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晚上李懟懟就來見我了。不為彆的,隻為上班。我白天蹲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無所事事了一整天。熬了好幾個小時,吃過晚飯,剛起了一點飯後的困意,李懟懟辦公室的白熾燈就打開了,吸協即將開始他們一整天的工作。李懟懟西裝革履地走進辦公室,瞥了我一眼,我立馬正襟危坐,他身後跟著吸協彆的工作人員,一份份文件不停地往他桌上遞。有的遞完文件就出去了,一個看似他秘書的人站在他書桌旁邊,一副要彙報的模樣,但是剛張嘴,一轉頭,盯了我一眼,又閉上了嘴。李懟懟跟著掃了我一眼,我識趣地自己抬手把耳朵堵住,但是這種小孩把戲,怎麼可能完全阻隔聲音傳入,李懟懟他們不會不知道,我想我大概又要被趕去拘留室了。我正想給自己保留點尊嚴,自己離開,李懟懟就垂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文件,若無其事地說:“說吧,什麼事?”得了李懟懟的首肯,秘書也沒在我身上耽誤時間,儘責地彙報道:“昨天早上,解放碑附近疑似有術法波動,發出巨大聲響,能量評級為A級,未造成人員傷亡,但已引起附近居民注意,官方解釋為工地施工,暫且解除居民懷疑。”李懟懟坐上他的辦公椅:“成因呢?”“目前事件成因還在調查中。現場附近有監控器,已經將事發當時的錄像發過來了。”秘書往沙發這方走,打開投影儀。為了不妨礙到她,我挪到了沙發背後。秘書對我頷首,對我的配合表示感謝。投影儀打開,秘書按著遙控器,牆上投射出了一段監控錄像。錄像裡是山城的老房子,房屋雖老,但卻很結實,錄像的畫麵沒什麼動靜,如果不是時不時搖晃一下的樹葉,簡直就像靜止的圖畫。我轉頭,看見李懟懟和秘書卻看錄像看得很入神。難道……隻有我一個人是瞎的嗎?我揉了揉眼睛,忽然聽到李懟懟說了一句:“停。”秘書按停錄像,這下畫麵上的樹葉靜止,我知道現在是真的變成圖片了。李懟懟坐在辦公桌背後,表情嚴肅且沉重:“直接跳到重要的地方。”“是。”秘書應了,然後開始用4倍速開始快進……我:“……”原來你們也看不到啊!那你們一副這麼嚴肅的表情是在演戲給我看嗎?我在內心翻著白眼。“停,倒退兩秒。”李懟懟再次開了口,“再退,再退。”隨著李懟懟的話,錄像往後退了六秒,在這六秒的時間裡,我看見畫麵裡老房子的屋頂上有兩個黑影,黑影飛快地糾纏又散開,讓人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再退回去,慢放。”錄像再次退到六秒前,用極慢的速度播放,這一次,我看清楚了,是兩個人在老房子的屋頂上打架,但即便慢放了很多倍,上麵飄的樹葉緩慢得似乎進入了另一個次元,而這兩人打鬥的動作還是隻讓人看見了一個殘影。 但隨著播放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忽然覺得……這其中一個黑影……有一絲絲的熟悉。“啊……”我不由驚歎出聲,“不敢相信的……”愛先生。我立即捂住嘴,轉頭看李懟懟,卻猝不及防地接到了李懟懟十分陰鬱的眼神,而這個眼神卻不是盯著我,也不是盯著錄像中我認出的那人,而是落在與“不敢相信的愛”先生糾纏的另外一人身上。那人身影模糊,但卻隱約能在他胸前看到一抹紅色,仿佛是一條……西裝上的口袋巾。李懟懟沉默著不說話。我卻感到了周圍氣壓的降低,是真正的降低,李懟懟身上的氣息讓四周的空氣都變冷了。