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周知知特地起得比平時早了那麼一點,也就上午十一點吧。外頭陽光燦爛,隔著玻璃都能感受到熱,她躺在**,長腿一蹺,打開手機裡的外賣APP,迅速地翻完了一遍附近的家常菜外賣——啊,全部都吃膩了。她的目光忽然飄到桌上那張忘了扔的外賣小廣告上,賣相看起來很不錯啊——OK,就你了。中午十二點,周知知第一次主動發微信給鹿然,言簡意賅:“上樓端菜。”“做好了?”“做好了。”想了想,她又得意揚揚地加了一句:“我可是七點就起來做飯了呢。”吃準了他剛搬來這裡,不清楚附近外賣的格局,她因此肆無忌憚。而且就算這樣,她已經血虧了,為了打發他,她昨天下班還專程去超市買了十二個特價盤子,加起來也要小兩百了。心酸!心疼!不一會兒,門外響起了門鈴聲。周知知走過去,拉開門,看見一張陌生的圓臉。大憨笑:“嘿嘿,我是大,初次見麵,美女姐姐多關照。”瞧瞧,人和人的差彆怎麼就這麼大呢?周知知笑容和煦:“你叫大?我叫周知知,你以後可以叫我知知姐。”“知知姐,”大上道極了,“我可以端菜下去了嗎?”“怎麼就你一個人?”“今天不訓練,不過,他們在打路人局練手呢,我剛才劃拳輸了,隻能來做苦力了。”……原來萬事皆賭是他們團隊自上而下的中二傳統。見大一個人搞不定,周知知主動過去幫忙。大感激地誇她:“知知姐,你真是人美心善,手藝還這麼好!”周知知得意得都要上天了:“哪裡,哪裡,是你眼光好。”兩人上下了好幾趟,總算把十二道菜、一碗湯端上了桌。訓練的地方在隔壁公寓,眼下這間房的客廳裡一個人都沒有。周知知秉承著速戰速決的原則,不情不願地去旁邊敲門:“筷子擺好了,過來吃飯!”鹿然打開門,看著她,眼神猶如看著自家長工的地主:“這麼快?”周知知拚命地點頭。然而,裡頭的Lynn正殺得眼紅:“阿姨,等等,二十分鐘,不,十五分鐘內我一定結束戰鬥!”周知知:“……”好不容易人到齊了,地主又發話了:“你也留下一起吃吧。”長工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不用了,我要回去吃。”得了吧,和他吃飯,飯都不香了。“上去不也是叫外賣嗎?哪裡的外賣不是吃?”“……你說什麼呢,我完全聽不懂。”“那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不遠處的茶幾,“這家店的外賣傳單,我們也收到了。我剛看了一眼,菜色一模一樣啊。”……嗬嗬,他這是存心在這群小屁孩們的麵前不給她麵子呢。 周知知咬牙,誓死抵賴:“不,你看錯了。”一旁的大一臉震驚,不敢相信如此賢良淑德的周知知會撒謊,不死心地偷嘗了一口,露出了痛苦的、懷疑人生的表情:“知知姐,我昨天才點過這個,味道一模一樣……”氣氛十分詭異,如果有人敢先笑,大概一屋子的人都會跟著笑翻了天。但鹿然沒笑,大家也忍著不敢笑。現在逃跑就代表她心虛,她心一橫,拿起筷子,鎮定自若地坐下了:“大家師出同門,何須大驚小怪?”見她不走了,鹿然暗笑,好了,不論過程如何,反正目的達到了就好。午飯後,大家秉承鹿然的光榮傳統,劃拳決定誰去洗碗。最後是一個被叫作包子、長得卻跟隻猴子似的小孩輸了。他委屈地撇撇嘴,一個人默默走向了廚房。裡頭傳來嘩嘩的水聲,周知知瞄了鹿然一眼,揶揄道:“想不到你的賭博教育理念貫徹得很成功啊?”“那是。”此人一臉怡然自得不說,還順手遞給她一杯熱氣騰騰的枸杞**茶。周知知望著水麵上漂浮的幾朵**,心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年紀輕輕就這麼愛養生,真是個娘炮!不想和他聊天,周知知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大概是剛搬進來不久,這裡的東西不多,顯得空****的。瞥見放在沙發上的大便娃娃,周知知會心一笑,小屁孩嫌棄歸嫌棄,但還是沒有扔掉嘛。鹿然的聲音冷不丁在耳畔響起:“什麼事這麼開心,說來聽聽?”