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辛福不可比(1 / 1)

電話號碼按了一半,雨馨又放下電話。她要給家裡打電話。一個人的一年時間裡,她理解了母親。雜誌社每況愈下,自她來後,已經有兩次是兩個月發一次工資,本社編輯的稿費暫時停發,她寄到外地雜誌的稿件一般情況下從定稿、發稿一直到收到稿費要四五個月的時間。她動不動就成了赤貧階級,還從於飛手裡借過兩千元;幸虧來了五千六百元的稿費,方解她的燃眉之急。沒有錢的日子裡,她想到了母親給她留下的所有印象。母親剛結婚的時候,父親總是買回家低劣的茉莉花茶,喝茶是母親和父親共同的愛好。母親第一次喝的時候全吐了出來,罵道:“你就差這麼點錢嗎?這個你也能喝下去?”她立刻出門買回上好的龍井喝。這個細節她不厭其煩地說給子女聽,結論是“落魄的八旗子弟那也是貴族,在都市裡安家落戶的農民一輩子都會有農民的習慣”,說話時那種眼神現在想想是後悔當初選擇了父親,選擇了不如以前的生活質量。而雨馨常常是站在父親的立場上看待母親:不就是喝茶嘛,一個人有一個人的習慣,至於發這麼大的感慨嗎?不愛萬貫家財如今偶爾捉襟見肘也能自得其樂的她,從來不在低檔次的飯店裡吃飯,從來不在類似二七貿易市場那樣的大眾化消費水平的地方買一件衣服,哪怕是一塊手帕。這並不是母親張建軍給她養成的習慣,而是孟皓!一年的闊太太生活的確並沒有讓她大把大把地為自己花過錢,當時她也並沒有想過自己過的生活和一般百姓有什麼差彆。然而,現在,她知道那一年的生活給自己帶來了什麼樣的改變,那是一種生活態度的轉型。舉個簡單的例子,她身無分文也願意在邁凱樂商場名牌商品前滯留,明知道買不起也讓售貨小姐拿給她仔細看,一旦遇到打折,她會傾其所有買這件衣服。寧可買對一件,也不將就一次。她想過,她一個人可以住在現在的房子裡而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可是,要是再婚時住在這裡她會很難受,貸款也要買大些的住。自己以前對金錢的認識雖正義,卻不乏偏激。母親住在小洋樓裡足足有二十幾年,那麼她對自己住在七十幾平方米的房子裡曾經發的牢騷究竟和自己現在的感覺有什麼區彆?從貧到富可以,從富到貧真真的讓人很不舒服。很多事情也許是沒有什麼對與錯的,由於人的生活經曆的不同會對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想法,即便他為了達到目的采取的方式有悖彆人的觀念,可是,對於她本人,卻是正確的。自己對母親曾經的認識失之於偏頗,隻重了結果而沒有考慮到前因。比如從前覺得她勢利,覺得她庸俗,覺得她無情,覺得她自私,如果當時多想想她曾經有過的經曆,雖到現在也是不認可她的作為,但會理解她,會包容她。 於是,林雨馨就常常是撥了一半的家裡電話號碼又放下電話,她仍然有個心結沒有解開,那就是再不是的女兒也應該是母親的女兒,她不應該在女兒大災大難時一掌推開,在傷口中狠撒一把鹽。她再一次無法排解自己心頭的煩悶,出門散心。雜誌社為編輯辦了公共汽車辦公票,一般的公共汽車都是可以用的。雨馨常常拿著這種票無目的地坐上一輛車,眼睛望著窗外,思考事情。她先是到了人民廣場,而後坐上4路車,4路車有個站點是白雲新村,在這一站下,再走個十分八分鐘,就可以到她家。她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在那一站下車,如果沒有勇氣敲響家門,那就遠遠地看上一看,了卻思念。她不斷地鼓勵自己:都一年了,他們是不會拒絕自己的。要說錯,我也有錯,天下哪有像我這樣做女兒的一年都沒有和父母聯係?待她離自家樓有二十幾米遠時,她真的看見從樓裡出來的母親,她想喊,卻喊不出來,想往前走,卻走不動。母親明顯蒼老了許多,兩鬢頭發花白,也不像以前走起路來精精神神地,背有些駝。母親沒有看見她,就算看見也未必能立刻認出來。她戴了一個大大的墨鏡,頭發挽起,身子藏在樹後。母親坐在樓前的花壇邊,正好背對著她。她的眼睛潮濕了,從樹後閃出身來,慢慢地往母親那裡走。才走了幾步,就聽見離母親不遠處一個年輕的母親在嗬斥一個三四歲大小的男孩子:“就你這麼淘氣,我還能給你買閃光手槍?什麼時候做個聽話的好孩子,我再給你買。”