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堅和優優再次見到我是在兩周後。據呂堅形容,當我鬼魅般出現在K房的時候,像被馬景濤附了身,渾身上下彌漫著青青河邊草的哀怨味道。這很是讓我下不來台,在我的概念中,但凡一個發育健全的男人必須具備一酷二屌三腔調,如果混到一哭二鬨三上吊的地步,那還不如直接揮刀,起碼旁人還能尊稱您一聲公公。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優優就在一邊很興奮地接上了口,說小馬哥的片子可好看呢,還有一部叫什麼三弄的?呂堅一本正經地回答:“**!”“對對對,**三弄,我可喜歡啦!”我和呂堅頓時笑翻了,我拍著優優的肩膀,說你這小姑娘口味還挺重。優優一臉的無辜,說我就是喜歡嘛,這怎麼了呀?我適時轉移了話題,這是我十幾天來頭一次開懷大笑,但隱約中覺得背叛了本該固守的憂傷,這使得我的情緒瞬間出現斷層,仿佛我在懸崖邊遠眺旭日,而幽暗的穀底中有另一個梁爽,正用冷冰冰的眼神凝望腳下泥土。這很讓我不舒服,但卻不知道該收回哪個分身。我問優優這些日子K房改革措施進行得如何,優優撅著嘴說你出完主意就玩兒消失,最近可把她給忙壞了。一開始並不順利,但多虧呂堅幫忙,每天都帶新客人來做試點,所以很多細節部分都得到了完善。現在小姐們也都基本摸清了路子,大有將戀愛進行到底的決心。我扭頭向呂堅道謝,他擺擺手說這不算什麼,反正他也是現成的資源,有需求就有市場嘛!這我深表讚同,而且男人這方麵的需求就是個亂糟糟的菜市場,想法永遠動**起伏,要求也永遠雞毛蒜皮。我清晰記得在楊露露離家出走的那天上午,我們和幾個陌生小姐在海鮮排檔裡喝成一團,席間呂堅看上了一個,而另一個看上了他,優優裝淑女未果,而我則借著酒意提出了這個改革方案。一切都近在咫尺,慢鏡頭似的在眼前晃過,仿若隻過了一根煙的時間,青煙依舊嫋嫋,但煙頭那點火光已然殘滅成了死灰。我的設想很簡單也很大膽,在客人挑小姐的同時,也讓小姐挑客人。這形式類似於上海知名相親節目“相約星期六”。小姐們身上都掛上號碼牌,進房間目光交流一番後,必須在自己牌子背麵寫下心儀客人的號碼,而客人則有權選兩個小姐的號碼。最後大家一起公布自己的選擇,一旦客人發現自己選的小姐也很默契地選擇了自己,那心情必定舒暢無比。幼稚點的會幻想重回青澀時代,喚起互塞紙條的心跳回憶;而成熟點的會以為駕臨黃金時代,成功男士的自信與魅力瞬間爆棚。在我的想法中,這個計劃無需任何額外投資,本質上也並未改變任何約定俗成的規矩。一點點的小花招,玩兒的隻是心理。 但聽完優優的描述後,我知道自己忽略了許多細節難點。如何不露聲色地平均分配小姐們的選項;如何劃分主次,讓重點客人與小姐心有靈犀;如何避免紮堆,誘導客人各取所需。這些戰術上的問題結結實實地砸到了優優頭上。但讓我欣慰的是,她做得很好,在這半個月的實踐中艱苦摸索竅門,據說現在她每天上班前都要召集所有小姐開會,總結、分析、討論,就這股鑽研的勁頭、敬業的精神,她們無愧是行業的驕傲,業界的楷模,為此我很想給所有小姐都發一麵“三八紅旗手”的錦旗。呂堅也向我回饋了他朋友們的意見,都覺得這招很不錯,比以前單一挑選小姐刺激得多,甚至還會出現緊張的心理活動,生怕相中的小姐對自己流水無意,同時也對單向選中自己的小姐刮目相看,美滋滋地心懷歉意。我由衷感謝她們,說晚上請你們吃宵夜吧,有空的小姐都叫上。呂堅頓時滿麵紅光,叫優優趕快去統計人數,他負責定位子,如果都去的話,那該多壯觀呀!飯店老板該給我們免單才對,一百多個美女同時出現,從沒見過這麼**的免費廣告!廣告詞我都替他想好了,就叫午夜食色,全新視覺係夜宵!優優問我這兩個禮拜到底去哪兒了?手機不接,短信也不回,她好幾次想直接衝我家,但怕嫂子生氣,想撥打110,又怕警察生氣。我暗暗歎了口氣,說晚些再告訴你吧,現在沒心情。