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聲聲慢(1 / 1)

他信!他竟然信!當雨馨在電話中聽到郝良欣喜地祝賀她早日拿出作品時,才真正懂得了肝腸寸斷是什麼滋味。她強迫自己聲音保持平靜,不發出顫音。“以後彆給我打電話,學校沒什麼大事,我想多待在家裡,專心寫作。到時候我找你。”雨馨拿著電話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裡一片茫然。宿舍裡的同學喚她:“林雨馨,電話都沒人說話了,你怎麼還在手裡拿著?”“對不起。”雨馨大腦裡空****的,像被抽走了溝回一樣。郝良將手機還給孟偉,臉上仍舊掛著喜氣:“雨馨肯定能寫好,她有這個才氣。一個漂亮的女大學生在男友身受重傷時不離不棄,這樣的題材是會轟動的。現在不好銷,紀實類的東西大家愛看。孟偉,你也趕快談戀愛吧,有個人傾心愛你,多好啊!”孟偉心裡酸酸的,勉強做出笑的表情,嘴裡儘量附合著。“那是那是,遇到合適我的,你幫我介紹一個。”他用手撫摸著郝良粉色、病狀的手,真想大叫一聲,出一出心中的悶氣。“你看,郝良,給我介紹一下你的經驗。這個林雨馨為什麼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你?”郝良的眼睛透出晶晶的光芒,他看了看自己彎曲的手指和皮肉揪在一起的胳膊,說:“愛情是說不明白的。我勸過她,也狠下心趕過她走,可是她就是愛我。平時沒覺得怎麼樣,同學們都說像我們這樣在學校裡談了幾年戀愛的不多見;現在看來,就更少見了。雨馨不是個頭腦複雜的人,做事憑直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巴結誰利用誰。我說句話你可彆生氣,你大哥的確是個少見的男人,長得又帥氣。我都有點崇拜他,可是雨馨直覺上不愛,那就是不愛。說實在的,你大哥比我那得好上多少倍,然而,對於雨馨,他就不是我的對手,雨馨愛的是我!”孟偉的心裡更加難受了。他和郝良的友情,非一日兩日所能維係下的。孟偉在家是最小的,嬌氣,上大學時常為了多睡一會兒而不打早餐,是同室的郝良怕他得胃病,每天早上一隻手端著一個大搪瓷缸子,蓋子上還有麵食和鹹菜,像個大哥哥似的喚他起床吃飯。孟偉要把自己穿過的衣服送給郝良,郝良一副不受嗟來之食的模樣堅決不要,寧肯穿洗得卷了毛邊的校服也不穿他的名牌舊衣。孟偉轉而買新的送給他,他說:“我不在乎新舊,隻是我是個男人,餓死也不能要飯吃。”他送給郝良治病的錢,郝良一一記下,言明是借,無論多少年,都是要還的。為了好朋友,孟偉大罵過一直尊重的大哥,孟皓說他:“你急什麼?是他和你親還是我和你親?”此番看蒙在鼓裡的郝良,他真想一口氣把實情相告,隻是礙於結果上起反作用。 紙是包不住火的,郝良遲早會知道,他想慢慢地滲透給他。“如果雨馨真的有一天離開你,你會怎麼樣?”郝良連想都不想:“愛一個人就要使他幸福,男人更應該這樣。如果雨馨有更好的選擇,我會祝福她。但是,至少目前,我有這個自信,她愛的是我,我愛的是她,沒有人能把她從我的身邊奪走。”正削蘋果的孟偉被刀紮了手,興頭上的郝良沒有發現,兀自說下去:“雨馨不是說一畢業就到深圳工作嗎?等我好了以後,立刻複學,取得碩士學位後到那兒找她。”孟偉再也聽不下去了,看了看表,晚上八點,到學校找林雨馨還來得及。坐在的士上,孟偉的腦海裡被說服雨馨的想法強烈地占據著,要把剛才郝良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她,看她是什麼反應。要問個明白,為什麼她這麼快就轉向大哥?為什麼,郝良這麼信任她,她卻背信棄義,一點過程都沒有?那十萬元和感情的激變怎麼承上啟下得連縫隙都沒有?然而,他真的和雨馨站在宿舍門口的路燈下,才清醒過來,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權力來質問好朋友的前女友,大哥的現女友,她是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成為自己的嫂子的。孟偉囁嚅著說出和郝良在醫院裡的談話,雨馨抖了幾下嘴唇,沒有說出話,揚起瘦削的下巴望著彆處,躲著他的眼神。