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五年時(1 / 1)

蒹葭紀 桃子奶蓋 3242 字 15天前

三日後,聖旨降下,耆夜王戰勝有功,論功行賞;皇帝禦駕行將北上,親自到襄平關來受降。這是百年難遇的大喜事,皇帝要來,自然無可厚非。不過佳期心裡裝著事,知道那少年雄圖壯誌,所為的定然不隻是受降而已——就算裴琅肯彎腰表忠心,他也不會信。其實莫說裴昭,連佳期也不會信。天下哪有人沒有淩雲之誌?連佳期都動心想過翻雲覆雨,何況是裴琅。隻是朝鬥一起,所苦的一是生民,二是朝臣。至於最終的輸家,更是粉身碎骨都難辭身後惡名。佳期想,裴昭若要趕儘殺絕,也並非不是明君所為。把禍亂的根子壓斷,比什麼計策都來得實在。她一邊輾轉反側想事情,一邊數著裴昭北上要花幾天。算來算去,大約不過七日。這麼一算,簡直就在眼前了。佳期一股腦坐起來,想想還是該叫陶湛把自己看著一點,萬一裴昭提前來幾天,恐怕她立刻就要被關起來。她推門叫外麵的侍衛:“去請陶侍衛來。”那侍衛看了她一眼,沒什麼表情,輕咳一聲,“太後娘娘,自重。”那侍衛是生麵孔,腰中帶著禁軍玉佩。佳期一眼就明白,這是裴昭已經到了。不愧是她教出來的皇帝。佳期知道如今再做什麼都沒有用,自己插翅難飛,就算飛出去也難探得裴琅的音訊。她把門一關,重新回去睡覺。次日天亮,那侍衛送進食盒來,佳期頭都不回,“拿走。”侍衛千依百順,果然拿走了。直到夜間,佳期仍是水米不進,自然早已餓過了勁,隻是有些累,蜷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翻閒書。裴琅怕她無聊,弄了很多閒書放在這裡,她一直沒心思看,這時候倒派上了用場。有人走進來,在她床沿邊坐下,隔著被子,並不碰她,輕喚了一聲:“佳期。”清明、溫和,是裴昭的聲音。佳期心中一歎。這個少年是她看著長大的,哪怕不是兒子,她至少也把他當做晚輩,或者是友人,可是偏偏是他。她慢慢坐起來,就著燭光打量一晌,“陛下瘦了。”裴昭“嗯”了一聲,手中端著粥碗,吹涼了一勺細粥。他神色很淡然,向來如此從容。他慢慢吹著那粥,說:“因為你沒有音訊,我很擔心。知道你在這裡,我本來也會來看你,你不該拿自己賭氣。餓不餓?”佳期無言,接了粥慢慢吃。裴昭也是半晌沒有說話,靜靜看她吃東西,好像這是世上頂要緊的事。佳期吃了半碗,便放下了,拿捏措辭,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裴昭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哪怕她沒有問,他也回答說:“朕不殺他,你放心。”佳期道:“叫皇叔。”裴昭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好。朕不殺皇叔,你放心。” 佳期撐著下巴看他,發覺他眉目又長開了些,可這樣在燈下小聲說話,又像極了從前在成宜宮的時候,那時裴昭每到夜裡總要來請安,把這一天做過的事都向她報備一遍,佳期靜靜地聽,就像現在這樣。佳期揉了揉眼睛,“本來要殺的,怎麼又不殺了?”裴昭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並不否認曾起過殺心,“本來該殺,確實該殺。如今不殺,是因為你想讓他活著。”佳期點了點頭,裴昭突然一笑,“母後讚同的是哪一句?”佳期笑道:“本來該殺,這個不錯。”“還有呢?”佳期慢慢斂了笑意,“陛下是什麼打算?送他去封地,還是一輩子禁足王府?”