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秦全兒篇02(1 / 1)

【之七】大紅色的喜帖靜靜地躺在書桌上,燙金的喜字兒格外地紮眼,喜帖的上方,一隻胳膊支在了那裡,胳膊上的那隻手握成了拳,支撐著腦門。我看不清楚爺的神情,隻知道爺自從接了這張喜帖起,就一直是這個姿勢,已經一個多時辰了,而喜帖始終沒有被打開過。燭火在那裡一閃一閃地跳動著,偶爾傳來一聲“劈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彆的聲響,氣氛讓人窒息。我終於忍不住,拿起剪刀,走到桌子邊上,拿開了罩在蠟燭上的罩子,剪下了一段燭芯。這時爺猛地抬起了頭,我一驚,手一抖,那段剪下的燭芯正好掉在了喜帖上,緊接著一隻手覆在了上麵,火熄了。我驚恐地跪在了地上,口中忙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罷了。”爺的聲音傳來,帶著點沙啞。我吃驚地抬起了頭,隻見爺已經站了起來,手上拿著那張喜帖,走到了我麵前,喜帖上赫然一塊被燒過的痕跡,就像一隻醜陋的蝙蝠趴在了上麵,露出猙獰的表情,煞是礙眼。我看著爺蒼白的手,顫聲說道:“爺,讓奴才看看您的手吧,得趕緊叫個太醫來瞧瞧吧。”“不礙事,沒有特彆疼痛的感覺。你把這張帖子給福晉送去,讓她看著置辦點東西,就跟她說東西往好的去置辦,十三弟不是彆的人。”爺吩咐道。我接過了帖子,打著燈籠到了福晉院子裡,等著珍珠傳喚的空當兒,心下還想著爺的手,那麼大團火怎麼能不燙手呢?“秦全兒——秦全兒!”突然耳邊傳來珍珠的喚聲,我忙答了聲,“想什麼呢,那麼出神,福晉讓你進去呢!”說完就轉了身去,我緊緊地跟在了她身後。進了屋子,我遞上帖子,重複了一遍爺的話,福晉打開了帖子,臉上浮出了一抹笑意,“這十三弟的事兒,早說要辦要辦的,到今兒個終於是定下來了,他這下終於是可以安了心了。”話語間露著掩不住的高興。我低頭站在那裡,高興的人何止十三爺一個人啊,這府上除了一個傷心得已經不知道疼痛的人之外,剩下的都應該是開心的吧?“秦全兒。”福晉喚了我一聲。“奴才在。”我忙答道。“這麵上是怎麼回事情?”我撲通跪在了地上,說道:“都是奴才該死,不小心給弄的。”過了會兒,聽她說道:“算了,既然爺沒有怪罪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不過以後得小心著點,彆到了遞帖的那天,人家看著了,還以為我們家爺對人家有意見呢。珍珠,你好好補補,添上些紅色,好看些。”說完就把帖子遞給了珍珠。“秦全兒,我這就過去爺那裡一趟,這麼大個事情我一個也不好就這麼做主了,怎麼也得跟爺商量一下。”我慌忙起身,答道:“是,奴才在前麵引著路。福晉您請——” 我一路忐忑地到了書房門前,到了裡屋報了爺,迎著福晉進了屋裡。福晉進了屋,剛想福身行禮,爺就出聲製止了,“就我們兩個,沒有外人就免了這俗禮吧。”福晉答了聲“是”就坐了下來,臉上明顯帶上了些喜色。“這會過來有什麼事情嗎?”爺一貫清冷的聲音傳來。“妾身看到那張帖子了,這麼大一件事情還是覺得要跟爺商量一下的好。怕送小了失了對十三爺的禮數,禮大了又怕失了對太子爺的禮數,還是得讓爺先定奪一下。”福晉不緊不慢地說道。“嗯,還是你想得周全。既然你想周全了就著手去辦吧,對了,眼見著十三弟也要開府建衙了,再置辦點到時候用得著的,等大婚過後再送去,他現在日子還緊些,我做四哥的總得幫襯著點的。”爺又說道。“是,妾身明白了。”福晉輕聲答道。“那府上派誰過去給十三弟府上呢?”“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主張,你置辦好賀禮就可以了,免得太辛苦了。回頭你看看,找個人陪你一起去,人多了,也好有個商量。”爺淡淡地答道。“是,那妾身就告退了。”福晉福了福身。“嗯,早些歇著吧,趕明兒起就得忙著了。”爺揮了揮手。