她猛地想起了離家的那一夜心頭所想:不是每個好孩子都有糖吃的。她捂住了臉跑開了。她打開電腦,想寫點什麼充塞大腦不再想任何過去的事情,然而卻做不到。本來寫作已經成了她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逃避煩惱的興奮劑,這一次卻不行,加大劑量也不行,氣得她關上電腦。女人若有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時,大多會想靠在一個男人的肩上,哪怕那肩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也會讓她心安。更何況,於飛到俄羅斯開筆會,她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交流,可以在聊天中釋放心懷。於是,她給穆白打電話,說請他一起出去吃頓飯。電話那端的穆白已經是激動得說話都打了個結巴。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約他,以前幾次都是他約,還得一而再而三地聲明隻是約一個朋友,沒有其他的想法。他一直追她,鍥而不舍地追,不管她理不理,直到她不忍心拒絕和一個真誠的人一般性地交往。兩個人友好地相處,偶爾也能在電話裡聊上時間很長的天。她也認為他是一個條件相當不錯的男子,三十而立事業有成,在自己的圈子中是個一流的律師,名氣很大;相貌不俗,高高大大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臉;人很厚道,在獨身男人中是個上佳的人選。她曾經想過是不是應該和他“將就著處”吧,最後考慮的結果卻是不行,沒有那種愛的感覺,做個朋友倒是真不錯。如果不是怕常和他聯係他會誤會自己心動了,她是會經常約他一起談談天玩一玩的。為了徹底地換個心境,雨馨在穆白開車接她之前,精心地打扮著自己:化上看上去很淡其實卻很濃的妝;頭發長長了許多,被她散開,因為洗過後用四個皮筋一段一段地紮起過,頭發乾了之後就呈波浪狀。她把自己養的茉莉花掐下十二朵,用和頭發一樣栗色的線一個挨一個地穿起,然後用栗色頭卡彆至右側,如果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線的。她穿上一件無領無袖的銀白色長裙,裙上有閃光的銀線,足下一雙鞋是白色織網的高跟鞋。當她一打開單元鐵門的時候,穆白的眼睛都亮了,他以為這是為了他而打扮的。本來他穿的是一身白色的休閒裝,為了能配上雨馨的妝扮,他特意拐個彎回到家,換上米色西裝,也和她一樣戴上墨鏡,複又上車。“我想到港彎橋的海景酒店頂層旋轉餐廳,那裡可以看到星海市的全部夜景。”她說。“可以。不過,我是不能讓你請客的,那樣太掉我男人的價了。”“怎麼,女人就不可以請男人嗎?”“起碼我這麼認為。”雨馨想,我會偷偷地先付錢,看你怎麼辦?一進餐廳的門,雨馨讓穆白先走,她說要先到衛生間,等她到了餐廳裡麵時,沒有看到穆白,原來他選的座位開始是在離門不遠處的,經過旋轉,他到了裡麵。她站在那裡,考慮到這一點,沒有出聲,等著穆白被轉過來。穆白坐的是麵對她的方向,他的對麵卻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人,他看見她,擺了擺手:“林楠,過來吧,正好遇見我的兩位朋友,我們一起熱鬨熱鬨吧。”那兩人同時回頭看,卻讓林雨馨大吃一驚:男的正是孟皓!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巧,孟皓和雨馨一樣,今天主動約譚惜出來吃飯,為了感謝她在母親住院期間辛苦的忙碌。他回頭時,正好雨馨摘下墨鏡,他呆了!早知是這樣,就不該摘下墨鏡!不摘墨鏡,難道他就不會認出自己?認出真的不好嗎?自己不是想過這種不期而遇嗎?可是,他怎麼這麼快就有了女朋友?早知是這樣,就不該請譚惜出來吃飯,可是要是不請,怎麼會和她見麵?見了麵,卻是如此的情況,她怎麼會在星海?怎麼這麼快就有了男朋友?究竟是不是她,穆白怎麼叫她“林楠”?他以為自己眼睛花了。可是怎麼會呢?天下不會再有這樣的女人的。既來之,則安之。