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她的兩位親戚來時,有一個蓋碗茶的茶杯被用做煙灰缸了。後來,丫頭洗乾淨後用開水燙過,可是我怎麼也下不了口,裡麵曾經裝過煙蒂、鼻屎、擦鼻涕的紙……你洗得再乾淨有什麼用呢?俗話說得好,眼不見,心乾淨。可是我眼見了那些東西在茶杯裡杵來杵去的,要說讓我沒有雜念,比登天還難。前幾天跟朋友聊天提到了附近的餃子館,朋友說,以前看著兩個男人臟一點兒也就認了,可是國慶節以後來了個女的,那圍裙、那頭發、那手臂……經他一描述,我完全沒了去餃子館的勇氣。因為我隻要一去肯定會看一看、瞅一瞅,要是發現不乾淨的東西,再稍微一聯想,肯定就壞了胃口。所以,乾脆不去!那隻茶杯,扔了很可惜,卻一直沒找到它的歸宿,從那以後,就一直扔在茶幾底下裝灰塵。某一日,丫頭說自己大便有血。我分析了諸多原因,也不知道到底怎麼了。第二日,丫頭請假去醫院看病,大夫說,隻檢查出血液裡白細胞增多,可能有炎症,當時發著不明原因的燒,大夫說先回家休息一下,醫院並沒敢給她開藥。回到家裡,我猛然想起,是不是痔瘡?在去年的時候,丫頭曾吃過幾次治痔瘡的藥,抽屜裡還有一包類似開塞露的針管膠囊。第三天早晨丫頭要上班的時候,我從抽屜找出藥,讓她用了再去。她不知道哪根筋錯了,那一兩天就不大愛理我。我大道理小道理講了無數次,她就是不用藥。開門的時候,她轉過身來有氣無力地跟我說了一句:“我走了。”那時候,她還發著燒。“你用了藥再走不好嗎?站住!”我幾乎用最大的聲音吼了一聲。“不用,死就死了。”她依舊心平氣和地跟我招呼。這時候,我是怒從心中起啊,本來想一巴掌把茶幾拍碎來著,心裡一琢磨,這東西兩百多,太貴了,再一找,茶杯出來了,於是,拿起茶杯,重重地向地下砸去—隻聽到稀裡嘩啦一陣聲音,瓷茶杯被大力摔碎後發出刺耳的聲音,我敢保證,整個樓的人都聽到了。丫頭一看到這架勢,明顯就是人生第一次啊,她一關門,厲聲吼道:“你砸呀,電腦,冰箱,能砸的東西多著呢,繼續砸!”我扯滿的弓慢慢被模糊的視線收了回來,這時候要是再劍拔弩張,局麵一定就失控了,我僅僅是為了她服藥才這樣做的。一時間,亂了方寸,淚如雨下:“你這樣不聽話,不吃藥,不用藥,要是白天在公司有個差錯,誰來照顧你?”“我說讓你照顧我了嗎?”她繼續發飆。“我們倆……在這個城市,你……你不能出問題,你知道嗎?”我流著淚水繼續糾纏不清。 “憑什麼我不能出問題?”她在這時候問這個問題,關鍵詞肯定是“我”字。我頓了頓,擦了把眼淚,慢慢告訴她:“碰到我,是你這輩子的命,我的身體你知道,是你給的,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彆看我現在很精神,很風光……那是因為你精神,你某一天倒下了……我不騙你,第二個倒下的一定是我,你不吃藥,我一天魂不守舍,睡不是睡法,玩不是玩法,你說還有什麼意思。”說到這時,我大為動情。丫頭緩緩地走到客廳,拿了掃把,把摔碎的茶杯掃到一起。然後問我:“藥呢?”“在這兒呢在這兒呢。”我像個太監一樣,尾隨上去,把藥遞給丫頭。她去廁所老半天,吭哧吭哧用完藥,埋怨著走了出來:“唉,上班又要遲到了,瞧你那德性……我走了,中午你吃好點啊!”門關上了,我的心情卻沉重起來。我哭一次鼻涕不可怕,男人也好,大丈夫也好,淚腺是生理的一部分。能控製時便控製了,不需要控製的時候,就這樣哭著喊著吼出來,丫頭感覺到我情緒的變化了,她能體會到自己在眼前這個人心裡的位置。這時候,心一熱,什麼事情都好辦了。三四年以來,那次是第一次因為她不吃藥而流著淚勸她吃;三四年來,那也是第一次摔東西。也許,那隻杯子的使命,就是當一次煙灰缸,再借我一飆吧。價值八元錢的一隻杯子。
156. 那隻摔壞了的茶杯(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