“爺——”福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什麼事情嗎?”爺抬起了眼。“不知道今晚爺過不過屋裡去?”很小的詢問聲。“哦,今天還有公文要處理,就不過去了,改天我會去你那屋裡看你的,早些回去歇了吧。”說完爺坐在了書桌後麵。我趕緊著到了門口,掀起了簾子,口中道:“奴才恭送福晉。”她抬起了頭又往書桌方向望了一眼,轉了身離開了,我明顯看到福晉臉上的落寞。放下簾子,我走到了旁邊,想去給爺收拾收拾床。“秦全兒!”爺的一聲呼喚傳來。“奴才在。”我忙跑到了書桌跟前,低了個頭。“趕明兒你出府到雅爾拉塔家打聽打聽,小薇進宮前是由誰伺候的,現在身在何處,彆太張揚了,打聽出來就來回了我。”說完又低下頭處理他的公文。“喳!奴才遵命!”我退了出去,繼續收拾著爺的床。爺啊,你又是何苦來著,應該是放棄的時候了,十幾天以後,她就是十三福晉了,你最在意的弟弟的媳婦,你的十三弟媳,一切都已經定了性,再難更改了,不放下又能如何呢?徒增了傷悲而已啊!【之八】我默默地站在長春宮的某個院子裡,望著眼前那間被打扮得喜氣洋洋的屋子。紅綢帶,紅燈籠,一地的紅紙,到處都是紅的,而到了我眼裡卻成了血,現下屋子裡的爺從心底裡流出來的血,鮮紅鮮紅的,在那裡肆意地流淌。剛從德妃娘娘那裡出來,知道茗薇姑娘已經去了十三爺那裡,其他阿哥都去鬨洞房了,連這院子裡的小丫頭、小太監們也都跟著去湊熱鬨了。自從上次那件事情後,十三爺大婚是宮裡頭件喜事,大家都想趁機鬆口氣,緩緩勁兒。爺這些日子身子越發地瘦削,臉色也越發地蒼白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明顯寬大了。在府裡,書房之外很難看到他的身影,每次聽他屋裡傳出的陣陣梵音,我的心就陣陣發涼。爺今兒個早早就差了人讓福晉她們進宮幫忙,而自己呆坐了很久,才帶著我匆匆往長春宮趕去,給德妃娘娘請了安。之後徑直來了這裡——茗薇姑娘的住所,人已去,樓已空,徒留傷心人。我這個時候真恨不能讓老天再造出個茗薇姑娘來,收拾這滿地的傷心去。正想間,爺從屋裡出來,手上疊著幾張寫了字的紙,抬頭看了看,“你就在額娘這裡等著,我去過十三弟那裡自會回來。”說完把紙塞入了衣襟中,頭也不回地走了。我終是不放心地跟了來,又怕爺發現,遠遠地躲在了假山洞裡看著他。屋裡傳來了笑鬨聲,好像幾位阿哥都在,爺卻隻站在門口不進去,負著手,一動不動;風吹起他的衣袂,落葉敲打在他的身上,遠遠望去就如一座雕像般落寞。不知道過了多久,門打了開來,太子打頭從裡頭出來,不知道跟爺說了些什麼,最後出來的是十三爺。他像是被硬拉了出來似的,遠遠地看不清楚表情,也聽不見他們的對話,隻見著他們向我這個方向走來,我隻能趕緊地退了出去,做我該做的事情。是晚回了府,爺是坐在福晉的馬車裡回來的。席上他是誰敬的酒都喝,卻很少吃菜,當下就不行了,竟然比十三爺早醉了去,福晉也沒有辦法,稟了德妃娘娘匆匆就趕回了府。到了府上爺卻醒轉過來,吩咐了幾聲就匿身於書房,也不傳任何人伺候,連我都被阻在了門外,隻說了句:“誰都不許打擾!”便再無聲響。福晉在書房門口足足站了一個時辰,最終黯然地離開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想想這一傷到底傷到了多少人啊。那廂必是濃情蜜意的洞房花燭,而這廂豈是一個冷字可以形容的?唉,明天還有一個家禮,按照規矩新媳婦要給叔伯兄弟點煙遞茶,到時候見麵不知道又會是如何的光景啊,我心裡已經隱隱開始擔心了。第二天的家禮,爺沒有讓我跟著,隻帶了他的長隨。這一天我卻是心不在焉的,做事情的時候不是落了這個就是落了那個,剛剛差點把架子上的唐三彩給摔了,我隻能回了爺的書房,收拾起他的案子,恍惚間一頁紙掉下來,忙蹲身撿了起來,上麵不全是爺的筆跡,我本看不懂幾個字,隻能識得“痛”、“愛”、“落”等少少的幾個字,趕緊收拾了,等著爺回來。入夜時分爺回來了,看不出任何表情,隻吩咐準備消夜到年主子屋裡,再無其他。