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水無憂(1 / 1)

雨馨拔了家中的電話線,不讓那從八點多就響起的電話工作。頭很痛,很暈,自銀沙灘回來後她一直是半夢半醒狀態,想睡時睡不著,不想睡時又迷糊。都是因為昨晚遇見了那個人。寫了幾十篇愛情故事的她當然比彆的女性更明白一個道理:愛的反麵並不是恨,而是淡漠,是分手後再見麵時的平靜。她不平靜——她還愛著他。電話停了,手機倒是響起了,她煩躁地拿起一看是單位的電話顯示,立刻就把手機關上。她不知道自己在**躺了多長時間,直到門鈴響起,她才起床到門前拿起對講機,直覺是可能於飛回來忘帶單元門的鑰匙了。竟然是母親和大哥!原來是他們在雜誌社打來的電話!雨馨穿著吊帶睡衣和拖鞋就往樓下奔,正好母親和大哥走到二樓,在見到他們時,雨馨一步跨下四層樓梯,幸被雨辰扶住才不致跌倒。建軍在女兒的攙扶下上了樓,她什麼也不說,兄妹倆一問一答地說著話。建軍環視著女兒那裝修簡陋而充滿情調的房間,長歎一聲:“回家再說。”這是她在女兒那兒說的唯一一句話,雨馨關心地問母親這個那個,她隻是點頭或者搖頭,眼淚汪汪,倒是雨辰不住地打聽妹妹一年多來的情況。時間衝走了親情之間的不愉快,帶不走的是濃濃的血緣,能將複雜的生活過程化解為簡單結果的隻有血緣。到了家,雨馨覺得母親輕鬆和快樂起來,父親正在家中準備豐盛的晚餐,母親一回來,立刻打著手勢要父親退下,自己動起手來。父母自始至終都沒有談起過去的事,既沒有說一句歉意的話,也沒有問女兒是怎麼過來的。他們回避著語言,隻是用行動來告訴女兒他們有錯誤,保持著作為長輩的尊嚴。比如他們開心地笑,母親不停地埋怨父親:“你怎麼買的是花蓋蟹而不是飛蟹,你不知道女兒愛吃飛蟹嗎?在家呆了一天,還沒有把女兒的房間收拾妥。告訴你老東西,我女兒要是今晚吃不好睡不好我就找你算賬!”父親每聽到母親一個批評,就趕緊能改的就改,這次嘴上故意硬著說:“現在我可不怕你,我女兒回家了,要是你還敢數落我,我就和女兒一起過,你和兒子一起過。誰怕誰呀?!”雨馨知道是孟皓通知家裡的,心裡暗暗感激他的舉動,這讓她親人的見麵有了合適的契機,從而知道了他們其實愛著她。建軍對女兒一年不和家聯係的行為隻說了一句:“天下隻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爹娘。”算是將所有的過去都翻走。一家人正坐著聊得開心的當兒,葉海琳打來電話說是要找建軍談點事。原來,頗有心計的譚惜第二天上午,就趕來孟家告訴孟母見到了林雨馨的事,她在試探海琳的態度,海琳沉默片刻,說:“小譚,我實話對你說,我兒子很愛她,可是我不喜歡她,從她進我孟家的門那天起我就看她不順眼。認識孟皓時,她本來是有男朋友的,後來她和孟皓結了婚,似乎還忘不了她的男朋友。我覺得她有點水性楊花。你看看,結婚一年就離了婚,還和娘家關係搞得很僵。這說明她的個性比較古怪,人也飄。他們的事我不十分清楚。現在孟皓有了你,她也有了男友。所以,你以前進我的家門怎麼做,今後還怎麼做。”這明確的表白讓譚惜心中有了底,她決定繼續以海琳為中心,如果情況有變,她會有人撐腰。 海琳呢,坐在家裡想這件事,怎麼想怎麼覺得不是滋味,從為兒子考慮的角度上講,她是真的不希望兒子和林雨馨複婚。她給兒子打電話詢問兒子打算怎麼辦,孟皓說就按我們約定的辦吧,她當時氣極,放下電話想,不應該和兒子生這個氣,因為大家有言在先嘛。她不想在兒子的婚事上有什麼反複。算算日子,到明年大年初二也就是小半年的時間,可彆再窮折騰了。於是,她給建軍打電話,先是為建軍女兒失而複得說點客套話,然後暗示建軍孟皓就要再婚了,二人感情如何如何的好,林雨馨也有男友了,彼此皆大歡喜。精明的建軍一聽就明白了,她放下電話對全家講了剛才的事,然後對女兒說:“雨馨,以後不管你做什麼事媽永遠站在你這一邊。姓孟的要再婚和我們說什麼?你覺得怎麼對就怎麼做,改天把你男朋友帶回家給我們看一看。你喜歡的媽都喜歡,你不喜歡的媽連正眼都不瞅了。”不管自己心裡對孟皓是什麼想法,也不管母親說的符不符合實際情況,母親的話讓雨馨大受感動!“媽,那個人叫穆白,是個律師,我們不是戀愛關係,他追我,我沒有同意。