耆夜王的封地在什麼地方,佳期早已不記得了。可倘若她下半生出不得皇宮半步,裴琅在哪裡,對她而言其實無關緊要;對裴琅而言也是一樣,誌向不能伸展,在哪裡都是一敗塗地。可沒有任何一個明君會任由這樣的心腹大患招搖過市。裴昭若有所思,看著她的神情總是很輕的,像初春時節看玉蘭花一樣,“隻要你不走,你說了算。”“跟我回去,我不會逼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回宮之後,我仍舊叫你‘母後’。你要我娶誰,我聽你的。隻要你不走。”佳期心中焦躁,下地走了幾圈。裴昭知道她的心思,看她皺著眉咬著指頭走來走去,也不說話。裴昭起身,走到門口,才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說道:“皇叔沒事,在前頭喝酒。七日之後,皇叔與朕一同受降。母後,你看,你想錯了,倘若你想,朕連賢名都可以給他。連江山都可以給他。”那少年眼裡寫著“我隻要你”。佳期愣在當場。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月上中天,裴昭看過幾冊奏報,稍微動了動手腕。一旁的邵興平低著頭,極恭敬的樣子,他起初並未在意,再看一眼,便覺察出他神色不對,問道:“怎麼了?”邵興平不言語,他便繼續看下去。過了約莫兩刻鐘,他突然站起來推門出去——門外滿庭月光,一個瘦伶伶的人影跪在庭下,正是佳期。佳期極淡靜的神情被稀薄月光映得隱隱生輝,五官如珠玉寶石,瑩亮溫潤。裴昭一向不懂女色,也不記得她竟有這樣漂亮,竟然泠泠生豔。邵興平慌裡慌張追出來,裴昭剜了他一眼,縱然知道邵興平是護自己的短,仍是有些悶氣,彎腰伸手給佳期,“跪了多久?這樣冷的天,快起來。”少年的手修長溫軟,佳期恍若未聞,低頭道:“陛下少年英才,前途無限,是民之福祉,是我畢生傑作。”裴昭心頭一涼,隻覺得不詳。卻聽佳期繼續說:“我入宮時是十四歲……大約是,記不清了。”她話音有些不穩,強自遮掩過去,“這麼些年過去,我該是……陛下,你看,我都不記得自己多少歲了。近日我總在想,若人之一生是書籍一冊,那陛下已寫成了扉頁,隻待藍圖大展。可我的呢?”裴昭沒有收回手,僵立在原地。佳期慢慢抬起臉來,略顯蒼白的麵容上帶著笑,是他熟悉的那種飄飄搖搖無根草一樣的笑意。他總覺得佳期這樣笑很好看,現在才知道那是她不快活。她說:“可我的那一本,仍舊未曾落筆。”裴昭笑著搖搖頭,“朕不過是喜歡你罷了。或許皇叔先來,朕後到,可喜歡難道傷天害理?這有什麼錯?”佳期覺得心下酸楚。喜歡自然沒有什麼錯,裴昭甚至一退再退,可偏偏不該是她。佳期揉了揉眼睛,“陛下……”裴昭打斷道:“你要出宮去,那之後呢?這七年,你要如何抹掉?”佳期呆了一呆。裴昭沒再說下去,佳期也不接話,邵興平隻覺這二人話趕話說得不大投機,生怕裴昭再說下去就會難聽,可是即便裴昭不說,也是誰都知道的問題——“你是太後,太後難不成還能出嫁?”“就算你敢嫁,難道他敢娶?”“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他敢不敢?”哪怕是裴琅的母妃、他麾下萬千的兵士,也沒有資格逼裴琅舍下這烈火烹油的光景,何況一旦撒手,便是前路茫茫。何況隻是一個顧佳期。連邵興平都在心中輕歎了一聲。看著佳期的神情,終究不忍——她冒著這樣的天氣,在外頭跪了大半夜,而裴琅在前頭喝酒周旋,一如往常。這些天琴瑟相諧,大約不過是幻夢一場罷了。佳期睫毛輕顫,咬了咬牙,“……車到山前必有路。”裴昭咬牙看了她半晌,突然問道:“你當真不後悔?”