我忙跑著去張羅,一切準備妥當後,隻見那嬌滴滴的年主子靠在爺身上,滿臉的歡喜,而爺臉上雖帶了淺淺的笑意,眼中卻隻有茫然,一杯杯喝著酒,臉色微紅後就吩咐著睡下了。家禮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爺終究是走出了他的書房,又變回了那個四貝勒,或許也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爺一連著幾日都去了年主子的房裡,府上就能經常可以看見這位主子春風得意地到處串門,生怕彆人不知道似的。我也隻能暗暗在心裡歎氣,現在我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要找到茗薇姑娘也就是現在的十三福晉以前的貼身丫鬟,爺已經催了好多次,說是在十三爺開府的時候人一定要送到,銀子倒是沒有少給我,也終究是這些銀子讓我找到了那個叫小桃的丫頭。十三福晉進宮後沒多久她就被安排出府嫁人了,丈夫在七爺府上當差,但並不見得多出頭;聽說讓她伺候她原先的主子時,她想都沒有想一口答應了去,看來十三福晉待她們也是不薄的。那個讓爺傾心的女子在我心裡又多了分好感。可再好又能如何,現在名分已定,什麼都是枉然。帶著小桃回了爺,想不到爺卻留小桃在屋裡說了半天的話,我進進出出地忙活著,聽到最多的也就是“小薇”二字,而小桃自是戰戰兢兢地回答著爺的問題,估計心裡的疑問也是很多的,隻是不敢說罷了。爺賞了些銀兩給小桃,讓我帶著在府上住下。找了個日子,我把小桃送了過去,又見到了成為十三福晉的茗薇姑娘,聽說十三爺十分疼愛他的這個福晉,恩寵有加,今日看來是不假,她比上次我見著時豐腴了不少,也越發地水靈,更多添了份神韻。她們主仆相見那場景也讓我動容,十三福晉滿眼的驚喜,奪眶而出的淚花兒我都看得真真切切,沒有任何的掩飾與虛假,也就這般女子才能讓爺傾心如此吧。當她看到我的時候,臉上又是一驚,隻讓我傳了一句話給爺,“貝勒爺心意小薇欣然領下,多謝爺的費心,也望爺多保重身體,珍重再珍重!”爺,您的一片心意沒有白費啊!我不敢忘掉一字,爺一回來就原樣兒說了一遍給他,爺什麼都沒有說,我隻看到他眼中有了笑意,漸漸濃了。【之九】爺一直是個情緒深埋的人,喜怒都不輕易露於表麵,一直是那副清冷的樣子,卻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但是爺對下人卻也善待,一般隻要不是太出格的事情,爺不會做太多追究。我以為爺終究也會把他對十三福晉的那份感情掩埋得很好,從此滴水不漏,卻不曾想在那一天爺的心緒不僅裂開了個口子,而且讓我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爺那樣地失控,差一點我就以為天崩地裂了。那個地方就是八爺府,據說那天八福晉邀請了很多福晉到府上聽戲。角是名角,那個趙鳳初聽說連皇上都喜歡聽他的戲。但我知道爺並不是為了他跟八爺去府上的,而是因為十三福晉也在受邀之列。我自然是跟著的,府上的福晉也都去了,也好順便一起回來。剛隨著各位爺進了二門,卻見前麵站了一大幫子的人,還沒弄明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卻發現爺已經一個箭步奔了上去,我忙跟了上去。爺已經半跪在了地上,懷裡躺了個人,從服飾可以看出是哪家的側福晉,我趕緊上前了幾步,一驚,原來是她——十三福晉!爺就那麼抱著他,捧著她的一隻手,仔細地看著,我看見憤怒、心疼、憐惜甚至瘋狂從爺眼中迅速溢出,流淌在臉上,漾了開來。那是怎麼樣的一張臉啊,那是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從他臉上看到的表情啊!今天卻這般顯露無遺!十三福晉好像手腕受了傷,爺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手腕,用手小心地托著,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捏碎了般。