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大龍，今兒你接我的班呀？來趕緊的，我還準備再去下注倆彩票呢！”冬天的蓉市冷得滲骨頭，說話的人佝僂著背縮成一團，衝著踱步而來的高個男人喊道。男人“唔”了一聲，也沒接話，但腳下的步子大了幾分，幾步便跨進了門。他身形高壯，原本就不大的空間因他的存在又狹小了幾分。“喏，這兒鑰匙，拿好。”雖然也認識了幾個月了，大劉還是不怎麼敢直視男人的眼睛。儘管知道這是一個挺好相處的同事，人壯話少很靠譜，但偶爾瞟過他的那隻眼睛，總還是有些不適應。沒再繼續想，大劉整理了下桌上的信件，交代了幾句後便和男人交接完班，蹬上自己的自行車，往彩票店走去。男人姓龍，大名龍毅。周圍認識他的人私下都叫他獨眼龍。原因很直觀——他隻有一隻眼睛可以看見。這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自己的身體殘缺，不關他人什麼事。然而，因為治療不及時的緣故，他的左眼幾乎不見黑色瞳仁，整個眼球被白翳覆蓋著，當雙眼幽幽的看著你時，一黑一白，讓人心驚肉跳，實在有些嚇人。福禍相依，儘管謀生艱難，但這幅模樣還是讓龍毅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裡找到了一份得以溫飽的工作。保安需要有些身手，最好還能夠鎮得住場的人，他這一眼看去就很壯碩凶狠的身材長相讓他得到了一個本地物業公司的雇傭。與龍毅一同應聘的人大多托些關係靠些本事調去了新建好的樓盤，然而龍毅一向不善言辭，也沒講究，被分派到公司早年承接的一座小區裡。那裡因為當年合約簽的物管費極低，許多人都不樂意去。龍毅卻是沒那麼挑，加之聽安排他去的小管理說，公司恰好在那小區有一套物管房，賣也賣不出去，可以提供給自願去那裡的員工免費住宿，他便更願意了。因為這對於龍毅來說，這節約了很一大筆開支。說是物管房，其實隻是個總共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套間，單獨佇立在小區大門旁，狹窄又突兀。一個衛生間，一個廚房，三個用隔板隔開的臥室，裡麵各配備了一張鋼架床和一個儲物櫃，多餘的沒有，緊湊得可以。不過龍毅本不是挑剔的人，自己拾掇拾掇，買來棉絮和被子，購置了一些必需品，自己的小窩也算是有了。他們這小區的保安三班倒，輪休。其中一個保安是本地人，住家裡，另一個是剛娶了媳婦的大劉，婚後他貸款在不遠的小區買了新房，整個物管房倒是便宜了龍毅一個人。剩餘的兩間房沒人住就暫時成了倉庫，堆放著一些物管用品和雜物。淺水小區位於蓉市的二環邊，建成八九年了，與周圍日益增多的電梯公寓相比，這個小區建成有些年頭，都是七層高的小高層，居民上上下下隻能爬樓梯。小區雖然不大，但綠化很好，老人們平日裡沒事也都喜歡下樓散散步，或者坐在小涼亭裡，嘮嘮嗑，曬曬太陽，鄰裡間十分和睦。 “喂，張女士啊，您包裹到了。啊不在家啊，那我給您放門衛那了，您下班記得來取！”“您好，王先生，對對對，您的包裹到了，現在在家嗎我給您送上來……”龍毅裹著軍大衣湊合了一夜，大清早又不停地給開車上班的住戶開關柵欄，到了快九點終於閒下來了，坐在椅子上正腦袋放空，就聽見一個清朗又精神十足的聲音從麵前傳來。抬眼一看，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正一邊翻找著貨筐裡的包裹，一邊打著電話。他一雙腿支撐在電瓶車兩側維穩，兩隻手又都沒空，手忙腳亂中，一些小包裹就掉在了地上。龍毅見狀，起身出去搭了把手。“謝啦哥們兒！”見男人默默地把撿起的包裹都放回貨筐裡，還替他扶著車後麵的大筐，又打完一通電話的秦天咧開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衝龍毅道了聲謝。