“關你什麼事。”周知知頓時板起臉。明明有著明豔的五官,卻總愛擺出一張冷淡臉,她難道不知道,這種反差萌有多討人喜歡嗎?他清清喉嚨,剛要說話,Lynn突然湊過來:“阿姨。”周知知回頭看Lynn:“怎麼了?”“下個月我休息的時候,要不要又一起去遊戲廳?”“行啊。”一旁的鹿然臉色驟然一沉,臭小子,出息了啊,居然敢當著他的麵挖牆腳。他微微挑眉:“下個月你的休息日取消了。”“……為什麼?”鹿然沒有回答,隻有補刀:“且未來三個月你都沒有假期。”“……為什麼?!”“離家出走的懲罰。”Lynn不服:“不是說好了一個月嗎?!”鹿然遺憾地攤手:“那是你自己說的,可不是我。”受到如此毀滅性的衝擊,Lynn崩潰了,整個人賴在地板上打起了滾,平日的酷勁全無:“不行了,我要死了……每天早上九點爬起來下樓跑圈已經要了我半條命,現在還不能休息,我還活著做什麼?我還是去死了吧……死了比較痛快!”聽見Lynn的心靈呐喊,從廚房出來的包子擦擦手上的水,也是一臉委屈:“彆說了,兄弟,我們之前在那邊明明住得好好的,現在突然搬過來……你不知道,我已經連續一個星期沒睡好過了,我認床啊!早上還得起床跑步,我怕是也活不長了……”周知知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們,良久,回頭看著身邊的娘炮,不可置信道:“你還是……個人嗎?”鹿然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不,我是神。”“……”神經病的神吧。不過,他們這麼一鬨,周知知倒是抓住了重點:“對了,你們為什麼會想到搬來這裡?”不怪她多疑,實在是太突然了。Lynn 差不多發泄完了,現在回了魂,窸窸窣窣地從地上爬起來,扯了扯運動褲的褲腿兒,撇嘴:“老大的主意唄,說這裡是新小區,綠化好,入住率也不高,特彆適合我們這種技術宅。”還技術宅呢,就知道往自己臉上貼金。不過,這個答案,她勉強接受,畢竟自己的眼睛是雪亮的。想當初她也是看上了這裡人少、樹多、外賣的味道還不錯。打了個哈欠,她起身,午睡時間到了。難得不加班,她要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纏綿床鋪才是。見她要走,鹿然叫她:“知知。”What ?平時不都是喊她“周副導”的嗎,乾嗎突然一下這麼親熱,搞得他們很熟似的。不過,在一大群小屁孩麵前……周知知心懷慈悲地想,他這麼愛麵子的人,就給他一點麵子吧。她回過頭:“怎麼了?”“你要回去了?”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他不回去,難道還留下來過年?她點頭。他又道:“那你晚飯之前再下來吧。”“……為什麼?”不是已經吃過飯了嗎,這事算是結了啊。見她一臉茫然,他泰然自若地解釋:“哦,上回忘了細說了,我的意思是,你給我們做一日三餐。早上那頓回頭再補吧,但晚飯可不能忘了啊……”“……”耍賴就耍賴,還長臉了你!周知知氣結,一言不發,扭頭就走。鹿然見了,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彆說這人雖然有點神經,但笑起來還真的挺好看……挺好看?周知知心下一沉,轉身,加快腳步。看把你嘚瑟的,也不怕我在你的晚飯裡下瀉藥!午飯後,李心湄打了個電話過來,說自己要請假回老家檳島一趟,讓他安心錄他的鬼節目,順便替她好好盯住這群不省心的小屁孩。“你回去要做什麼?”“看店麵。”“你家的酒樓又要開新店了?”“是吧——”那頭的聲音聽上去懨懨的。“怎麼了?”李心湄一下子來精神了:“稀奇了,你今天心情很好?居然舍得關心我?”鹿然抿起唇,眼睛卻是笑著的:“我平時很不關心你嗎?”“得了吧,水都不給倒一口的人……”她忍不住抱怨。李心湄錙銖必較的個性,倒是自學生時期延續至今。因為兩家人關係不錯,又念同一所中學,李心湄打小跟在他的屁股後麵轉悠。他乾什麼,李心湄就要乾什麼。