爺的眼對上了十三福晉的,十三福晉定定地看著爺,眼中滿是複雜的神情,他們就這麼互相對視著,周圍的一切好像不存在般,天地之間隻有他們兩個。我死死地看著他們,已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來擋住彆人的目光。這個時候八爺卻硬進了去,我也回過了神,看到福晉不知道說了什麼也已經蹲了下去。十三福晉好像是想往福晉那邊靠過去,卻像被什麼生生地拉住了般,動彈不得,我仔細一看,手,是手,在那寬大袖口下麵,難道爺他……我不禁瞪大了眼睛,再這樣下去,不僅我們爺、十三福晉,就連十三爺等等都要卷入到一場大的是非中去啊,難道爺就這麼不管不顧了嗎?冷汗從我頭上流下,滴到了肩膀上。“十三弟呢?”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轉瞬間氣氛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爺啞聲回了聲音的主人——他的嫡福晉,眼神卻不曾離開過十三福晉。我剛放下的心硬是又被揪了起來,我看了看周圍的這些個人,一個個臉色各異,目光卻齊刷刷地落在了那相擁的一對人身上,包括了府上的幾位福晉。大福晉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淡淡的,雖然不得爺寵愛卻有著與爺一樣的性子,喜怒不輕易顯現,而其他幾位福晉……我不敢再看了。突然十三福晉動了動,清醒了過來。像她這般聰明的人,是懂得處理這樣的場麵的。她回絕了八爺要請太醫的意思,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好像腳也受了傷。我的視線又重回到了爺身上,他還是那樣的神情,仿佛天底下再沒有彆人般,隻剩他的茗薇!好在十三福晉已經完全清醒,回頭跟福晉要了個太監扶她上車,而我此時注意到,她的袖子動了動。“來人哪!”那是爺的聲音,正常的聲音,他終於還是回到了他原來的位置。我趕忙跑了上去,打了個千,口中叫了聲:“主子!”“你去把十三福晉抱上馬車,手腳輕著點兒。”說完站起身來,臉上依然是清冷的表情。“!”我趕緊應了聲,蹲身下去,小心地對著十三福晉說,“福晉,奴才抱您起來,您彆使勁兒就是了。”“好的,多謝!”我一怔,心裡一暖,我做奴才那麼多年,從來沒有從主子那裡聽過一個“謝”字,隻覺得所做都是奴才的本分,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兒啊……容不得我多想,那麼多人看著呢,我隻讓十三福晉不要用力,把手搭我肩上就是了。我輕輕地抱起了她,十三福晉不是很沉,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有彆於府上那些個福晉身上各異的濃香,給人以恬淡溫暖的感覺,第一次我仿佛感受到了爺的心情,這麼一個女子,叫他如何放得下啊。我自然是小心翼翼抱著,生怕弄疼了她半分,心裡清楚地知道這個時候即使我弄丟了百萬兩黃金都不比弄疼了十三福晉一丁點來得更厲害些。今天我徹底明白了,她不僅僅是深得爺的喜愛,已然是爺心尖上的肉了,已經割舍不掉了。剛剛臉色各異的福晉們這個時候也七手八腳地圍過來幫忙,臉上已經換成了一色的擔心。我在心裡冷笑一聲,這些恐怕都是做給爺看的吧。突然八爺走了過來,在十三福晉耳邊輕輕說了句話,彆人自然是聽不見,抱著十三福晉的我卻聽得很是明白。我自然不去管那麼多,遵照爺的示意繼續往外走,一路抱著十三福晉到了車上。福晉吩咐了我去喊陸太醫到府上,我也不敢耽誤,徑直朝太醫院跑去。催著陸太醫匆匆趕回了府裡,剛進了內院沒有多久,卻被年主子的貼身丫鬟杏兒叫住了,說是年主子身子突然不舒服了,讓陸太醫給瞧瞧。我不知道裡頭的情形如何,隻能隨著去了。這一去卻得來一件大事情——年主子有喜了。