孟偉本以為她會為郝良的話流下眼淚,她沒有,一滴也沒有。孟偉有些激怒,他忍了忍,還是說出了想說的話,隻是原應有的慷慨激昂變成了平靜:“是不是我大哥給你的十萬元,讓你離開郝良的?如果是,如果你根本就不愛他,仍舊對郝良有愛,那就彆在乎這錢是他給的,我來替你還。”是,可沒有那麼簡單!還有一夜的賣身,能說嗎?說了一半,另一半自有人說起。“孟偉,我說過,十萬是我舅舅借給我的,不能排除有那麼一天孟皓替我還的結果,因為我是他的女——朋——友,更有可能成為——你——未來的大嫂。”孟偉聞聽此言,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對方說得很明白,十萬元是不是孟皓給的已經無所謂了,就算今天不是,明天可能會是,追究下去有什麼意義嗎?“雨馨,你想沒想過郝良如果得知你和我哥好會怎麼樣?真的能像他自己說的那樣為你祝福?你準備讓他怎麼得知這個消息?”雨馨頻頻搖頭,先是不說話,繼而麵部肌肉神經質地抖了幾下,她表情激動起來。“孟偉,把手機給我!我要找孟皓,我要見他!”孟偉以為是自己的言行刺激了她,說:“都是我多事!我道歉,你要是找他告狀還不如當麵罵我一通。”雨馨顧不上禮節,竟上前動手翻起孟偉的衣兜來。“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好,我找你大哥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我剛想起來。我發誓,和你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等到孟皓開車來接雨馨時,學校宿舍剛剛熄燈,她讓他把車開到沒人的地方再說。倆人到了星海廣場。星海廣場是星海市最大的廣場,離孟皓的鯤鵬大廈很近。夜晚,這裡燈火通明,能清晰地看見水泥地麵的紋路。孟皓把車停好,和雨馨下車往廣場的邊緣走去。倆人站下時,孟皓說:“這麼晚找我,總不會是因為一天沒見就想我了吧?”雨馨低聲說話的語氣遊絲一般:“孟皓,我知道你不是個壞人,我想……”孟皓笑了:“什麼我不是個壞人?我就是個好人。”雨馨現出哀求的神態:“你彆打斷我,我求求你,放過我吧!修改一下協議,十萬元我會還你的;彆和我談戀愛,彆娶我。”孟皓臉登時變了,手一揮說:“辦不到!我娶定了你!是不是孟偉跟你說什麼了?你是拿他的手機給我打的電話。”“和孟偉沒有關係,是我們之間的事。你聽好了,你可能把我看得很好,可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我任性,不溫柔,小心眼,還有很多,我……我想不起來了。你會找到一個比我強很多的女人,你條件好,什麼樣的都能找到。再說……找一個心不在焉的女人做妻子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總之,你放了我吧!”那最後一句話雨馨是叫出來的,好在她的嗓子已經嘶啞,聲音不是很大。孟皓斬釘截鐵,寸土不讓:“我要定了你!你已經是我的女人!”雨馨蒙了,身不由己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孟皓,你放過我吧。我是……我是你弟弟最好朋友的女朋友,你忍心強娶我嗎?”孟皓沒有料到她會跪下,忙不迭地扶起她。“你快起來,有話好好說,心裡煩就罵我打我都行。”他抱住了她,又是心疼又是氣惱。“你就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也不管那麼多,我愛你。你也聽好了,你為什麼不試試了解一下我?”雨馨掙開他的懷抱:“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隻知道我不喜歡你。要是你放了我,我會感激你一輩子。”她跺著腳,雙手不停地搖著孟皓的胳膊。孟皓沉思了一會兒,他推開雨馨的手,一字一頓地說:“從始至終,你忘了一件事:我從來沒有逼你答應我的條件,是你情我願的。”雨馨聞聽,隻覺四肢如水,癱軟在地上。孟皓拉起她,往停車場走去。“我送你回哪兒,是家還是宿舍?”雨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的眼前仿佛看到真相大白之後郝良縱身一躍跳下樓,摔成肉餅。