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要乘坐北京到青海的特快列車直達西寧。自己計劃到西寧以後,要為了明年一家出版社關於青海三江源的寫作任務,先花一個星期工夫到果洛州瑪多縣去探探路,因為那裡距離黃河源頭不遠了。從瑪多返回西寧後,再乘火車到格爾木。在格爾木休整兩天,乘長途客運汽車走青藏公路穿過藏北,翻越唐古拉山經那曲到拉薩。這一路,自己心裡明白,其實沒有什麼工作好做,等於遊山玩水。單單一條青藏線自己已經上下走過兩次了,不會有多少新鮮感。之所以這麼走陸路而不從天上飛進去,一是為了在進入西部阿裡地區前的熱身,二是為了多跑些地方。當然在我的工作正式開展以前,經曆這番折騰真是自找苦吃。但我的中間站大本營是拉薩,那裡有自己許多朋友,另外還要到媽媽“出家”的村莊上住住,所有這些想必能使自己的精力得到恢複和補充。我叫了輛出租車往西客站去。天氣還沒有進入七月,就已經熱成這個樣子,清晨的風從車窗灌進來也是熱的,而我行囊裡全是冬裝,那種遙遠的感覺在我還沒有離開北京的時候便已經強迫著讓自己感受到了。這時我腦子裡什麼也沒有,隻在瞬間想到了爸爸對我的進藏考察看得平平淡淡,又想到已經四年沒見到阿媽了,這回見到,她是什麼樣子,她會怎樣看我?列車駛離站台。我從車窗看出去,遠處高高聳立的中央電視台發射塔,好像漂浮在水麵上的一個航標,緩緩往後移動。這個城市,有什麼讓自己留戀的嗎?我想不出。每一次出發的時刻,自己都會習慣地將種種希望寄托在路上。甚至,昨天女友還問過我,你在路上會不會有豔遇?我的回答是:那可說不定。因為對我來講,生活的流動永遠高於靜止和凝固,自己一旦安靜下來,那種莫名的恐慌就會像巨蟒一樣將我死死纏住。媽媽退休以後,她在拉薩的家就沒有了。退休前,媽媽是群眾藝術館的一名職工。我爸調京,原本媽媽是可以一同來的,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到北京生活,覺得內地生活有著非常大的壓力,於是便一個人留在拉薩。阿媽的“出家”其實也不是去當尼姑,而是變賣了拉薩的房產,在拉薩市東麵林周縣鄉下一座小尼姑庵的山下為自己蓋了房子,一個人住在那裡過起了讀經的生活。尼姑庵裡的領經師是我阿媽的童年好友。四年前我去西藏看阿媽,陪同她到那座尼姑庵去過一次。我想恐怕就是那次她們的會麵,決定了阿媽退休以後的生活。從阿媽寄來的照片上看到,她把頭發剪得短短的,身上的藏裝也變成了一身棕色。人們都習慣叫那些晚年離家信佛、脫離塵世生活的人為“根卻”,阿媽說自己就是“根卻”。但我清楚她還不是純粹傳統意義上的“根卻”。她住到寺院邊上,雖然有信仰的因素,另外也是圖個清靜,圖個鄉野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