兩個人都是這麼想。雨馨在落座時,不自覺地用手遮了一下臉,當意識到時,趕快放下,平靜地看著對方點點頭。孟皓強行把情緒控製住,儘量不讓自己的情緒外露,想看看情況再圖打算。“這是我的……她叫林楠,在《佳音》雜誌社工作。這二位都是我的朋友,這是孟皓,鯤鵬公司的老板。這是譚惜,我的同行,律師。”原來她這是一直沒有離開星海!他覺得很心酸,也很慶幸。穆白原來認識孟皓,那麼他當年會不會出席過自己的婚禮?會不會認識自己?多半是不會認出的,因為幾乎婚禮上所有的新娘子會和平時大大的不一樣,一換上平時的裝束,一般人是不會認出來的。她想,然後假裝不經意卻在暗中打量著對麵的女子,公平地講,這個女子真是不錯!隨後她又挑譚惜的毛病,她明知這是在嫉妒。“林小姐,我怎麼好像在哪見過你?”譚惜冒出一句,這可嚇了孟皓和雨馨一跳,因為還有個人不知情,那就是穆白,他們都生怕破壞了氣氛。“也許我長的太大眾化了,所以好多人都這麼說。”雨馨故意調解著氣氛。譚惜想了想,無意中瞥了孟皓一眼,她覺出他的不自在來,突然她的第六感告訴她,眼前的這位女子就是林雨馨。又被她否定,不是說她叫林楠嗎?否定了的想法又被她推翻,她仔細地看過她的相片,覺得天下真的沒有人再長這麼出眾的第二張臉。這樣翻來覆去的好幾次,她心生一計。“林小姐,可以問你個問題嗎?我有個朋友叫林雨馨,請問你們是不是親戚?”雨馨看出譚惜這是在試探,索性否認:“不是。”“來,穆白,咱哥倆喝酒,你說是啤的還是白的?我們這可是第一次在一起單獨喝,今天不醉不許走。”孟皓有意岔開女人們的話題,他也真想用酒澆愁。“好!啤的。咱們四個人先去拿菜。”“你們先停。對不起,我得和孟皓洗洗手,等我們回來再去,幫我看著包啊!穆白,我那裡可是有一百萬元支票的,丟了可要找你的。”譚惜笑吟吟地說,等她往洗手間走的路上從孟皓口裡得到證實那個女人就是林雨馨時,心裡有了主意。這個旋轉餐廳是自助式,中西餐都有,雨馨剛要起身,被譚惜喚住:“林小姐,不忙,咱們先坐在這裡看包,讓他們先拿,等他們回來了咱們再拿。”雨馨輕輕地點點頭:怕你何來?等兩個男人一離開,譚惜突然又冒出一句,她是特意的,想趁對方不備好說出實話:“我知道你就是林雨馨。”雨馨看出對方是個厲害的角色,說:“你一見我就想知道這件事吧?恕我直言,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看過我的相片。對嗎?”她也笑著,很親切的那種,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的事。這是讓情敵無法回答的事情,說看過,證明男友保留了前妻的相片,如果順著這層意思說還得因為給自己留個麵子而說男友很忠誠。這麼一來,就會狠狠地傷到對方,保不準會出什麼後果。她要是轉身就走,自己對孟皓無法交待,這不明擺著自己出言不遜了嗎?多沒風度!她隻有曖昧地一笑,讓對方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孟皓不時地偷看兩個女人的情況,看出沒有什麼大礙,才有些放心。兩個男人拿著盤子回來,又去了一趟拿了四瓶酒,兩個女人才起身。雨馨用手輕拍了一下坐著的穆白:“彆喝多了!”穆白覺得身上一股電流穿過,心上熱辣辣的,有門兒!孟皓很不自在,為了掩飾,趕緊啟瓶蓋。雨馨看到氣孟皓達到了效果,心裡很高興。輪到兩個男人談話了。穆白說:“孟總,你可真行!譚惜是我們律師界的驕傲,人漂亮,又能乾。結婚了可彆忘了請我啊!你的第一次婚禮正趕上我出差,這次就是要我到美國見克林頓我也不去。看我,說這個,對不起。”“哪裡!比不上你,這個林小姐和你才真正是一對,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穆白說不出口和她其實沒有愛情關係,又怕在孟皓麵前丟了麵子,笑笑,沒說。“那我們就一起結婚吧!”孟皓這是在套對方的話,他想知道他們發展到了什麼地步。兩個女人回來了,在雨馨的對比下,孟皓看譚惜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穿的什麼衣服?到酒店吃飯還穿職業套裝,真難看。其實譚惜穿的是寶石藍的套裝,顯得人更加精乾,很漂亮的。