呂堅在一旁叼著煙,鬼鬼祟祟地偷看我左手的無名指。我明白他的猜想,但他猜錯了,那裡依舊空空****,象征著漫無邊際的自由。是的,像鳥兒般自由,像《阿飛正傳》中的那隻鳥,它沒有腳,總在不停地飛,累了就沉睡在風裡。它一生隻停留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大學時我和項禹曾把這段話翻譯成法語,十年後的今天我依舊能朗朗背誦。當時覺得很灑脫,如今,竟覺得很傻逼。生生浪費一對翅膀,不做天使,偏偏做那鳥人。呂堅說今晚又叫了三個朋友過來捧場,據說都是有錢人。這要換在以前,我肯定要先從他這裡了解下客人的基本情況。但這次我沒問,因為確實很想了解下小姐們磨合以後的功力。雖然我有些內疚,像曠課一學期的老師,到期末還手捧試卷來刁難自學成才的學生。他的朋友如約而至,呂堅領他們進入房間,我跟他們握了手,發了煙,客套話洋洋灑灑順嘴流出,這功夫倒半點沒生疏。他們三位都年過四十,話語謙和,舉止得體。但我知道,這樣的客人是最難伺候的,很難了解他們到底心中如何盤算。他們不像李逵,露著胸毛舉著板斧,一看就是打劫的,遠遠躲開就是了。他們會像宋江一樣,溫文爾雅地靠近你,親近你,忽悠你。此時房門一開,優優笑眯眯地走了進來,我發現我身邊那位被稱作“王總”的老哥瞥了她一眼,隨即低下頭又掏手機又點煙,這滿不在乎的表情反倒讓我心中有了底:原來這是個悶騷!優優打開茶幾上包房送的啤酒,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開始簡短熱情的開場白,大體意思就是幾位老板蒞臨指導了,令蓬蓽生輝了,小姐們整裝待發了,期盼能流連忘返了。然後大家很有禮貌地紛紛舉杯,把酒喝乾。優優並沒有立刻把小姐們叫進來,而是問他們想喝點什麼飲料,這時候“王總”和“李總”不約而同地去詢問“吳總”,吳總倒也不客氣,直接點了兩瓶芝華士。優優媚眼如絲,說請各位大哥稍候片刻,隨即一扭腰,風姿卓越地閃出門外。臨走前有個小細節,優優不經意地偷瞄了那位悶騷王總一眼。這可能誰都沒注意,但我相信王總肯定注意到了,因為隻有他沒去目送優優婀娜的背影。“細節決定成敗!”這是當初我教導優優的。那時候她還處於懵懂階段,站在小姐群中目不斜視正義凜然,我說大姐我拜托您了,您這是巡檢還是坐台?優優很不服氣,說她比其他小姐都漂亮,客人自然會挑她。我說你錯了,K房如同一個小江湖,如果你像小龍女般不諳世故,那唯一的結果,就會出現一群尹誌平,癡迷你,然後強暴你。“記住我的話,我是為你好,也許以後你才會懂,彆讓他們遠觀,也彆讓他們褻玩!”呂堅坐在我身邊一直沒說話,臉上似笑非笑的,我不懂他在想什麼,偷偷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他沒理我,隻在嘴裡含含糊糊地嘟囔著一句話:“優優這丫頭,成精了,成精了!”跟念經似的。兩分鐘後,優優率領著第一批十九個小姐浩浩****地進入包間。所有的程序都跟我設計的一樣,幾位“老總”對這套把戲也顯得興致盎然,目光在小姐群中流轉幾圈後,像模像樣地在卡片上寫起了號碼,中間還遮遮掩掩的,不讓同伴偷看。整個過程我都在仔細觀察,說句心裡話,除了那位王總,我很難分辨其他兩位究竟心儀哪位小姐。到了宣布結果的時刻,我竟也微微緊張起來。王總選的是優優,而且隻選了一個,而優優不出意外地也選了他。同時選王總的還有兩個不甚起眼的小姐,我明白優優的用意,是為了不讓他這朵紅花過於單薄。李總挑選的兩個小姐也都選中了他,同時還有三個小姐做了陪襯。剩下的十二個小姐居然全選了吳總,而吳總的選擇也在她們中間。幾位老總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而那位點了兩瓶芝華士的吳總更是豪情萬丈,不光又加了四瓶酒,還大手一揮,讓十二個選中自己的小姐統統留了下來,我想,他是為了不讓她們過於傷心。