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水小區的居民除了方便孩子讀書就近而住的年輕夫婦，大多是退休教師和租客。也就是夏天剛過的樣子，不知道是哪家的租約到期了，人搬走了卻把養了沒多久的一隻小黑狗丟棄在小區裡。小狗估摸著還沒到一歲，靠著平日裡左鄰右舍偶爾的施舍饑一頓飽一頓，才半年的樣子，就餓得皮包骨頭了。龍毅來了之後，一開始也沒留意，因為小狗總是躲在前主人住過的那棟樓的樓梯間，平日裡也難得見到。但當天氣一天天冷下來，本就因為得病脫毛的小狗凍得從冰冷的樓梯間裡鑽了出來，總是喜歡尋著那些剛從外麵開回來的車，瞅準機會跳起來窩在還有些餘熱的引擎蓋上，汲取小小的溫暖。龍毅一次正指揮著車主倒車，餘光撇到躲在草叢中的一抹黑毛，隻微微愣了一瞬，便繼續他的工作。晚上六點過，正是下班回家的高峰期。淺水小區沒有專門的停車場，隻有小區門口的一個大壩子被物管劃撥成了露天停車地，算下來也就十幾個車位，根本不夠停。所以其他晚歸的車通常都會開進小區，將小區的道路霸占一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年頭車好買，車位難求，小區業主們也算是能夠互相理解，儘量把車停得不影響大家通行。直到夜幕降臨，龍毅才終於得以歇口氣。看時間也差不多該交接班了，他便回到值班室整理今天的信件快遞和一些雜事。接了一杯熱水咕咚咕咚下肚，整個人都舒服起來。放下杯子，龍毅不禁想起草叢裡那隻瑟瑟發抖的小黑毛。他眼睛在值班室逡巡了一圈，從角落中翻找一個出滿是積灰的小瓷碗。將瓷碗拿去水龍頭下仔仔細細地衝洗了一番，龍毅從熱水瓶裡倒了一點開水，又兌了大半的涼水，手指探著溫熱合適，才端著碗走向小區裡那輛被它霸占的SUV。趴在車蓋上的小家夥先是被走近的人影嚇了一跳，耷拉著的腦袋立了起來。不過許是在小區接觸居民多了，常常從他們那裡討食，所以它也不太怕人。看見男人將碗放在階沿上後就不再有其他動作，它用濕漉漉的大眼睛盯了龍毅幾秒，便試探著跳下車，走到台階旁嗅了嗅。大冬天的，又冷又餓，意識到沒有危險後，小家夥呼嚕呼嚕的就喝下大半碗水，沒一會兒便見底了。龍毅彎下身收回碗，見小家夥沒躲，大掌抬起，揉了揉它那打結的小腦瓜。估計許久沒人碰它了，熟悉又陌生的撫摸讓小東西舒服地眯上了眼。龍毅好笑地瞧著它那享受的表情，沒來得及多揉會兒，便聽見來接班同事大老遠的招呼聲。交接完班，龍毅揣著手去不遠的菜市場買了兩斤排骨。他做菜手藝原本不算太好，大男人嘛，吃得糙。不過自從到這兒自己開夥後，每天都得自食其力，不好吃委屈的也是自己，天天操練著，到如今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他一邊淘米煮飯，一邊切著蔥薑蒜，鍋裡還煮著排骨。忙活了好一陣，晚飯才準備得差不多了，紅燒排骨的香味也慢慢地溢出了鍋。“喲，今兒個做大菜呀。”龍毅聞聲，一抬眼就瞧見窗外一口咧開嘴笑得開朗的小青年，是秦天。近一個月的交集，兩人也算是認識了。秦天人小嘴甜，龍毅雖看上去難以靠近，但是卻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秦天的善意他感受得到，所以兩人交談的次數也漸漸多起來。秦天最近有點累，臨近年底，各大電商搞活動，貨物量明顯增大，每個點兒他幾乎都要一天跑兩遍以上才送得完。他一邊熟悉業務一邊適應，還是覺得有些吃不消。包裡的餅乾吃完了，茶水也乾了，想著還有三四個小區的件沒送，秦天本來心情挺喪的，卻沒曾想經過這裡，恰好瞧見高高壯壯的龍毅圍著一條舊舊的小黃鴨圍裙煮飯的樣子，一沒忍住，樂了。“還沒下班呢？”龍毅調小了火，招呼了一句。每次遇著秦天派送總能聽見他貧，兩個人雖然交流不多還是能聊上幾句。他本身隻是不愛說話，並不是無法感受善惡，秦天長得濃眉大眼又為人開朗，很難讓人討厭起來。“嗨，彆說了。嗓子都快冒煙了，估計得忙活到九十點去。”秦天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埋怨了兩句。“對了，龍哥你那有開水沒，有的話我接點兒。”“有，進來吧。”龍毅打開門，將灶台下的溫水瓶遞過去。