譚惜為了向雨馨表明和孟皓的親密關係,假裝在放托盤時沒有站穩,歪在了他的身上,被他扶起。果然,雨馨心裡很生氣,她對穆白說:“這是你最愛吃的基圍蝦,我看你忘記拿了,替你取來。”穆白大喜,心想,這是怎麼了?太陽要從東麵落山了?上次在一起說愛吃而大吃的東西她都能記得,還給拿來,看來,定情就在這一時。其實那也是雨馨愛吃的,她是給自己拿的。孟皓再也控製不住,酸溜溜地說:“真是幸福的一對。”不知情的穆白開懷大笑。兩個男人一個心痛,一個高興,一瓶又一瓶地喝著酒,等兩個女人吃飽了,他們還覺得每人下肚的四瓶啤酒僅夠墊個底。譚惜一會兒說一句“少喝點吧,當心身體喲”,一會兒來一句“穆白,你這是要他回家挨他媽的罵呀”,雨馨心裡越發不好受,她借口要看星海的夜景,起身離開餐桌。譚惜緊隨其上,貼近雨馨。“林小姐,你覺出孟皓現在和以前相比有什麼變化嗎?”“我沒有注意你的男朋友。”她把“你的”咬得很重。“他現在呀,可知道心疼人了。他媽說他對我是真的好,從來沒有見過他對女人這麼好過。”譚惜笑眯眯地,成心氣雨馨。雨馨當然明白,淡淡地回擊:“真的嗎?這話我以前也聽他媽這麼對我說過。”“不會吧。聽他媽說他以前是個冷麵,女人見了都害怕,你有這種感覺嗎?”“這倒是沒有。我倒是覺得他現在的臉也是那個樣子,人嘛,天生的脾氣,改是改不掉的。你也許是心理作用吧?”譚惜心中詫異:他媽不是說林雨馨話很少嗎?怎麼我不覺得是這樣,反而覺得她很厲害,是那種厲害在骨子裡的人。她繼續說:“我們準備明年結婚。孟皓本來說是今年結,我不同意,我還小嘛。再說,我還得考驗他一個階段。他呀,成天催我結婚,你說是早結好還是晚結好呢?”她想一槍“打死”情敵,免得再來“侵犯”國土。“真的嗎?據我了解的孟皓,他是個主宰彆人的人,就是因為他主宰不了我,我們才分手的。看來你們今年就會結的,到時可彆忘了請我呀。我想上趟衛生間。”表麵上林雨馨是已經占了上風,實際上她敗了,譚惜的每句話都深深地刺激了她,口頭上反駁,心裡卻相信那是真的。她並不想到衛生間方便,隻是想逃避一下,卻在男女共用的洗手池看見了不停用涼水擊臉的孟皓!“你真是個豔福不淺的男人,看來你是終於找到好妻子了。”雨馨本不想這麼說,譚惜給她的刺激讓她脫口而出。本準備說“你好嗎”的孟皓一聽,隻好道:“赫赫有名的大律師,一表人才,林小姐的確是有魅力。”“不是我有魅力,是穆白有,我看上他最大的優點就是為人寬容大度。”“我就納悶了,你說說看,我有什麼好?譚惜吧天天屁顛顛地到我家,我家都喜歡她。我也覺得她真的不錯,開朗大方。”“那就祝福你唄!”“彼此彼此!”雨馨轉身就走。孟皓心裡這個悔呀!說什麼不好,非得氣她?這下可毀了!不怕,該找她還是得找她!到時再解釋,反正她就在星海。回到酒桌後,三個知情人全部恢複了平靜,互有禮貌,絕口不再續上背著穆白說過的話。兩個男人喝的不少,都不敢開自己的車回家,隻好打的回去。雨馨心情不好,說想到海邊走一走,穆白焉有不從的道理!在她的提議下,到了銀沙灘。是晚月白風清,海風一吹,穆白酒意全無。他回想著在海景酒店時雨馨的表現,一個細節都不錯過,他越想越激動,沉浸在一個人的幸福中。走著走著,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一把就把身邊的人緊緊地摟住,好像生怕她跑掉似的。心事重重的雨馨反應過來,拚命地掙紮,穆白以為她是害臊,不理會,深深地吻下去。雨馨大叫一聲:“對不起,穆白,我是孟皓的前妻。”穆白以為自己聽錯了,停下要吻的動作,手卻一點都沒有鬆開:“你說你是孟皓的前妻?”“是的,你先放開我,聽我把話說完。”“你就這麼說。”“今晚沒有想到會遇見他們,我對你的……你彆誤會,我是想……哎呀,我說不清了。總之,我對你還是以前的感覺。”“我不管你是誰的前妻,你也彆以為我醉了,我清醒得很。我愛的是你這個人,隻管將來,不問過去。”他再一次地想吻她,她躲不開……他的**過去後,鬆開她,脫下自己的衣服為她披上,溫柔地說:“像你這麼好的女人,孟皓怎麼舍得你走?我是不會讓你逃開的,一定會抓牢你!”雨馨一聽那人的名字,幽幽地說:“你以為我是誰?無往而不勝的戰神?”月光下的那張臉慘白如月,穆白看見,心生不忍,想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