因為那天在餐廳我們和孟皓他們相遇,穆白本來和孟皓就是朋友關係,他的女朋友和穆白又是圈內人,孟皓和女朋友在我麵前臭顯一番。我也不能示弱吧,所以,不知情的穆白就成了道具。”她心裡卻對前婆婆的話充滿了反感,以為一定是孟皓回家說什麼才引起來的。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還怕我要回頭破壞你的好事呀!我林雨馨是沒人要了還是怎麼的?“媽不管那麼多,隻要我女兒高興就成。”孟皓給雨馨打了好幾次電話,說要請她吃頓飯,被她一口拒絕。他想還是見麵再說吧,於是打聽到她是星期二坐班,趕在那天候在雜誌社外,事先還不敢打電話告知,想見了麵再說。等他見她剛一出雜誌社的大門,開車跟上,到了她身邊,裝作路過的樣子打開車窗:“這不是林小姐嗎?這麼巧?晚上有沒有事?一起坐一坐吧?”雨馨一見他,心中狐疑,他約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既然現在他十分幸福約我這合適嗎?她假裝漠然,對他點點頭就要離開,被他叫住。“林小姐,作為朋友吃頓飯都不賞臉嗎?怕你男朋友知道了責怪你吧?”他儘量風趣地說,實際上心裡很著急。“我怎麼敢赴孟大老板的飯局呀?穆白倒是沒什麼,可要是讓譚小姐知道了,我怕你不好交待。”雨馨自己也覺出酸溜溜的勁來。“那我們就來打個賭,看看我們吃了飯是你在穆白麵前不好交待還是我在小譚麵前不好交待。你敢不敢?”孟皓嘴上說著,車也停下。他下了車,轉了個方向,把車門打開,對雨馨做了個“請”的姿勢。雨馨覺得有些話是應該當麵講清楚,比如關於他媽往林家打那種讓人彆扭的電話,得要親口告訴他“今後少來這一套”,於是,輕撩淡紫色螺旋狀長裙,微微一笑,上得孟皓的車。“孟大老板,一年多生意不錯呀!車子都換成奔馳600了?真是喜事成雙呐!”她本來不想說最後一句,可不知怎麼,順嘴就說了出來。孟皓嘴角一歪,算是對她的話的答複,隔了一會兒道:“想吃點什麼?中餐還是西餐?”“客隨主便。”其實他早就選好了地方,那是一家新開的茶室,在二七廣場,叫“水無憂”,環境幽雅,喝過茶,也有精致的菜肴供客人享用,是個和朋友聊天的好地方。“那就水無憂吧?”雨馨一聽,是去過的地方,愛茶道的她很喜歡。他們在車上不再說話。她嗅到了他身上獨有的氣息,讓她癡迷眩暈,她想起了過去的好時光:第一次見麵,送到福利院的鋼琴,到香港的五個夜晚,香雪蘭,琉璃小鞋……他從來就喜歡她穿紫色的衣著,現在這套長裙顯得她比以前更具有成熟風韻。他偷眼自車內鏡中看了看她的表情,眼睛微微向車外斜視著,嘴唇緊抿,似有千言萬語要對人說。栗色頭發一絲一絲的,因為車窗是半開的,風把她的頭發吹向他。除卻巫山不是雲!他輕歎。不管這次再番相追有多少艱難險阻,也不能讓她走掉!水無憂茶室到了,門口的幾個大紅燈籠很是喜人,門裡的小姐一看有客人來,趕緊迎出,將他們帶到二樓。他們選了一個日本風情的包房。茶桌立在地中間凹進去的地方,喝茶的人需要把鞋子脫掉坐在凹地的邊沿,雙腿搭在下麵。孟皓把雨馨的皮包接過來掛好,這個動作很自然,二人誰都沒有感覺到。茶室本來有小姐表演茶藝的,被孟皓拒絕了,他讓小姐把茶具拿來,就讓她退下。現在他不想讓任何人打擾,隻想和她一個人多待一會兒。好半天,兩個人才回過味他們有些時間不說話了。孟皓主動說:“我想,女作家應該喜歡來這樣高雅的地方吧?來,咱們自己動手吧。我不會茶藝,隻知牛飲。”“隨便吧。我也隻是瞎喝一氣的。”雨馨將沏好的茶倒在小杯子裡,慢慢啜著。“怎麼一年不和任何人聯係呀?都把你媽給急壞了。”雨馨兩隻眼睛如寒夜裡的星星盯著他看,他自知語病:這麼問話,不是明知故問嗎?而且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自己。他乾笑了一聲。“孟皓,我有句話得說到頭裡。我回我家的第一天晚上,你媽把電話打給我媽,說你要結婚了,我不知你和你媽是怎麼合計的。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有必要讓她這麼做,你再婚和我家是沒有任何關係的,為什麼一定要打這種電話?你不覺得你們是在多此一舉嗎?”“我媽往你家打電話?我不知道呀。”