為此,我們不得不另換一間大包房。我徹底無語了,這是我職業生涯以來最奇跡的勝利。在我們出房門的時候,優優俏皮地衝我做了個鬼臉,呂堅也偷偷地對我說:“梁爽,你這方法真挺牛的!”我有點魂不守舍,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對他說趕緊的,去定晚上夜宵的位子,一個都不能少。我不牛,我算知道了,小姐牛才是真的牛。呂堅期待已久的視覺係夜宵終於拉開帷幕,但沒他想象中那般盛況空前,我手底下一大半的小姐都沒有到場。但我沒覺得意外,如果她們全到齊那才真是見了鬼,我不能對她們要求過多,鐵打的K房流水的兵嘛。爸爸桑是藤條,小姐是爬山虎,客人是牆麵,互相依存糾葛,剪不斷理還亂。我隻知道,離開任何一方,就不會出現那片鬱鬱蔥蔥。藤條會形單影隻,爬山虎會枯萎散亂,牆麵會老舊斑駁。而爸爸桑對比媽媽桑,也永遠處於劣勢,連當下最時髦的中性原則都無法借鑒。媽媽桑倒是可以偶爾扮作純爺們兒,巾幗不讓須眉的江湖豪情能讓客人拍案驚奇;但爸爸桑卻不能走花樣美男的路線,小姐們倒沒什麼意見,大不了多個姐妹,但客人們該吐了。“我是誰?”這個命題太過形而上,我實在無資質探究。但這些年顛沛流離也好,動**起伏也罷,我始終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因為我隻熱切地與觸手可及的人群同悲共喜,他們在我麵前走動,在我耳畔呼吸,真切的無法伸手推搪。那麼,如果他們身披羽翼,周遭便是靈山;他們頭頂雙角,煉獄又有何妨?我執拗地堅信,這也是他們未曾遠離我的唯一理由。他們包括我的小姐,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但是否還包括楊露露?我不想回答,我拒絕回答,我無法回答。呂堅果然路道很粗,不知道通過哪個朋友的關係,居然包下了一層飯店,四十多個小姐落座以後依舊顯得有些空曠,說話都帶著回音。我們一共開了五桌,優優在我身邊一直傻傻地笑,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你沒事吧?我又不是第一回請客,看把你給高興的。她用手捂住嘴,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說梁哥,你覺不覺得這像個小型婚宴?我說行啊,就當是婚宴好了,你是新娘。優優突然臉紅了,撅著嘴說那新郎在哪兒呀。呂堅聽了立刻自告奮勇,拍著胸脯大聲嚷嚷:“這兒,這兒,往哪兒看呢?就我呀!”優優輕輕歎了口氣,趴在我耳邊說:“這感覺真好,我能有這樣一天就好了。”我莫名地鼻子一酸,側身摟住了她,說會有的,我向你保證!到時候我叫幾百個人過來,讓他們見識一下最牛的新娘。優優咯咯笑了,說拉倒吧,你那些朋友我可都認識,到時候一個都不許叫來。望著優優滿是憧憬的微紅的麵龐,我暗暗發誓,這個在彆的同齡姑娘看來是希望,在她們看來是奢望的夢想,我一定要幫她實現。我未曾料到,在另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優優還是趴在我耳邊,對我說:“梁哥,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像個婚宴,你說我是新娘。你可能忘了,但我永遠記得那一天,真好!”而我那時,想把自己撕碎,化身成千萬個狂暴的怨靈,與整個世界為敵。洗淨鉛華後的樸素,是否便是原版的純真?還是更洞徹的沉淪?這個答案我不想知道,因為它殘酷得令人心碎。我很好奇地問優優今晚是如何做到完美的?那個悶騷王總看上你,我都看在眼裡,通過點酒的細節發現吳總是他們三人中的老大,這技巧簡潔但也實用。你們進屋前可以大致分配好選項,但怎麼知道他們最終會看上哪個小姐呢?