年主子自然是喜上了眉梢,仿佛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對我說:“秦全兒,你去告訴爺一聲。”那廂又讓屋裡的小丫頭去稟了福晉,卻還不讓陸太醫離開。小跑著到了爺的書房,一看見我進門,爺馬上就問:“太醫怎麼說?”“回爺的話,太醫說年主子有喜了,恭喜爺,賀喜爺!”說完就跪拜了下去,我隻能說著奴才該說的話,儘管我自是知道,他問的是誰。“胡鬨!這太醫請來是乾嗎的?秦全兒,你把那太醫給我帶到集萃軒去,馬上!”爺冷著的臉更冷了,連帶著話也如掉出的冰渣子一樣。“!”正要退出時,卻又聽見他吩咐道,“讓福晉到年主子那裡看看,讓廚房給年主子那院另開個灶。還有,你在那等著,太醫給十三福晉看完出來就到我這裡來回話。”爺說完就轉過身,站在窗前,眼睛直直地盯著一個方向,我知道那就是集萃軒,想必此時十三福晉正躺在那屋裡。不再多想,我從爺的書房退了出去,去辦我該辦的事情。進屋的時候福晉已經坐在了年主子的屋子裡,微笑著跟她說著什麼。我請了安,趕緊向福晉回了爺的話。而那年主子看到我身後沒有爺的影子,那張滿心歡喜的臉瞬間垮了下來,眼神也漸漸凜冽了起來。我渾身一哆嗦,不願再多做逗留,請了太醫就往集萃軒的方向走去。我躬身在門外等著,過了好一會兒,陸太醫出來,我忙把他往爺的書房裡帶去。一切都結束了,忙亂的貝勒府也安靜了下來,我立在那裡,想著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一幅幅從腦海中翻過,卻是如何理都理不清楚了。太醫走了以後,爺就一直待在屋裡,晚膳也是在書房用的。此後就一直負手站在窗前,看著那個方向,宛如集萃軒裡有磁鐵般,不僅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也吸住了他的身子。有幾次他踱到了門前,斟酌良久,均舉足不前,隻深深歎了口氣,複又回到那窗前。我用心記了記,反反複複竟然有六次之多。不知道夜有多深了,燭花劈劈啪啪地炸響著,顫顫地映在爺的背上,連帶著仿佛爺也在微微地顫動著。風吹過,帶來沙沙的樹葉兒的聲音,不禁又讓我想起了十三爺大婚時爺站在門前的寂寥背影,今晚給了我同樣的感覺,同樣的近在咫尺,卻更甚遠在天涯。【之十】“爺,十三福晉這幾日氣色好了很多,聽說十三爺這幾日就要回來當差了呢。前些日子都是十三爺伺候的十三福晉,說是連喂藥都是不假於他人之手。”我回完了話抬頭看了看爺,爺的眉舒展著,不再似前幾日那麼皺著,抹都抹不開。十三福晉因四貝勒府裡有孕婦,執意要回家去,說要是過了病氣給孕婦,誰也擔待不起,爺也沒有挽留,就這麼讓十三爺帶了十三福晉回了貝子府。而自從回了府,十三福晉就一直抱病在家,一度還病得很重。十三爺整日魂不守舍的,爺便攬了十三爺的差事,讓十三爺回去照顧。爺自然還是不放心的,因知道我家弟弟在十三爺府裡當差,就讓我時常去打聽十三福晉的病情。今兒個帶回的消息終於是好的,十三福晉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聽了這個消息,爺卻沒有讓我停了對十三福晉的打探的意思,我便還是三四日就過府去借口找自家弟弟,不露痕跡地打聽著十三福晉的事情。我那弟弟年紀尚小,看到兄長經常去探望,自是高興,問什麼他也就答什麼,而他也正巧是在十三福晉跟前兒當差,知道不少的事情。十三爺對自己福晉的寵溺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但是聽柱兒描述的卻又超出了我的想象。據他所說的,怕是十三福晉想要天上的月亮,十三爺也會毫不猶豫地給摘了去。這些自然是不能稟了爺的,我就挑些十三福晉的有趣的事情,還有十三福晉收拾的貝子府,真是讓人稱奇,很多東西都是想都沒有想到過的,讓我越是打聽得多越是佩服這位神奇的福晉,這差事也做得有意思。而爺每次都聽得非常仔細,眼裡經常會出現藏不住的笑意,也會不時地冒出一句,“也就小薇能想得到。”