他沒有再往下說,心裡一下子明白了,一定是鬼精靈譚惜搞的鬼,可得解釋清,要不然影響下一步的行動。“對不起,如果這件事讓你覺得很不愉快,那在這裡我就道歉了。不過,我的確是不知情的。”“你媽怎麼會知道我們的不期而遇,還知道穆白?不是你說的就是你女朋友說的,你們誰說的不都一樣嗎?”這話倒讓孟皓無法立刻對答,他猛然意識到在海景酒店和譚惜在一起給雨馨造成的錯覺是很難說得清楚的。可是又不能就此沉默,那不等於默認雨馨說的情況了嗎?“有些事以後再和你說。我想問你一句:你恨我嗎?”“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有什麼恨不恨的。”沒等她說完,孟皓的手機響了,她聽他說“小譚,你告訴我媽,我在外麵吃”這話,心裡一陣翻騰,嘴裡說:“孟皓,你怎麼不告訴她你和前妻在一起呀?”“你真的想讓我這麼做?”孟皓認真地看著雨馨,她直視著他,連眼都不眨。他打開手機,真的打給家裡,還大聲說“找譚惜”。雨馨看著他來真的了,也不阻止,惡作劇般任他所為。“小譚,你知道我是在和誰吃飯嗎?我是和林雨馨在一起!”他聽到對方的笑,還說“好好吃吧家裡沒事”,才合上手機。“看來你們的感情發展的很快也很穩定,要不然,你怎麼敢打這樣的電話?上次你女友告訴我說你催著她結婚,你們何時辦事?到時我送份禮物你不會給我扔到窗外吧?”“那麼你呢?有那麼出色的男朋友相配羨煞人呀!”他聽出了她話中的醋意,心中又喜又憂。她不答,心裡還在生他的氣。他有心想說出還在愛她這樣的話,又怕她不信或是羞辱他一番。可是現在不說吧又總得說,什麼時候說不都是這樣讓他難開口嗎?他鼓勵著自己,終於說出了口:“雨馨,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還愛著你!”這話真真的讓她大吃一驚,她仔細看了看他,覺得他不像是打趣她的樣子。她想起了分手前後的情況,心像被揭了剛長好的瘡疤一樣痛,遂冷笑一聲不理他的話茬兒。“雨馨,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一想起這個日子就恨不得打我幾個耳光,我媽他們在家裡已經準備好了給我過。可是我不想過,永遠都不想再過什麼他媽的生日!當你在銀沙灘告訴我孩子是我的生日禮物時,你知道我的心情嗎?當雨辰告訴我你在雨夜裡離家出走後,我開車找了你整整一宿,火車站、飛機場,大街小巷。因為就是在去年的這一天,我丟失了我最愛的人送給我的最好的生日禮物。每當想起這個,我都會心痛不已,我甚至在深圳找了你整整七天,光是打出租就花了幾千塊。可是萬萬沒有想到,你竟近在咫尺!這是對我最大的懲罰!現在你已經有了穆白,所以,你知道嗎,我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對你說出這樣的話?我想,我必須要說,不管你聽了後是什麼反應,說了意味著對你我還有一半的希望,不說,那我就永遠都沒有希望的了。”她信又不信,信是因為在無名崖分手時,她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林家人告訴她他常打聽她的情況,不信是因為如果真的全部如他所說,那麼為什麼不如她一樣非此即彼的性格,起碼是沒有處對象?騎著馬找馬那算是愛嗎?為什麼她不談戀愛而他談了呢?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想靜觀其變。不管她怎麼想他說的話,她都願意那全部是真的!孟皓看著她,見她隻是沉思,並不說話,繼續表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這一年讓你受了很多的苦,彆說你一個人有多難,就說你在家中受到的閒氣,就讓我很難心安。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年你一點都不想我嗎?”她突然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我想到你的辦公室一趟。”他不知道她的意思,隻知道她的態度有了點變化,他點了點頭,立即叫來小姐埋單。