佳期點點頭。裴昭沒再看她,轉頭吩咐邵興平:“送母後回去。安排行轅,受降後便回長京。”這話沒頭沒腦的,接在“你當真不悔”後頭,簡直不知是何意。邵興平還在愣神,裴昭已經向房中走去,佳期一急,想要追上去,但是跪得久了,膝蓋早沒了知覺,方一站起來,針刺一樣疼,她一個踉蹌,叫道:“陛下!”裴昭沒站住腳,猶自向前,忽然,他抬頭望向屋簷。屋舍陳舊,瓦片上原本掛著大片脆弱的藤蔓枯枝,此刻缺了一塊。在他和佳期說話的時候,有人來過這裡。裴昭驀然回頭,“來人!”未等話音落地,一個黑影驟然略向佳期,一腳踹開她身邊的侍衛。佳期始料未及,下意識將來人向後一推,肘彎直擊他胸腹,逼他放開自己,那人卻不躲不避,挨了這一下,劈手亮出匕首,細長刀柄在她後頸處砸下,佳期一聲都沒吭,霎時合眼軟了下去。邵興平慌得叫了一聲:“娘娘!”侍衛們呼喝著蜂擁而上,裴昭大步走下台階,猛地站住,卻隻見庭中寂寂,地上殘存著幾片枯枝,哪裡還有佳期的影子?裴昭臉色慘白,邵興平喊起來:“太後被擄去了!你們還不快——”一個侍衛搶進門來,高聲道:“啟奏陛下!耆夜王——”話未說完,便看著皇帝的臉色住了口。裴昭定定注視著佳期跪過的那一小塊青磚,慢慢問道:“說下去。”那侍衛小聲應道:“半刻之前,耆夜王掛印走了。”佳期後腦勺處鈍鈍地疼著,漸漸隱約有了些知覺,仿佛是被人扛在肩上,大約仍在外頭,因為夜風寒涼,一絲絲往臉上吹。那人大概肩膀吃不上力,過了一陣便將她放下,劈頭蓋臉拿毛氅蓋上,隨即是劈劈啪啪的微弱火花迸濺聲。鼻端的氣味熟悉至極,混著某種清越的木香。佳期慢慢睜開眼,旋即是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她狠狠咳了幾聲,那人大步走來,將她推倒放平,順了順氣,皺眉道:“嬌氣。”果然是裴琅——他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劫人!佳期咳得岔了氣,一麵推他一麵打量——這是一座山洞,洞外便是茫茫白雪,夜色萬裡無邊。這一驚非同小可,佳期猛地坐起來,一把推開裴琅,“這是哪裡?你放開——”她方才被裴琅劈了一刀柄,他情急之間未能控住力道,打得著實不輕,後頸上整片皮膚都淤紫起來,力氣也不足。裴琅被她推了一把,但也不好讓她迎著風吹,隻得無奈死皮賴臉地圈住她,“放開做什麼?還想回去跟你那寶貝小崽子訴衷腸嗎?”佳期恍然明白過來,愣了半晌,突然去他懷中摸索。裴琅笑著推她,“這荒郊野外的,顧小姐這樣好興致?”佳期急了,“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掛了印?”裴琅厚著臉皮把人圈在懷裡,“印掛了,官也辭了,不然憑你一張笨嘴,說到猴年馬月,那小皇帝也未必肯放人……彆動!”佳期在他懷裡拳打腳踢,裴琅反正皮糙肉厚,由她亂打。她沒幾下就敗下陣來,也不掙紮了。裴琅笑著氣她:“你急什麼?我有的是錢,何況劫都劫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就跟我混個幾十年,到老了選個山清水秀的地兒挖坑一埋……喲,這麼快就不打了?同意了?”佳期捂著膝蓋,小聲說:“……我腿疼。”裴琅摸摸她的膝蓋,似乎都腫了,再摸摸她的手,也是冰涼,不由得罵了一聲:“跪了多久?像根冰棍子。腦子被陶湛踢了麼?”佳期坐在石頭上嗬了口氣,裴琅揉了揉她小小的膝蓋,見她疼得一抖,也隻好緩了緩聲氣,“行了,算我是泄私憤才砸你,你砸回來好了。”佳期說:“你泄什麼私憤?誰準你憤?”裴琅哼的一聲。