優優得意地翻了下白眼,說這還不簡單嗎,男人賊溜溜的眼神往我們身上一轉,姐妹們就明白他們對自己有沒有興趣了。“就算沒坐過台,我們平時上街時候,這樣的男人也見多了。”我終於明白我欠缺在什麼地方,不是我業務能力不強,隻因為我不是女人,這先天不足後天也無法彌補,於是,我瞬間原諒了自己。我突然很想問她,如果一個男人對你失去了興趣,你們是否一樣會瞬間洞察。但想想還是算了,古龍說過:女人天生就能了解男人,而男人永遠無法了解女人。等酒上齊以後,我站起身來高舉酒杯,大聲地對她們說:“感謝在座的與未出席的所有姐妹。客套話就不說了,我們雖然同樣相信這世上沒有好男人,但為了你們,我梁爽今晚要換個說法,等你們都找到歸宿以後,好男人再死絕吧!”我的發言引來她們的轟然叫好,劈劈啪啪的掌聲與玻璃杯的碰撞聲清脆悅耳,像消沉的黑夜中陡然奏響重金屬轟鳴,向所有冷眼所有鄙夷發出最刺耳的挑釁。環顧著周圍那一張張年輕絢爛的笑顏,我情不自禁地豪情萬丈,我覺得自己做不成鬥士,也要做一頭鬥牛,視野中的那片殷紅,將是鬥牛士胸口的鮮血。我記不清那晚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酒,當我趴在桌上喘粗氣的時候,呂堅走過來拍拍我,說你小子太不夠意思了,光謝姐妹,把兄弟忘了?我心頭一熱,一把摟住他的肩膀,說既然是兄弟,還說那麼多乾嘛?“對了,老實交代,上回海鮮排檔那姑娘,你搞定沒有?又一朵被摧殘的花朵吧?”沒想到,呂堅居然歎了口氣,一口把酒喝完,苦著臉說彆提了,說來還真話長,你都喝成這樣了,以後再跟你詳談吧,我是準備找你聊聊這事兒呢。但你得先告訴我,這兩禮拜你究竟跑哪兒去了?我目光呆滯地擺弄著碟子裡的蟹腳,不知為什麼,腦海中翻來覆去念叨著“張牙舞爪”這個成語,好不容易我才抬起頭,望著呂堅關切的眼神,說:“我去北京了。”人生充斥著光怪陸離,如同漫天抓撓的小手,停落在你身上,能讓你欲仙欲死,也能讓你墜入魔障。我從未想到過,唐小靜這個小妖精,居然會成為我和楊露露之間僅存的紐帶。她曾在絕望中試圖拖我下水,而我在絕望中期盼她拉我上岸。唐小靜在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話筒中隻傳來絲絲的電流聲,過了半晌,她說好吧,我們見麵聊。我說好,你在什麼地方,我馬上過來。我到達來福士廣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周邊華燈初上,遍地繁榮。我環顧四周,滿是三五成群的潮男潮女,他們肆無忌憚地展示青春,飽滿的精力與荷爾蒙被隨地排泄,但在夜色的掩護下,倒也不是那麼觸目驚心。我還記得千禧年被拆除的那塊大屏幕,原址就在不遠處,當年是最富盛名的網友見麵地。陌生男女探頭張望,相互打量,努力辨認,怯生生地問一句“你是小李逍遙嗎”? “你是憂傷薔薇嗎”?這裡天天充斥著“見光死”或“第一次親密接觸”,青蛙與恐龍上演著紀錄片,青蛙與美女上演著言情片,帥哥與恐龍上演著恐怖片,帥哥與美女上演著科幻片,無數故事從誕生到消亡都被那塊大屏幕默默見證,最後隨之轟然倒塌。多麼純真青澀的年代,ICQ的小綠花,榕樹下的小酸文讓網絡的觸須探進生活,但仍含羞草般閃躲避諱。轉眼就那麼多年過去了,我早已退出了型秀前線,在厚重肮臟的舞台大幕後冷眼偷窺。但男人們的更新換代,永遠不會阻止漂亮姑娘的層出不窮,她們點綴人間,激活欲望,讓這世界持續美麗,並繼續墮落。我正自顧自地心潮澎湃,唐小靜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麵前,衝我點頭一笑。我不得不承認我眼前一亮,她確實是個姿色出眾的姑娘,回頭率極高,我邪惡地想到,當年她的回床率也肯定居高不下。她問我吃飯了沒有,我說我不餓,她表情沒有變化,淡淡地說她餓了,特彆想吃必勝客裡的雞翅,然後也不等我回答,扭頭就朝必勝客的方向走去。