或者“這就是她啊。”就如今天,我回完了話,站著等他發話,他卻坐那裡半天不見動彈,見我長時間不開口,突然間像醒悟過來什麼似的,抬眼看著我,“怎麼?就沒有了?”眼中分明帶著渴望。“回爺的話,就這些,奴才三天前才去的貝子府。”我繼續垂首。“哦,才三天啊,我以為好久了呢!”爺似喃喃自語。“對了,爺,府上的敏主子經常去探望十三福晉呢,說是跟十三福晉挺投緣的,十三福晉還說敏主子有後福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說了這件事情,隻是覺得這也是有關十三福晉的事情,很自然地就回了爺。“哦,是嗎?我也好些日子沒有去夙敏那裡了,今兒個就去她那裡用膳吧!”隻見爺揮了揮手,我忙去張羅用膳的事情。那晚爺就歇在了敏主子屋裡。之後爺也經常過那園子裡去,敏主子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她的得寵就是因為十三福晉一句話的緣故,或者她心裡早就是知道了的。我也不想費勁去猜什麼,儘心地做著我應該做的事情。接著,爺與十三爺去桐城辦差,我自然是跟了去。而聽說十三福晉讓德妃娘娘接進了宮,說是要親自照顧,讓十三爺放心辦差。再回府時聽說府上死了兩個奴才,究竟是怎麼死的,大家遮遮掩掩的,我也不好多問,隻知道是十三福晉奉德妃娘娘的懿旨來過府上之後,沒有多久發生了些事情,這兩個奴才就自儘了,具體什麼事情也就無從知曉了。大家或許會把兩件事情撇得清清楚楚的,但是我心裡卻很是明白十三福晉又一次全身而退了,越發佩服起她來,想著如若她生為男子,又不知道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爺對這件事情竟然也不多做處理,隻給兩家各送了一百兩銀子,草草結束了這件事情。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年主子所生的格格滿月的日子。年主子屬於早產,不過小格格倒是生得珠圓玉潤的,看爺也是喜歡得緊,府裡小阿哥、小格格本就不多,那些日子園子裡又充滿了年主子得意的笑聲,還有她經常抱著小格格出來散步的身影。這次府裡破例大辦了一次滿月酒,聽說是德妃娘娘親口吩咐下來的,請了很多王公大臣、親王貝勒,一下子府裡充滿了道喜的聲音。而十三福晉卻稱病沒有出席,隻十三爺一個人來赴宴,也不奇怪,十三福晉自從那次八爺府上受傷大病一場以後就甚少出得府來,大大小小的宴會也很少露麵,好像是得了德妃娘娘的默許的,自然也是皇上默許了的,這大概又是她一處聰明所在吧。一日爺回了府,叫人砍了幾節竹子來,說是要做個杯子,不知道爺哪裡得來的這個想法,忙乎了半天,終於是做了一個出來,爺讓人把水調歌頭的全文刻在了筒壁,上了色,做了些處理,還真是有點情趣。從此爺總會不時地把玩著這個竹杯子,一把玩就是多半個時辰,而那個時候爺的神色最是柔和。十三福晉曾經養傷的集萃軒也被爺改做了他的另一個寢室,屋子裡隻稍做了些擺設的改變,那張榻子老樣兒放在那裡,隻在榻子右麵一丈左右的地方加了張床。屋子裡少讓人走動,即便是打掃,那張榻子也是絕對不能碰的,就是蒙了塵也不許用布擦洗。那個屋子成了除書房外爺常去的地兒,每每那時,爺從不讓人進屋伺候,隻一個人關在屋裡,如同與誰有約一般。【之十一】日子過得波瀾不驚,但是十三福晉的消息還是時不時地可以聽到,遠的不說,就是在那次德妃娘娘的壽宴上,就有好幾處話段子。說是那次的壽禮娘娘最喜歡是一個蘇繡做的炕屏,具體什麼樣子也不是我們這些個奴才看得見的,是十三福晉送的;還有老是和十三福晉不得勁的十爺,又被十三福晉給堵成了啞巴雲雲,件件精彩,件件吸引人。我卻發現爺的皺眉紋一日深過了一日,去那屋的次數也明顯地增多了。而這次承德行獵,十三福晉又是一鳴驚人,竟然得到了皇上的賞識,還隨行伴駕了一會,這個可是彆的皇子福晉絕少可以得到的機會啊,十三爺自然在那日也出儘了風頭,春風得意。