當他掏出錢包付錢時,她看見了錢包裡自己的照片,她伸手要過他的錢包,看著上麵的自己,心中感慨萬千。他看著她的樣子,知道自己的行為感動了她,能將前妻的相片一直放在身邊,不是因為愛還能是因為什麼?倆人往外走時,他覺出來她變得有柔情了,臉上的表情不再有戒備。進了他的辦公室,她直奔辦公桌走,真的看見了於飛曾經說過的桌子上的相片!她拿起相框,眼睛潮濕了。他沒有用譚惜的相片代替她的相片,他事先並沒有機會防備她提出要來辦公室這件事,也就是說相片始終就在那裡放著。他這才知道了她的用意,想必上次於飛來看見後告訴她的,她想看看東西還在不在,也就是說於飛的敘述讓她非常在意。她放下相框,環顧著辦公室,忽又想起在這間屋子裡曾發生過的一切,他說過的那些話,那些傷得她遍體鱗傷的話。就是那些從電話線裡傳過來的話,讓她悲傷得像被人抽走了靈魂,然後隻能借離婚還魂。他看見她表情變化多端,一會兒眼波含情,一會兒是目光冷峭,一會兒傷感,一會兒是堅毅。他不敢說什麼,怕驚擾了她的思緒。“走吧。天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她語氣很冷。等了這麼長時間,怎麼就會是這麼一句話?他不甘心,上前一把摟住了她,將她拉至與自己零距離。“你說,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你讓我怎麼做你才能相信我?”印象中的他是極少直截了當表露自己的情感的,今晚他可是一直在說他心頭所想,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而他呢,此時是真的想不出應該如何讓她立即相信他,他覺得從來沒有一件事情像現在讓雨馨相信他表白他對她的愛情這件事這樣難的。他是商場中的梟雄,他無堅不摧,他對女人無往不勝,隻除了她。“就算我信了你,你又如何?”她終於對這件事開了口,讓他大喜過望。“那我就讓你回到我的身邊。”你以為我是誰?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雨馨想,可是,她並沒有推開他,兩個人就那麼緊緊地相對而立,鼻子都時不時地碰到了一起。孟皓覺得把持不住自己,他強忍著不去吻她,怕嚇到她,反而讓她跑掉。他很珍惜現在的情景,讓他覺得她並不是不愛他。“你不覺得你對女人太不當回事了嗎?現在你的家裡你的未婚妻在等你回去過生日,而你卻在對前妻說還愛著她,你這是在同時褻瀆兩個女人。”原來是這麼回事!她在顧慮的是譚惜。“如果我對你說其實我和她根本就沒有什麼,你信嗎?”他的話是那麼的輕柔,好像羽毛拂過她的心。她看了看他的眼睛,直覺告訴她他沒有說謊,理智卻又告訴她那怎麼可能呢。小譚不是正在他家嗎?能將女朋友帶回家那說明關係已經很深了。他看出了她的遲疑,說:“天下事是無奇不有的,說來可能誰都不會相信。小譚是我媽硬安排給我的,我實話告訴你,她非常愛我,不管我如何對她講我不想考慮個人事情,她都不退下。在水無憂我打給她的電話你不是都聽見了嗎?她不在乎!與其說是我在和她處對象,莫如說是她在和我媽處對象。上次在海景酒店那是我第一次請她吃飯,其實是為了感謝她對我媽住院期間的照顧。”驀然間,她想到了她和穆白,如果說孟皓說的話是假的,那麼發生在她和穆白之間的事不也是他一樣的情況嗎?“雨馨,無論如何這次我是不會讓你逃掉的!我真的怕,怕你再遝無蹤跡。我不能再失去你,我愛你!我真的愛你……”他喃喃自語起來,她的頭發絲有幾根飄到了他的臉上,刺激了他的情緒,覺得心都化了。他對著她的嘴要吻將下去,雨馨閉上眼睛,既不接近他,也不躲避他。正在這時,他腰間的手機響了起來,在靜謐的房間裡聲音很刺耳,驚醒了兩個人。雨馨一下子把他推開,徑自走到門前,他一邊追她,一邊關了手機。都是這該死的手機!他恨不得把手機從二十八層的樓上摔下去!電梯裡的雨馨和他保持著距離,他靠近她一步,她就躲開他兩步,他覺得情緒被衝跑了,無法立刻恢複到剛才。一路上,他不停地追問她:“給我一句痛快話行嗎?”她一直到家門口,才對定他說:“會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