秦天擰開水壺倒滿，然後咕嚕咕嚕往肚子裡灌了一半。心急火燎喝水的模樣讓龍毅不由得想到了才喂過的小黑狗，一樣傻憨憨的。他斂下眼，鍋裡燒得濃稠的湯汁已經沸騰了，拿根勺子舀了點嘗了嘗口感，龍毅關了火，將菜收尾。“不嫌棄的話，在我這湊合一頓吧。”想著秦天請自己吃的好幾次早餐，龍毅一邊盛菜，一邊衝剛解了渴的小青年道。秦天捧著茶壺愣了。不過是天天打交道的陌生人，他心想，人家可能也就是客套幾句。“不用不用，”於是他擺了擺手，“我也沒那麼餓，一會兒送完再回去吃，哈哈！”話音剛落，一陣咕嚕聲從他腹部傳出，在不大的屋內極其響亮。“……”要不要這麼不給麵子啊！？秦天低頭對著自己的肚子錘了一拳，很無奈。龍毅瞥見小青年窘得漸漸變紅的耳垂，有點想笑，不過還是維持住正經的聲調幫他找借口，“我一個人，這麼多也吃不完。”秦天尷尬地揉著肚子，到這份上，再拒絕就有點不識好歹了。“啊哈哈那好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摸了摸後腦勺，跟著龍毅去了餐桌旁。兩個大男人，吃飯也不講究，稀裡糊塗沒一會兒就將桌上一葷一素兩大盆菜消滅乾淨了，秦天還沒忍住多添了一碗飯。“哎不是我誇，龍哥你手藝絕了啊。”咽下最後一口飯，秦天伸出大拇指滿臉佩服道。龍毅孤家寡人，做飯的手藝除了他自己，也沒旁人感受過。第一次聽得這種誇讚，雖然知道對方可能就是客氣，不過還是愉悅地勾了勾嘴角。兩人吃罷，秦天主動幫忙收拾，卻被龍毅攔住。“你還有那麼多件，趕緊的，忙去吧。”“也不急這一會兒。”秦天躲開他，端起菜盆往廚房走。要真白吃白喝完了擦乾嘴就跑，那他臉皮也太厚了吧！“既然你叫我一聲哥，就聽話。”龍毅伸手奪過盆，將人往門外推。他的話一向不多，但是說出來總是鏗鏘有力，讓人下意識想去服從。秦天也不知自己怎麼就真那麼聽話，乖乖地走出門，坐在電瓶車上開始給客戶打電話。龍毅齊全的右眼裡閃過一絲不明顯的笑意，低頭慢悠悠的收拾碗筷。兩人吃飯，餐具也不多，龍毅不一會兒就洗完了。他又拿出下午給小黑狗喂水的小瓷碗，將桌上的骨頭和鍋裡剩餘的蘿卜白菜拌上飯，和在一起盛進碗裡。一邊做著，一邊暗忖著，也不知道那小家夥還在不在小區裡，待會兒不會還得滿院子找它吧。“嗚——汪！”正想著，就聽到門口傳來弱弱的叫聲。龍毅撇過頭，發現剛才心裡還在念叨的小家夥竟然尋到了他門口。也不知是嗅著他的味道了還是嗅到了骨頭的香味。好似知道了屋裡的人在給他準備吃食，小家夥的尾巴搖晃的十分歡快。“吃吧，鬼靈精。”龍毅蹲下身，將碗放在它麵前，小狗立刻埋下腦袋，大口大口的吃起來。龍毅好笑的揉了揉它的腦袋，也不嫌臟，隻覺得那滿身糾結的毛發看起來真不順眼，摸著也不順手。秦天將淺水小區的包裹送完，走出小區門口就看到這麼一幕。晚上的路燈亮著暖黃的光，投射在一人一狗身上，顯得冬日的夜晚也溫馨了幾分。秦天不自覺的露出笑容，大步走上前蹲在龍毅身邊，跟著薅了幾下狗毛。“你養的？”龍毅搖了搖頭，“被主人扔了的，在小區裡沒人管。”“你和同事一起住嗎？”一起住的話確實也不好收養，彆人不喜歡的話很容易產生矛盾。“沒，一個人住著呢。”龍毅捋著小狗的毛發，隨口道。秦天抬眼看了眼佇立在小區門口的小獨間，剛吃飯的時候他也注意了，這裡麵不止一間房。想到這兒，他心思活絡了幾分。“那啥龍哥……我剛瞧著，你、你隔壁像是還有空房間？”這話問的有些猶豫，但想著自己的情況，秦天還是厚著臉皮開口了。他現在住在公司提供的臨時宿舍裡，但住著實在不怎麼舒坦，一直盤算著自己找房。他送貨途中也留意了不少，但不是太貴就是位置不方便。“你要租房？”龍毅想起，同事大劉剛巧念叨過說自己房貸壓力大，確實有想法把這套公司提供的員工房轉租出去的意思，想掙點外快。反正天高皇帝遠，這兒就他們輪班的三人，上麵的人一年也來不了一次，誰也不知道他搬走了。也沒啥不好意思的，秦天點頭，將自己不想住宿舍的情況給龍毅講了。龍毅也沒有細問他為什麼不想住免費的地方，隻當即點了頭說幫他問問，應該沒有問題。秦天撓了撓頭，“龍哥，真謝謝了。”龍毅抬起臉，一黑一白的一雙眼眸回視秦天，瞧見秦天眼裡的認真和鄭重，眼裡也多了些柔和。“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