盯著她,並不讚同地搖了搖頭,表情卻變得柔和許多。“小奧,你又漂亮,又聰明,又風趣,人又那麼善良,簡直太善良了,你應該找個比卡爾森好的人,去真正地約個會。”“對,對,對,”她翻了個白眼,“和傑裡米的那次簡直不要太順利哦。對了,我可是聽了你的建議才同意和他出去的,你說‘給那個男孩一個機會吧’,你說‘他的愛爾蘭口音可太迷人了’,你說‘怎麼可能出什麼問題呢’。”馬爾科姆瞪了她一眼,她大笑起來:“你看,我顯然不擅長這種真的約會,也許假的約會更適合我,我就此找到了自己的利基(7)市場也說不定呢?”他歎了口氣:“但對象非得是卡爾森嗎?要假約會的話,老師裡還是有很多更好的選擇的。”“比如誰?”“我也不知道,麥考伊教授?”“他老婆不是剛生了三胞胎嗎?”“哦,是欸,那霍頓·羅德古斯呢?他很性感,笑容也很可愛,我知道這個是因為他總會對我笑。”奧麗芙哈哈大笑:“我是永遠不會和羅德古斯教授假約會的,因為你已經堅持不懈地垂涎他兩年了。”“那確實,不是嗎?”馬爾科姆向她使了個眼色,“我說,其實我會親自和你完成這個假的約會,讓你從該死的卡爾森那裡解脫出來。我會牽著你的手,會在你冷的時候給你披上我的外套,情人節的時候,我會在大家麵前送你巧克力、玫瑰和泰迪熊。”和一個看過浪漫喜劇的人聊天,果然會讓人神清氣爽。“我知道,可是你每周都帶不同的男孩或女孩回家,這才是你喜歡的,我喜歡你做你喜歡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因為我而影響了你的生活方式。”“行吧。”馬爾科姆歪著嘴笑了一下,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她不確定究竟是因為他真的被說服了,還是因為自己對他的約會習慣了如指掌。“那你可以不討厭我了嗎?”他把抹布丟到廚房的台麵上,向她走了過來:“小奧,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你永遠是我的‘卡拉馬塔’(8)。”他把她拉入懷中,緊緊將她抱住。她最初在遇到他的時候,就一度被他的身體弄得暈頭轉向的,也許是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經曆過那麼溫情的觸碰了,就算到了現在,馬爾科姆的擁抱也不可謂不是她的快樂溫柔鄉。她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把臉埋在他的棉質T恤裡,然後微笑起來:“謝謝。”馬爾科姆把她抱得更緊了。“我保證如果哪天我把他帶回家,我會在我的門上掛一隻襪子的——啊!”“你是魔鬼嗎?”“我開玩笑的!等等,彆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他在門口停了下來,皺起眉頭:“今天的‘含卡爾森量’對我來說已經達到極限了,再多一點點都會讓我喪命,所以——”“湯姆·本頓,那個哈佛大學的癌症研究員聯係我了!雖然目前還沒有定下來,但他說我明年是有去他實驗室的可能的。”“噢,我的天哪!”馬爾科姆走回來,高興地說,“小奧,這簡直太了不起了!我以為你聯係過的所有研究員都還沒有回複你。”“他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沒有回複過我,但現在本頓回複了,你知道他有多出名,可能他擁有我夢寐以求的大量研究經費,那將會——”“——太棒了,那將會非常棒,小奧,我真為你感到驕傲,”馬爾科姆握住她的雙手,臉上燦爛的笑容慢慢暗淡下來,“你媽媽也會為你驕傲的。”奧麗芙把視線移開,猛地眨了眨眼睛,她真的不想哭,至少今晚不想:“不過一切還沒有塵埃落定,我必須說服他,這有點兒像政治上的拉票活動,需要經曆‘向我推銷你的研究’的整個過程。不過你也知道,這不是我的強項,可能到最後還是不行——”“一定可以的。”對,沒錯,她需要保持樂觀。她朝馬爾科姆點了點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不過就算沒有……她還是一樣會為你感到驕傲的。”奧麗芙再次點了點頭,而當一滴眼淚努力想要滑過她的臉頰時,她決定任由它肆意流下來。四十五分鐘後,她和馬爾科姆坐在他們的小沙發上,他們胳膊挨著胳膊,一邊回看《美國忍者勇士》,一邊吃著沒什麼鹹味兒的法國蔬菜砂鍋。(1) 《自然方法》(Nature Methods),生物行業的雜誌,生化研究方法子行業的頂級雜誌。(2) 季節性情感障礙(seasonal affective disorder),是以與特定季節(特彆是冬季)有關的抑鬱為特征的一種心境障礙。是每年同一時間反複出現抑鬱發作為特征的一組疾患。這種抑鬱症與白天的長短或環境光亮程度有關。(3) 猶太新年(Rosh Hashanah),猶太民族重要的傳統節日。開始於猶太曆的每年7月1日,一般在公曆9月到10月有一個為期兩天的節日,是猶太新年假期。根據猶太習俗,猶太新年是為了紀念上帝開天辟地、愛心駕馭世間。(4) 推牛倒(Cow-tipping),據說是美國偏遠山區的一種取樂的活動,人們通過從側麵推一頭打瞌睡的奶牛(它站著睡覺)將其撞倒。(5) 浦肯野細胞(Purkinje cell),是從小腦皮質發出的唯一能夠傳出衝動的神經元。人的小腦皮質裡約有1500萬個浦肯野細胞。(6) TED,指teology、eai、design在英語中的縮寫,即技術、娛樂、設計,是美國的一家私有非營利機構。該機構以它組織的TED大會著稱,這個會議的宗旨是“值得傳播的創意”。(7) 利基(niche),是指針對企業的優勢細分出來的市場,這個市場不大,而且沒有得到令人滿意的服務。產品推進這個市場,有盈利的基礎。(8) 卡拉馬塔(Kamata),這裡指卡拉馬塔黑橄欖,因為奧麗芙在英文中有“橄欖”的意思,所以這裡用優質獨特的橄欖和奧麗芙作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