還記得他剛開始打dota那會兒,李心湄也非要一起打,但她實在技術太差,回回拖他的後腿。後來為了躲她,他儼然變成了遊擊隊,打一次換一家網吧,這才認識了鄒遊。“對了,傻麅子,你那個初戀——”李心湄說著,頓了頓,故作不經意道,“現在追得怎麼樣了?”“有條不紊地進行中。”“她……對你有意思?”他裝傻,反問她:“什麼意思?”李心湄怔了怔,掩飾心底的失落,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意思。對了,我明天的飛機,下午會過來一趟,有個頁遊廣告的事,得跟你談談。”“不用談了,我不接。”他拒絕得倒是爽快。李心湄氣得牙癢:“我不管,你敢不接,我就敢辭職回家繼續做我的老板娘!我五點之前過來,記得先把水給我倒好!”掛斷電話,李心湄抻了抻僵硬的胳膊,轉過身,望向窗外。目之所及的天空湛藍如煙波,李心湄不由得回憶起十八歲那個燠熱的夏天。那時的天空,比現在還藍。午後熱氣蒸騰的操場,她坐在單杠上,懶洋洋地嚼著泡泡糖。大腿以下**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隱隱作痛,她的暴脾氣也漸漸被鹿然的磨蹭激出來了:“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我宣布嗎?你再不快點說,我就回去上自習課了!”蹲在荒草地上的少年是低頭沉思狀,良久,抬起臉,歪著頭對她粲然一笑:“首先,我決定了,以後要以成為職業選手為目標努力……”李心湄嚇得整個人從單杠上滑了下來。穩住重心,她蹲下身,伸出手,用力地在他的眼前晃了兩下:“傻麅子……你這是打遊戲打傻了吧?”在那個時代,一個人說想專職打遊戲,等於公然說自己想成為一個無業遊民,混吃等死。“我是認真的。”少年自信地答,聲音清朗。李心湄顯然一時無法消化他的說法,一臉死機相。少年卻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還有就是……我發現自己好像有喜歡的人了。”有喜歡的人了?裹挾著熱氣的海風卷起她的裙擺,她沉默了。樓上。周知知剛躺下沒多久,就被手機鈴聲吵醒了。她以為是鹿然,沒好氣地抓起手機,準備開罵,餘光瞥見屏幕上的名字……倏地怔住了。怎麼會是他?“……文凱?”她不確定地問。“是我。”關文凱還是跟以前一樣,講起話來斯斯文文的,周知知曾經跟星河打趣,說這種人最適合去當大學老師了,往講台上一站,溫文爾雅。但畢業那年,關文凱放棄了成為講師的機會,選擇成為一名程序員,因為程序員的年薪更高。周知知能理解他的選擇,作為他的女朋友,星河對物質的渴望都寫在臉上。她越是這樣坦然,周知知便越無法責怪她。每個人都有欲望,隻是每個人的欲望不儘相同罷了。“知知,你今天有空嗎……”“你不加班?”“我請假了。”看來是挺重要的事,周知知無法說出拒絕的話。周知知稀裡糊塗地答應了下來,臨出門才開始後悔。星河的確沒有交代過她不許再跟自己的前男友有接觸,關文凱也幾乎沒來打擾過她。除了每次逢年過節的例行微信問候,在他和星河分手後,周知知隻見過他一次。那還是前年過年,她回檳島探望姥姥,在買煙花爆竹的攤位前遇到了他。當天晚上來買煙花的人很多,到處吵吵嚷嚷的,他們沒能說上什麼話。寒暄了幾句,關文凱沒主動問及星河的事,周知知也默契地沒提。兩人買完煙花,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分道揚鑣。周知知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好像自從關文凱考到北京後,隨他而來的星河就再也沒有回過檳島了。每個人心裡都有個屬於自己的故鄉,有的能回去,有的則回不去了,又或者,不想回去。周知知感覺心中悶悶的,起身,推開門。關文凱約她見麵的地方在工作單位附近。那是一家挺普通的咖啡館,大老遠,周知知就看見那個坐在角落穿格子襯衫的男人。常年不見陽光,讓關文凱看上去有一種病態的白皙,他氣色不太好,兩個黑眼圈掛在臉上,比她的還重。