“不用。”有些沙啞的嗓音傳來，秦天不經意地瞄了眼裹著一身臃腫軍大衣的保安，卻被他異於常人的雙眼驚訝地愣了一愣。男人好似習慣了這樣的訝異，衝他點了點頭，便轉身準備回值班室。“誒，那個……”秦天覺得剛才自己那樣有些傷人，右腳一蹬支撐架，把車撐好，自己從小電瓶上蹦了下來。他撓了撓頭，走到龍毅的背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大哥你好，我叫秦天。秦朝的秦，天空的天，負責這一片兒的快遞，認識下唄。”龍毅轉過身，盯著眼前比他矮一個腦袋的小青年笑得開朗的模樣，愣了下，然後伸出揣在口袋裡的大手，握了上去。“你好。龍毅。”“我今年二十一，您呢！”“……三十五。”“那我就叫您龍哥啦，您叫我小秦就行！”秦天自來熟的拉近關係，“以後這一片兒都是我送，還請您多關照！”“……唔。”龍毅鼻腔裡發出低沉的聲音，並未多言，隻點點頭，算是應承了。秦天沒有過多的注視那雙眼，他知道大多數有殘缺的人對視線很敏感，也容易多想，所以他隻是拿了最自然的態度來麵對。不過……等到他再次發動小電瓶往下一處去時，他還忍不住搓了搓手，心想：這人的手也太冷了吧。兩人握手也不過一碰而止，倒是全身是汗的秦天被像握住一坨冰似的觸感凍得手都涼了半截。秦天算是認識了龍毅。他來這片兒也就是最近，之前工作吹了又遇到年底，本以為這個年隻得節衣縮食過活，但聽說什麼雙十一臨近，各大快遞公司都在招人手，他便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去應聘，倒是一下就被選上了。這兩年快遞行業飛速發展，他雖沒讀過什麼書，也知道電商很會攬錢，但也就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數字的概念。而當他在真正成了一名快遞員，每天送貨從早到晚就沒歇過氣的時候，他才是真正明白了中國人民購買力的巨大。又是一日。秦天準時騎著小電瓶來了。等將淺水小區的包裹全部都處理完畢後，差不多都到了九點半。他瞅見一旁賣豆漿油條的小攤，也沒急著走，一大早起床取件送件到這會兒，肚子也餓得不行。“龍哥，吃早飯沒？”龍毅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麼問，隻沉默的搖搖頭。秦天也沒鎖車，衝龍毅招呼了聲讓他幫忙看著點兒，就朝著早點攤跑去。不一會兒，就見他拎著兩杯豆漿四根油條回來了。“來來來，趁熱吃。”秦天將手裡的食物遞了過去，嘴裡哈著白氣，這天氣大清早確實凍得不行。龍毅沒接。他不太習慣陌生人的示好，加之自己嘴笨，隻乾乾的說了句“不用”。“彆介啊大哥，我新來乍到的，交個朋友唄。再說我買都買了，也不能退了啊。你不吃的話我一人兩杯豆漿，可不得撐死麼，我還得送一天的貨呢，路上光跑廁所可怎麼辦！”秦天一邊劈裡啪啦說著，一邊把熱騰騰的豆漿不由分說的塞進了龍毅冰冷的手裡，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被燙紅了幾分，秦天樂嗬嗬的衝龍毅笑了笑。龍毅抿嘴，望向小青年毫不作偽的笑臉，一時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他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下了夜班通常都回到宿舍倒頭就睡，睡到天黑再爬起來吃晚飯，這樣還能節省兩頓飯錢。喝著熱乎乎的豆漿，嚼著香甜的油條，此時的龍毅還未察覺，儘管冬日的清晨嗬氣成霜，他冰封已久的心，會因一個人的出現，而春暖花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