當初隻顧籌到錢,彆的沒來得及多想。孟皓洞悉了她的心事,說:“人對生存的渴望遠遠超過一切。你聽我的沒錯,對郝良,你不用再擔心,順其自然。換言之,如你這對戀人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你做的已經超過所有的人。如果是我,我會明確地告訴對方已經分手,不該瞞著他。算了,我開車陪你散心吧。這麼晚了,你回宿舍回家都不妥當。”雨馨大腦和眼前一片空白,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再想。她覺得很累很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車子駛向濱海路,停在路沿靠裡處,孟皓看了看已經睡著的雨馨,打開車裡的暖風。車裡暖了之後,他怕車裡空氣不好,又關上,脫下西服蓋在雨馨的身上,推開車門下車,拿出香煙抽了起來。還得想出應對的最佳方法!孟皓狠狠地把煙蒂扔在地上,踩得粉碎。雨馨狂讀能找到的書籍,拚命地想使自己沉於其中,有時一天能看十幾本書,占卜、武俠、經濟基礎、**心理,亂七八糟,哪一類的都有。學校裡的考試早已結束,總計四年下來,她是班上唯一的一名全優生。對此,她無法高興起來,也無法使自己的大腦安靜下來。同學們忙於聯係工作,雨馨天天賴在**不起來,看書看書看書,她要把自己變成一隻蟲子鑽進去,於紙張中悶死掉,就像人們夾在書中的蝴蝶一樣。可是做不到,做不到,離開孟皓的八天裡,她還是沒有死掉。她“啪”地一下把書扔在天棚上,彈回來,砸在自己的臉上!不能有任何形式的來往!指的是見麵、通信、電話、托人相告,還能有什麼?孟皓憑什麼知道自己和郝良有來往?雨馨從上鋪直接跳到地上,衝向電話,她撥通了郝良住的醫院科室電話:“請幫我找一下504房間的郝良?”“對不起,沒有這個人!”“不可能的!護士,你幫我看一看!”“我說沒有就沒有,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對方態度極為惡劣,掛斷了電話。雨馨不死心,再掛電話,找的是王主任:“王主任,你見過我的,我是504病房郝良的女友。請你幫我找一下他。”“哦,他已經到上海做整容手術了。”雨馨十分震驚:“您不是說你們醫院就可以做的嗎?”“我說過嗎?”王主任和護士同樣的態度,摔下電話,連緩衝的餘地都沒有給對方留下。雨馨覺得神經都要崩潰了,這是怎麼回事?突然間郝良就消失掉,他們可能是弄錯了。她又打電話給孟偉,卻打不通,說是“機主不在服務區內”。郝良不可能不在的,他要是到上海,就算自己說過讓他不打擾自己,他也會托孟偉帶個口信的。一定是搞錯了!雨馨穿上鞋子,她要找他!504病房真的沒有郝良,原來的**是一個小男孩!她所認識的病友證明了王主任和護士所說的一切都不是假的。雨馨訕訕地走出病房,經過主任辦公室時,被立在門口的王主任叫進去接電話。“林雨馨,你膽子不小,才幾天的工夫,就忘了自己說過的話。”是孟皓!那種恐懼的感覺由腳底升上來,像一根針,一絲絲地穿過每一寸肌膚,而且是那樣的慢,疼得雨馨雙手不停地摸摸這兒,撫撫那兒,好半天才說話。“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的?”“我就在醫院門口,你出來見我。”孟皓拉住雨馨像塞一團棉花一樣把她塞到汽車裡。一路上,他什麼話也不說,麵上不惱不怒,並無電話中的惡意;越是這樣,雨馨越是不敢開口問。車子開到了林家,刹車之後,孟皓轉向雨馨,輕聲細語地說:“你想想,我是憑什麼管理我的億萬家財的?對付你一個沒有絲毫社會經驗的小姑娘比這還難?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買通了醫院裡從大門到病房所有能經過的關節,門口賣雪糕的老太太、導診員、住院部看鐵柵門的老頭、護士、醫生、主任、病友,他們都是監視你的。郝良去上海看病是我安排王主任做的,而且告訴他要連夜啟程,不能耽誤病情。連火車票我都經過王主任給辦好,他還說了‘謝謝’。我不對付你第一次違約的行為,下一次就沒有這麼簡單,我會直接對付郝良。你要麼坦白地告訴郝良已經跟我好,不想說,就隨他去。知道為什麼開車到你家?