周知知琢磨著,也許該讓他跟鹿然學一學養生,說不定能把自己養得唇紅齒白的……意識到思緒實在飄得太遠了,她趕緊把自己的魂拽回來。拉開椅子坐下,她叫了一杯氣泡水:“怎麼會突然找我?”“你最近有見到星河嗎?”“怎麼了?”“上次我和同事聚餐見到她了,她和一個男人挽著手走在一起……”“嗯?”“那個男人我剛好認出來了……”關文凱頓了頓,似乎感覺難以啟齒,好半天,才下定決心似的說,“是我們公司合作方的一個高層,開會時見過兩次,據說他……已婚。”“……”周知知一時尷尬極了。氣氛跌至冰點。此刻她腦子裡亂糟糟的,過去她一向沒怎麼過問星河感情上的事,一是自己沒興趣,二是星河不屑跟她一般見識。舔了舔嘴唇,她小聲開口:“你確定沒弄錯?”關文凱沒說話。周知知也不說話了。服務員剛好把氣泡水送過來,周知知端起來,一飲而儘:“我知道了,我會找機會和她聊聊的。但是……”她停下來,認真地看著他,“以後你不要找我了。”關文凱表情局促。周知知繼續說:“我能體諒你現在的心情,但這件事由你來告訴我,再由我來轉述她,怎麼想,都不是最恰當的做法。”“可是……”“關文凱,你大可以直接聯係她,告訴她真相。”“萬一她掛斷我的電話……”“那就掛斷你的電話啊,你既然選擇告訴她真相,那麼就說你想說的話就好。至於接下來她要如何選擇,就是她自己的事了。”關文凱雙肘杵在桌上,神情凝重,整個人一動不動,像在思考她的話。周知知拿出錢包,把自己的那份錢放在桌上:“我晚上還有事,先走了。”外頭的陽光晃得人眼花,咖啡店裡冷氣太足,一冷一熱,周知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感覺不太舒服。其實她現在的心情不比關文凱輕鬆,好朋友遇上這檔子破事,她也沒有頭緒,不知道怎麼開口比較好。她隻能硬著頭皮說了……她調出星河的號碼,撥過去,係統的語音提示是暫時無法接通。信號不好?她不死心地又撥打了幾遍,結果依然,她隻好暫時放棄了。周末街上的人潮似海浪般洶湧,湧出不少漂亮姑娘。看她們一個個纖腰盈盈、裙裾飄飄的……周知知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的T恤、拖鞋、運動褲,呃,簡直沒法看。她忽然有點理解星河對她的嫌棄了。不過,理解歸理解,改就算了,對她來說,還是做一條鹹魚比較開心。她在街上走著,中途不忘繼續給星河打電話。電話一直沒打通。心情煩悶,周知知收起手機,專心等眼前的紅燈。陽光細碎如點金,她情不自禁地眯起眼,望向對街——然後,她看見了付曼。很奇怪,付曼今天甚至沒有化妝。她穿著一件鬆垮的、柔軟的白色襯衫,雙手抱在胸前,和對麵那家家居店的店員正交談著。落地玻璃窗映出她瘦削的身形,如今的她剪了一個超短的發型,短到幾乎像個男人,外形與離開時長發如雲的她相比,有著天壤之彆。但周知知就是能一眼認出她。又或者說,周知知先認出了她的翅膀。付曼是少有的、靈魂擁有翅膀的女人。這一點,不論她離開多久,從未改變過。頭頂的紅燈還有四十八秒,周知知越發口乾舌燥,她知道,自己正麵臨著人生極為關鍵的一次抉擇。她是現在衝過去,抓住付曼,質問付曼當年為什麼會突然消失,還是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繼續自己現有的生活……又或者,她還有第三種選擇。手指觸到手機,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要告訴他嗎?——告訴鄒遊,消失的付曼出現了。他愛慕的、等待的人,終於回來了。三秒、兩秒、一秒……紅色的信號燈跳到了綠色,身旁的行人紛紛繞過她前行,她卻如同被施了定身術,雙腳始終停在原地。良久,她拿出手機,解鎖,滑開屏幕。“您好,師傅。嗯,對,定位基本準確。不過我現在在人行道這邊,我現在往前走一點,去你那邊……”剛進門,周知知的手機就響了。她拿出來掃了一眼,嗯……“中二病”。她驀地想起晚飯的事,急忙接起來:“抱歉,我下午有點急事,出門了一趟,剛回來,我現在就點外賣。”