我暗暗歎了口氣,隻得緊趕兩步跟在後麵。我發現人的氣勢也分牌子,穿一身恒源祥和穿一身紀梵希,散發出的氣場絕不會雷同。我看著唐小靜高貴典雅、自信從容的背影,不由得回憶起當年那個鄰家女孩,小心翼翼地問我能不能帶著她一起混,也回憶起警察局裡那個蹲在牆角的嗑藥妓女,脂粉散亂淚痕交錯。我苦笑了一下,由衷地替她感慨一句恍如隔世。披薩上了,雞翅上了,洋蔥圈上了,我看著她細嚼慢咽,無比享受的模樣,感覺十分窩火,我必須提醒她,我跑那麼遠不是專程來參觀她吃雞翅的。我調整了一下麵部肌肉,使曲線儘量圓潤柔和,問她能否幫我從吳宇那兒弄到楊露露的聯係方式,這件事隻能拜托你了。唐小靜抿了一口果汁,問我和楊露露到底是怎麼了?我說吵架了,然後乾巴巴地補充一句:“一點誤會而已!”她嘴角掛起一絲不屑,以午夜情感熱線主播的口吻懶洋洋地說道:“我看不止誤會那麼簡單吧?女人不會輕易做出離家出走的選擇,除非是男人傷透了她的心。”我聽著她居高臨下的口吻,很想指著盤子裡的雞翅問她:“咦?這不是你的翅膀嗎?”她還真以為傍了個大款,穿幾件名牌就脫胎換骨了。在兩性關係的領域中,她當當形體教練,教教肉搏技巧也就罷了,要站上理論高度,借她把梯子也夠不著。唐小靜見我沒說話,以為她一語中的,讓我無地自容了,於是換了個角度來安慰我:“跑就跑了唄,你梁經理手下美女如雲,一天換一個都不是問題。乾嘛死乞白賴地找那黃臉婆。”我想到有事要求她,便強忍住怒氣,慢悠悠地說黃臉婆也有黃臉婆的好處,彆摟著老婆跟摟個小姐似的,臨睡前還得摸摸口袋裡的錢夠不夠包夜。唐小靜的臉色瞬間晴轉沙塵暴,我想她是明白了我的弦外之音。之後的局麵顯得十分尷尬,我和她誰都不再說話,她垂著頭沒完沒了地抿那杯果汁,但半天我都沒見水平麵有所下降。我有些後悔,既然有求於人,何必逞口舌之快。為了緩和氣氛,我沒話找話地問她現在酒吧裡還做嗎?她說已經不做了,酒吧領班老欺負她:“而且,他也不讓我做了。”我明白她指的是誰。為了把話題往吳麵團身上引,我故作懊悔地對她說:“上回讓你去陪吳宇,是我考慮欠周到,沒考慮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但當時我並沒有強迫你,而且……我看你現在也挺好的,他對你很不錯吧?”唐小靜眼神複雜地望向窗外,隔了好半天才扭過頭,擺弄著手中的刀叉,問我知不知道做成功男人的必備條件是什麼,然後不等我回答,她自己幽幽地往下說:“是占有欲,那種不得到手就誓不罷休的偏執。他是個很成功的男人。”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而你不是!”我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既不準備左右世界金融,也不打算扛起民族興亡。唐小靜打斷了我的自嘲:“我還沒說完,我想說的是,認識你然後認識他以後,我發誓自己也要做個成功的女人。你懂我意思嗎?”我說我不懂,也不想懂,你肯定會成功的,因為我看見了你的優秀潛質。“這些以後談行嗎?你能不能幫我拿到吳宇的通訊錄?”唐小靜平複了一下剛才略顯激動的神情,從包裡掏出一個粉紅色的小本子,啪地一聲放在麵前:“這是我趁他洗澡時候,從他手機通訊錄裡抄的,他所有朋友的號碼都在裡麵。但如果給你,你能給我什麼好處?”我頓時欣喜若狂,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你怎麼會去抄他的通訊錄呢?”“我隻是學會了自我保護,要不被男人拋棄,就必須掌控男人。”她臉上再次浮現出輕蔑與洞徹的表情:“這還是你們教會我的。”“你要多少錢?開個價吧。”“五萬!”“行!”唐小靜笑了,說我相信梁經理不會賴賬,說完很爽快地把本子遞給了我。