而十三福晉卻是個連馬都騎不好的人兒,就因為這個她成了這次行獵大家的笑談,隻要是說到騎馬大家定會說到那個玲瓏剔透的十三福晉,這個騎馬仿佛也成了她唯一的瑕疵,這個估計就是大家喜愛說的理由吧。不曾想就是這麼不會騎馬的人卻得了一向重視馬上功夫的康熙爺的賞識,真讓人不得不佩服,也嫉妒死了一群隨行的福晉、格格們。都說天有不測風雲,這本來一派祥和的行獵突然電閃雷鳴,烏雲陣陣,前幾日裡還說說笑笑的,今兒個宮裡就來了好多的兵,緊接著皇上關了好幾個皇子,其中竟然還包括了十三爺。爺一得消息趕緊進了彆宮求見皇上,到天黑也沒有回來。我被留在了府中跟著福晉,這時候滿屋子已經充斥了太緊張的氣氛,仿佛一觸及就會爆發了出來,卻難為福晉還能鎮靜地坐在那裡,像往常般安排著一切。宮中的消息終於是傳了來,爺在皇上的煙波致爽齋門口跪了一夜,而更讓人震驚的是十三福晉頂了十三爺魘鎮的罪名——那可是死罪啊!為了十三爺,她終究是連死都不顧了,卻還能這麼轟轟烈烈的。爺回來後就高燒了兩日,福晉儘心地伺候著,卻又一次傷透了心,夢魘中的爺口中喚的分明是另一名女子的名字,而她卻一直不假他手,守護著這個心不屬於她的男人。或許福晉早已經習慣了,四貝勒府不比十三貝子府,早就有了幾房妾室,但是她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她或許已經明白這次是那麼的不同,一個真正走進爺心中的女人,或許那個女人這麼一死,她夫君的心也就跟著這麼死去了。大家隻是不說而已,其實心裡卻是明白得很。承德行獵也就在幾日後草草地結束了,半個月的光景又回到了京城,十三爺等幾位阿哥被皇上關在了宮裡,而十三福晉也被單獨關了起來,聽說是讓貴主子看著,就等著日子處死了。但這個消息是絕對封鎖的,外麵的人並不知道發生了那麼一件天大的事情。自從爺回了府以後,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整整一天,出來時傳了福晉交代了些事情,福晉走出屋子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她眸子裡的絕望。終於這屋子裡就剩下我和爺兩個了,爺看著我,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秦全兒,你跟著我也好些年了吧,可有回家的念頭?”我一驚,忙跪下,說道:“爺,奴才這幾年蒙爺不棄,也過上了有模有樣的日子,暗自發誓這輩子就跟著爺您,秦全兒的命都是爺您的,哪有回家不回家的話。”好半晌爺深深歎口氣,接下來說的事情卻讓我目瞪口呆,想都不曾想到的,但我卻已經是義無反顧了。……我又抬眼看了看爺,十三福晉還是沒有醒過來,想想昨兒淩晨我忐忑不安地等在這所房子裡,院子裡都是貝勒府的死士,心中一直在祈禱著爺能夠順利地歸來。正焦慮間,那扇沉沉的門被打了開來,爺急匆匆地趕了進來,身後跟了兩個死士,手裡赫然抱著十三福晉。隻見她臉色蒼白,已沒有了平日裡的生氣兒,那雙靈動的眼睛此時也緊閉著。來不及細想,人已經到了裡屋,大夫在那裡拚了命地救著十三福晉,爺寸步不離地盯著**的人兒,頭發有些散亂,臉色也是白得跟紙一般,唇已經沒有了血色,眼中除了焦急再沒有了其他,竟然看不到一絲絲的恐懼。爺自從知道十三福晉沒事了之後,一直就守在床前,臉色一直是這麼平靜,不同於以前的清冷,甚至我看到了一絲滿足。我不知道爺用了什麼方法把十三福晉弄了出來,也不知道外麵現在是什麼情況,我隻知道按照爺的吩咐收拾了這屋子,等在這裡,也知道十三福晉的命終於是被救下來了,更知道爺又一次瘋狂了,隻不過這次更激烈了一點,連生死都置之度外了。我不知道十三福晉醒了後會怎麼樣,也不知道爺會怎麼安排以後的日子,怎麼安排十三福晉,更不知道這以後的路是條活路還是死路……我看著眼前的這對人,仿佛生來就該那樣,緊握著彼此的手。我的眼神凝結在他們的身上,心裡暗暗下了決定:如果老天一定要讓一個人死去,那就收了我秦全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