感覺到她的語氣和平時有所不同,鹿然沉吟了片刻,叫她:“知知……”“嗯?”“你先下來吧。”“……行吧。”這種時候,她實在沒有心情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了。她周知知就是個不會做飯、毫無女人味的廢柴,而且,心眼還賊壞。就在剛才,她做出了就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選擇。她既沒有過去找付曼攤牌,也沒有打電話告訴鄒遊,而是直接逃了……逃了。她今天的選擇直接撼動了一直以來的自我認識,她急需找到人生導師星河談一談,卻一直聯係不上星河……對,還有那個已婚男的事。內心的焦躁熬成了一鍋粥,周知知練習了好幾遍,才總算擠出一星半點的笑容,敲響樓下的門。鹿然來開門,目光定格在她假笑的臉上:“你在尬笑什麼?”“……”人生已經如此艱難,就不能友好一點,彆拆穿?周知知不理他,從他長臂下的空隙中刺溜一下鑽進了屋。鹿然關門,回頭又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李心湄正坐在沙發上悠閒地喝著茶,見到她,微微一笑:“周副導?”周知知第一次見到她,有點茫然:“你好,你是?”“李心湄。你可以當我是這群人的保姆。”直接!爽快!沒想到此人不僅長得美,還是個妙人,周知知想為她大聲鼓掌喝彩,但礙於身邊那個黑著臉的人,她隻能節製地頷首:“幸會,幸會。”Lynn剛好拿著一盒蛋撻走過來,問她:“阿姨,吃不吃?”周知知一愣,視線還停留在李心湄的身上。李心湄對她笑了一下,沒說話。周知知也回以一笑,這才接過Lynn的蛋撻。她咬了一口,像想起了什麼,看向他,眉頭微皺:“對了,有個事,我一直想跟你商量一下。”“你說。”“你以後能不能彆叫我阿姨?我堂堂二八年華的都市白領,被你一口一句‘阿姨’叫得好像年紀很大似的……”Lynn 眼中寫滿了嫌棄:“阿姨,二八年華是指十六歲,你數學大概不太好吧?哦,不,應該是語文不太好。”周知知:“……”好、好、好,你全科都好,你是高考狀元!雖然沒和他們說話,李心湄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周知知。周知知現在的樣子,和李心湄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她當然是見過周知知的照片的,高中畢業照,學校的網站上現在都還能翻到。但那是十年前。十年前,大家都穿著同樣的校服,留著清湯掛麵的頭發,書包又大又沉,一臉年輕的茫然。李心湄一直算是比較特彆的一個,會挖空心思在有限的範疇內讓自己看上去與眾不同,比如穿一件帶繁複花邊的襯衫在校服外套裡頭,又或是偷偷塗不容易被老師發現的淡粉色指甲油……即便學業不精,在做精致女人的事業上,她起家得早,且頗有建樹。她暗歎於周知知竟然還能保留著照片上的那種率性的神情。周知知是吃了什麼防腐劑嗎?這個糟心的世界,竟然絲毫沒有磨蝕掉周知知眼中的靈氣。她差不多能理解為什麼現在的鹿然對周知知還能保持著盎然的興趣和向往了。周知知的存在不僅是他少年時的夢想,更是恣意的、有趣的生活本身。但拋開這些,明明怎麼看,她都比周知知更有品位、更精致……也更早認識他。李心湄忽然覺得不是滋味,拿起一旁的包,起身告辭:“今天我就先回去了,草擬的合約發到你的郵箱,你抽空看一眼。”“不一起吃晚飯了?”鹿然略帶驚訝地看著她。“減肥。”李心湄答得字正腔圓。一旁的周知知正津津有味地把第三個蛋撻往嘴裡塞,聽到這句話,痛苦地閉上了眼,睫毛輕顫。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算了,她選擇視而不見。得知鹿然今晚親自下廚,周知知震驚之餘,感到了一絲掙紮。外賣忘了點就算了,她還跑來蹭人家的飯,會不會顯得有點厚顏無恥?但是,他做的菜真的好香啊,在外麵折騰了一下午,她現在已經快餓死了……饑餓最終打敗了誌氣,她默默拿起筷子,開始扒飯。