我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有記錄的一共才二十多頁,但從頭至尾找了兩遍,也沒發現楊露露的名字。我疑惑地望向唐小靜,這才發現她正得意洋洋地揮舞著一張紙,看尺寸大小,是從這本子裡撕下來的。“我剛才隻是說這本子賣五萬,這張紙也得五萬。”我頓時氣樂了,搖著頭邊歎氣邊笑,她被我笑得有些摸不著頭腦。趁她一愣神的工夫,我突然伸手,輕輕鬆鬆就把那張紙從她手裡搶了過來。我掃了一眼,上麵果然有楊露露的名字,後麵是一串號碼,區號是010。我得償所願,順手就把那本子扔還給了唐小靜,然後二話不說招手買單。整套動作一氣嗬成,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整個唐小靜呆若木雞。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小姑娘瞬間從雲端跌落到豬圈,她瞪著大眼睛看著我,一臉的不可思議:“你,怎麼能這樣?本子的錢……”“錢什麼錢,我剛才就沒打算給你一毛錢。”“你都答應的。”我此時心情大好、食欲大開,嚼著雞翅口齒不清地教育她:“說一不二言出必行,你以為這是金庸武俠啊?一點憑據都不要,我頭被門夾過了才給你錢。再說了,就算簽約了也能毀約,結婚了還能離婚。小妹妹,這是什麼世道,你都痛訴過無數回了,就不用我複述了吧。”看著唐小靜鐵青扭曲的臉龐,我心裡說不出的痛快,剛才見她拿腔拿調對成功真諦侃侃而談的模樣,還真以為她吃了幾公斤激素陡然更新換代了,其實把她扔進險惡的成人世界,她依舊隻是個新手女優,充其量是有理想有抱負,力圖衝擊奧斯卡而已。最可笑的是,她肯定國產連續劇看多了,以為自己天資卓絕,精心設計了一整套情節,先把自己陶醉個半死,然後自費拍攝,最後演員邊拿她工資邊按自個兒想法演。天哪,我都為她感到世態炎涼。她惡狠狠地看著我,我則旁若無人地狼吞虎咽,吃飽以後用紙巾抹了抹嘴,把找零和楊露露的聯係方式塞進口袋,說不管怎樣我還是得感謝你,這頓飯我請了,再免費送你一個忠告:“多讀書,讀好書,彆自作聰明。你可以厭惡男人,但千萬彆低估男人。”出門我就撥通了那個號碼,電話裡傳來一個老太太慈祥的聲音,我問是楊露露家嗎?她說是,我說我是快遞公司的,我們這裡有個包裹從雲南快遞給楊露露小姐,由於包裝破損,通訊欄裡的地址殘缺,所以打電話來核對一下。老太太噢了一聲,一五一十地把她家地址報給了我,我說這個包裹注明是貴重物品,要本人憑身份證簽收,老太太說沒問題。在掛電話的時候,我聽見老太太喊:“露露,你雲南有朋友快遞東西過來,這兩天彆出門。”然後話筒裡傳來一個遙遠而又異常熟悉的聲音:“我雲南沒朋友呀。”電話終於掛斷了,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馬路邊上,霓虹閃爍人流如織瞬間過濾成為背景。我仿佛能看見她,從浴室裡走出來,穿著那套小圓點睡衣,正用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腳上的拖鞋永遠隻套進去一半,踢踢踏踏走進客廳,她眉毛輕輕一挑,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用脆生生的京片子問她媽媽:“我雲南沒朋友呀。”回到家中,我往背包裡隨便塞了幾件換洗衣服,上網買了張晚上十點多的機票,出門打車直奔浦東機場。路上我掏出手機想打給優優和呂堅,但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我不想搞得眾人皆知,這並不是一次浪漫的追愛之旅。我從飛機上俯瞰著這座無比熟悉的城市,一條條的光鏈縱橫阡陌,好似一張妖冶斑斕的蛛網,人們如昆蟲般蠕動爬行,在生命的倒計時裡歡歌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