他方才蹲在屋頂上,把她那驚惶的樣子看了個底掉,現在都記得她垂著眼睛叫“陛下”的樣子。她鮮少那樣乖巧,對他更是壓根從來沒有乖巧過。裴琅恨恨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因為你笨死了!大半夜去跪他做什麼?跪我求我早點去打劫倒還快些!”佳期氣咻咻地瞪著他,他也沒好氣,也瞪著佳期。不知為何,等到洞外一塊雪“簇”地掉下來,驀地打破寂靜,兩人突然同時笑了。佳期揉了揉後頸,囁喏道:“我隻是覺得,倘若你同我的……我的心一樣,那我再也不願意讓你一個人用命去拚,哪怕隻有一步,我也要邁出去這一步才行……可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裴琅嗤了一聲,“你倒是敢想。我倘若不來呢?”佳期一分猶豫都沒有,搖頭道:“那也沒什麼後悔。你不來,我便去找你。”這次他們沒有約定過什麼,可是心向身往,萬山無阻。她話音綿軟而篤定,裴琅覺得心尖一麻,酥癢的小爪子撓著心肝從頭頂一路滑到腳底,像火花似的明亮柔和。他愣了半晌,又自言自語似的罵了一句:“好好的一個人,都被你廢了。“他鬆開佳期,“我若是不願意走呢?”佳期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腰裡,既沒有哭,也沒有罵,隻是靜靜呼吸,鼻端全是他身上那種讓人心安的囂張氣息。她悶聲悶氣地說:“那我就打劫。反正你劫我,也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那我就當你願意。我先燒了你的王府,再砸了你的印,再——”裴琅失笑,揉揉腰間那個小小圓圓的後腦勺,“行了行了,不勞你大駕,我自己砸了,算是心有靈犀。”這晚裴琅把篝火燒得熱熱的,他睡在皮襖上,佳期睡在他身上。她膝蓋本就麻了,這麼睡了一夜,更是腰也閃了,次日腿都抬不起來,被裴琅背下山去。裴琅的背是非同尋常的背,走一段,他就歇一會,把她放在山石上,劈頭蓋臉地親一頓。佳期憤憤擦臉,“色狼,惡鬼,流氓,去死。”裴琅道:“行,我去死,這個好辦,你回宮去,叫那皇帝崽子來捉我,我立刻去死。”佳期悄沒聲地一笑,“他不會。”“你替他說話?”佳期仰頭看他,神情極淡靜,“嗯。你敢不敢賭?”裴琅滿不在乎,又塞一塊糖到她口中,將她背起來繼續走,“我怕什麼?賭。”佳期在他背上打了個小小的嗬欠,“倘若我賭贏了,今後去哪裡,你都要聽我的。”裴琅捏她的小腿解氣,“那崽子狼子野心,沒有你贏的道理。”市集上有來往巡邏的士兵,他知道是追兵,壓低鬥篷,穿行而過。幾個人在張榜貼告示,他瞟了一眼便路過,走出一截路,突然站住腳,原路走回去。那告示外已圍了許多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太後與耆夜王為賊人所殺……?嘖,不是仗打完了麼?怎麼還是出了事?”“唉,蠻族人好手段……誰料得到他們還會反撲?前線本就疲憊,難免粗疏大意,難怪耆夜王和太後未能逃過……”“隻是這兩人怎麼會死在一起?”“哪裡在一起?一個在南山,一個在北澤……”那小皇帝連安排死訊都要他們南轅北轍,可謂司馬昭之心。裴琅背著佳期繼續聽了幾句,一言未發,走出了人群,方才冷哼一聲:“顧佳期!”佳期早忍不住,“噗”的一笑,“哥哥賭輸了,要怎麼樣?”裴琅昨日也沒聽懂裴昭說的“你當真不悔”是什麼,眼下被這荒唐告示一撞,霎時心中一片雪亮——這假母子倆打得一手好啞謎,那時裴昭就打算放佳期走!為了她快活,裴昭當真連那耆夜王的位子都肯留下!