我本想等你畢業之後再和你家說起我們的婚事,看來不能那麼晚了。休息日,他們總該有一個人在家吧?你看清楚了,我是怎麼不動聲色地讓你家人為我而看著你的。還有……”雨馨聽不下去了,打開車門,下了車。天上突然飄下顆顆五光十色的小星星,快速地在她的眼前閃動,耳朵裡“嗡嗡”直響,響得耳膜要炸了似的。她拚命地支撐著身體,無奈使不上勁。雨馨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家中的**,張建軍正給她擦臉上的虛汗。孟皓替她翻了一下眼皮說:“正如我所料,她輕度貧血,可能還伴有低血壓、低血糖。給她倒一杯糖水先喝喝吧。”一聽到他平靜的聲音,雨馨竟如聽到恐怖電影裡魔鬼的聲音一般,她又閉上了眼。從打貓眼裡看到孟皓和女兒在一起的那一刻,建軍就心花怒放,興奮得她來不及考慮和詢問女兒是什麼時候和孟皓相好的。一開門她卻壓住了喜悅的表情,裝作應該如此的樣子。孟皓隻說休息日把雨馨接回家一起過,沒想到剛要上樓,雨馨突然昏了過去,就這麼簡單,沒有前因,隻有後果。林家父子都不在家,建軍把糖水遞給女兒後就出去了。雨馨人是醒過來了,心卻死掉了。孟皓取過書架上的影集,仔細地翻看起來,就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樣,隻是為了讓女友清靜,不想打擾。良久,從影集裡抽出一張雨馨穿著他第一次看到她時穿的白色長裙的照片,端詳片刻,取出錢夾,放在裡麵。他覺得雨馨休息得差不多時,柔聲說:“我們彆老是待在房間裡,出去和你媽坐一會兒說說話好不好?”天下竟會有這樣的男人!一個人長了幾副心腸,瞬息可變,無法預知。她想著,竟似身上有根線被他牽著,坐將起來,壓低聲音:“問你幾個問題,行嗎?”“你說吧。”“為什麼有做你一年情人的條件?”“我想退一步講,即便你隻給我一年的光景,我就爭取到了時間,我們就有可能繼續下去。”“為什麼要在你公司工作一年?”“讓你好好看看你未來的丈夫,他不是一個令你不堪的人。這是我們在短期內互相了解的最佳辦法。”“為什麼要過一夜?是為了要挾我嗎?”“不是。有了肌膚之親的男女會比相反的更容易親近。也許你是個例外,一夜之後我沒見你比以前對我好多少。”一陣的對視,好比小孩子的遊戲,睜大雙眼,誰先眨眼誰就輸掉。他抬起了右手,她下意識地捂住前胸。“你放心,‘十一’前,無論是什麼情況下,我決不碰你一根指頭。”此番孟皓在林家做的事是,告訴張建軍明天他的父母會親自來接林家全家到孟家做客,實質上是民俗中的“會親家”。他還在林家吃的晚飯,以示自己已不是外人。臨出林家時,他叮囑雨馨當心身體,有空到醫院看一看。張建軍從背後輕推了雨馨一把,示意送送他。一個是鐵,一個是磁場,身不由己的那一個隻有無奈隨著吸力動作。她終於徹底地意識到:從那一夜起,自己十二分的不是對手,他所有的計劃都是縝密的,無懈可擊的,有出人意料的,有看似漫不經心的,有尋常的,有不凡的。自己非但不是對手,還得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服從他是先前自己錯了,不從則是前後都錯了,總之,是沒有全對的時候。本是一番儘心儘力的作為,不僅無人喝彩,所有的輿論都還得倒向他。那個人臨上車時,還關心地說:“這一段日子辛苦你了,要好好休養休養。”她衝口而出:“你簡直就不是人,是個魔鬼!”他反而一笑:“恨我了?這是好現象,比沒有感覺要進步很多。”仍舊盼他車一開就撞死!雨馨不想立刻回家,那一定是少不了的一番關切盤問,她在學院住宅區踱來踱去。大門口的小賣店外擠滿了人,熱熱鬨鬨的,那是在投注電腦福利彩票的,她走了過去。一個人說:“也不費幾個錢,一個月我隻買兩注,中則中,不中也無多大損失。普蘭店有個人中了頭獎五百萬元,說是做夢夢到的號碼;我們同事還有個中五十萬元的,買了一套房子。這倆人可是說發就發了!”錢!又是錢!竟有這麼容易就能得到的錢!雨馨立刻從兜裡掏出僅有的十元錢,胡亂地選號碼,買了五注。如大部分買彩票的人一樣,還沒開獎,就計劃著萬一中了頭獎如何分配資金。先給孟皓十五萬,還上本錢和送上高利息。然而,他會接受嗎?那錢對於他是九牛一毛的事,更何況,醉翁之意本不在此!唯有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