吃人家的嘴軟,扒了幾口,周知知覺得怎麼都應該有所表示,遂裝作不經意地抬起頭,真誠地讚美他:“想不到你人雖中二,做飯卻還挺厲害的,有去新東方學過?”“……”你真會聊天啊。感覺臉上的肌肉一陣僵硬,鹿然努力扯了扯嘴角:“知知……”“嗯?”“你要不要抽空去報個培訓班?”“新東方?”“不,人際溝通培訓班。”“……”吃過飯,劃拳輸掉的Lynn去洗碗。她本來自告奮勇要幫忙,被Lynn一句“怎麼能讓女人洗碗”給懟回來了。話雖聽著很順耳,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她一時半會兒沒想明白,鹿然已經在叫她:“街機玩不玩?”“……什麼?”“我們出去打街機吧。”這個提議……老實說,很誘人。今天見完關文凱出來,她原本就是要去打街機散心的,沒想到在路上會看見付曼,她這才稀裡糊塗地叫了輛車回家。掙紮了一會兒,她點頭:“好吧。”鹿然瞄了一眼她身上那件“你是狗吧”的T 恤,還有那條怎麼看怎麼像高中校服的運動褲,試探著問她:“你要不要先回去換身衣服?”好歹也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啊,她穿成這樣,實在太讓人幻滅了。周知知望著他,一臉莫名:“為什麼?這條褲子騎機車啊、投籃啊,都很方便。我跟你講,你今晚輸定了!”“……”算了,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指望她轉性。他唇邊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拿起桌上的錢包:“好了,我們走吧。”下到車庫,周知知主動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興致勃勃地問他:“我們去哪家?原來你也喜歡打街機?”按捺住心底的竊喜,他若無其事地答:“你選吧。”“那我就做決定了啊。”“嗯。”說著,他發動了車子。紅色的車駛出小區,上了主道,他目視前方,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揚——截至目前,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按照鄒遊的線報,周知知心情不爽的時候,最大的愛好是去打街機散心。果不其然,他剛才一提議,她就答應了。他偏頭看了周知知一眼,她正無聊地將臉貼在玻璃窗上,似乎在張望著什麼。“你在看什麼?”“看看有沒有美人——”“怎麼不是帥哥?”“不,我就喜歡看美人。”“……”品位很獨特啊你。安靜了一會兒,周知知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神情詫異。花花怎麼會破天荒在周末打電話給她?按下接聽鍵,捂住聽筒,她小聲問:“花花,有事?”“知知姐,出大事了!璐璐的微博炸開鍋了,大家都在討論我們節目是哪個嘉賓在帶著感情色彩玩遊戲,為了討好在場的女嘉賓……”什麼情況?她一頭霧水:“你慢慢說……”“你自己去微博看啦!”花花嘟囔。“行,那我一會兒給你回電話。”掛斷電話,周知知久違地打開了自己的僵屍號,搜索璐璐的微博。一進去主頁,她就看見飄在頁麵最上頭的熱門:@璐璐LULU:過去幾天了,還是好難過哦,如果大家都像這麼帶著感情色彩玩遊戲,狼人殺這個遊戲還有什麼意思?周知知還沒來得及翻看評論,鹿然的車已在路邊停住。他側過身,湊近。陌生的男士香水味一瞬間籠罩住她,她的呼吸不由得加重,這……好像靠得太近了吧?“怎麼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機屏幕上。周知知下意識往旁邊一閃,半個身體抵在車門上。舔了舔發澀的嘴唇,她狠狠地吸了口氣,把手機遞過去:“你還是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