眼下他不請自來掛了印,裴昭恐怕樂得清閒,說書人將二人的死訊添油加醋一傳,指不定是如何豔色,反倒烘托得那小皇帝既清白又正直。……總之,他這印算是白掛了。裴琅手一鬆,將佳期擱在地上,起身就走。佳期在後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急得跳腳,“怎麼,金蟬脫殼有什麼大不了,隻準你一個人玩麼?裴……你再走,我要生氣了!”他埋頭向前走——倒並非有多少悔意,不過是被她騙得心酸肝軟,太失顏麵。氣衝衝走了半條街,他停在那賣首飾的攤子前,丟一塊銀子,將一堆鏈子拿了滿手,又氣衝衝走回去,往她手裡一塞,冷臉道:“還氣不氣?”佳期就坡下驢,討好地一笑,“你不氣了?那我也不氣。那和好嗎?夜闌哥哥?”沒幾個男人禁得住心上人這樣叫“哥哥”,何況她還握著他的袖子搖,像個犯錯的小姑娘,脖子裡還留著個小小的紅牙印。裴琅轉身把她背起來,往城外走去。佳期小聲絮叨:“我沒有特意要騙你的。我也不知道陛下會答應,倘若陛下不答應,你再來劫我,那也一樣的……不要生氣了,陛下他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又不是你,怎麼會把他教成壞孩子?……”兩人走出了城門,換了馬,在驛站留了書,叫陶湛來會合。佳期想了想,“我還想要一個人。”裴琅無奈,添了一筆“去接青瞬”。佳期像扭股糖似的抱著他的腰不撒手,立刻踮腳在他下頜上親了一口,“哥哥冰雪聰明。”裴琅把她扒拉開,“妹妹泥狗腿子。”兩人上馬,裴琅照舊坐在她身後,抖動韁繩,催馬向前。前方兩條大道,佳期道:“你賭輸了,就聽我的,我們向東走。春天來了,東邊花開得早,我早就想去看那個……”裴琅握住兩人的馬韁繩停下。前方官道上站著一個人,佝僂著腰,抱著一匣子東西,遠遠跪下。佳期認出那是邵興平。邵興平快步上前,將那匣子遞來,眼圈也紅著,“不論是去哪裡,都是路上用得著的東西……請、請顧小姐收著,是陛下的心意……”佳期猶豫了一下,裴琅伸手接了過去,笑道:“喲,陛下給他娘的嫁妝?”依照裴昭本意,大概未必沒有要向裴琅示威的意思,他畢竟少年心性,多多少少有些不甘,想告訴他“是我把她送給你”,偏偏裴琅慣於氣人,四兩撥千斤地把人貶成個小孩子。佳期橫他一眼。邵興平又道:“陛下雖不方便來送,卻十分掛念,於是托奴才帶半句話給顧小姐。‘倘有一分不如意’,隻此半句。陛下說,顧小姐一定懂。”裴琅大喇喇笑道:“那顧小姐懂不懂?”她道:“我懂。”倘有一分不如意,他身邊永遠為她留著千百萬分的如意。但為那一分,他肯將那千百萬分拱手相讓。佳期回頭,極目望去,視野中是蒼茫青黑的城關牆。魖黑高大的磚石壘起威嚴關隘,那之上似乎有一個白衣的人影,向著此處遙遙一拜。她像裴昭曾經望著她時那樣,在這裡跟他道彆。佳期眼眶一燙,“走吧。”裴琅催動馬韁,遙遙向城關上比了個手勢,清叱一聲,縱馬而去。翻過一座山坳,他猛地勒住馬,“花開了。”野玉蘭靜靜開了滿山滿穀,枝椏舒展,自在欲飛。裴琅在她臉上大喇喇一抹,安慰道:“彆哭了,好像我是人販子,弄得你們親離子散。”佳期破涕為笑,指著樹梢,“我要那個。”裴琅翻身下馬,在枝頭摘下開得最好的一朵,簪到她鬢邊。佳期輕摸了摸花瓣,指尖都是靜謐香氣。裴琅翻身上馬,彎身在她頰邊一吻,輕聲道:“聽話,不哭了。你很好看。”佳期沙著嗓子,“當然。”裴琅失笑,一振馬鞭。馬蹄噠噠而起,馳入浩**紅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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