對於這樣的李懟懟,我有了作為一個人類,本能的恐懼。“能量波動後,接收到能量的物體,有帶回來的嗎?”“有,剛才的文件夾裡有旁邊那棵黃桷樹上的葉子。”李懟懟翻開文件夾,拿出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將手探入塑料袋之中,握住那片葉子。以前李陪陪和我說過,他們非人類身體中是有能量的,而這能量就像每個人生來帶有的指紋一樣,是每個人特有的特征。非人類身體中的能量溢出之後,對周圍環境會產生不同的波動影響,而這樣的波動則會在旁邊的物體上留下肉眼不可見的波紋印記。用特殊的術法探查的話,對照他們的波紋庫,可以找出這是特屬於誰的波紋。這個術法常被用於查找非人類中的罪犯,是他們經常用到的刑偵手法。李懟懟身為吸協的主任,當然是精通這種法術的。但是他腦子裡可沒有波紋庫。他隻能確認他認識的人……在我還在琢磨這人到底是誰的時候,忽然,“嘭”一聲,李懟懟握住的葉子徑直被他身體中的氣息炸成了齏粉,辦公桌桌角登時斷裂,桌上文件裂開,刀片一樣四處炸開,有碎紙飛快地向我射來!我根本來不及躲避,是我身邊的秘書臨時張開一個氣場結界將我護住,但即便這樣,還是有被能量吹飛的紙屑如刀片一樣劃破她的結界,從我耳邊切過。一點刺痛從耳邊傳來。我愣愣地抬手,摸上耳朵,放下手來的時候卻發現食指和中指的指尖都沾染了鮮血。鮮血的味道飄散出去,驚擾了秘書,同時也驚醒了李懟懟。李懟懟轉頭看向我。我也呆呆地看著他。這一瞬間,他的神色來得太過奇怪,像餘怒未消的沉鬱,又像在壓抑深藏於靈魂深處的恐懼。我不懂他那麼複雜的情緒,但是旁邊的秘書卻捏著鼻子提醒我:“蘇小姐,你趕緊處理一下,流血太多在這兒會出事的。”“哦……”這可是吸血鬼的地盤,我連忙要去扯衛生紙,但在我邁出一步之時,李懟懟已經站起了身來,疾步走到我身前,將我的胳膊一拽,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他辦公室外走去。嗯?“等等……我不是還在被拘留嗎?”“換個地方。”“那我先止血……你先慢點……”“回去再止。”“等等……李懟懟……不是……”我想把李懟懟拽停下來,因為在我走出他的辦公室,經過秘書室房間時,我已經看到有好幾個吸血鬼工作人員在咽口水了。李懟懟這是把我這個肉包子帶去餓狗洞啊!我在掙紮之際,李懟懟忽然腳步一停,一反身,“嘭”一下,手掌拍在我旁邊的牆壁上。我驚詫地瞪著他,看著這麼近距離的他,忽然有點害羞:“我讓你不要突然拖我走,但你突然停下來壁咚也很奇怪……”我看了一眼李懟懟的背後,秘書室裡,幾個戴眼鏡的秘書小姐姐小哥哥們,一邊抹著口水,一邊蹲在門口看熱鬨。“那個……你好歹是主任……”“蘇小信,看你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所以我原諒你的無知,但接下來我要通知你三件事情,你通通給我好好記住。”我巴巴地望著他:“你今天有點奇怪……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呢,著急這麼幾分鐘乾什麼……”“因為這就是你接下來要做的第一件事。”他盯著我的眼睛,無比嚴肅地告知我,“第一,你以後的時間通通交給我來管,一分鐘,一秒鐘都不能離開我的監視。”“啊?”“第二,接下來,你所有的活動範圍,僅限上下八層居民樓,樓外空地,一寸也不得踏出。”“啊?”“第三,晚上睡覺,搬到我的房間。”“啊???”我看你李懟懟,今天炸了片葉子,莫不是炸瘋了吧?“你怎麼不說讓我直接睡你**呢?”“既然你提出來了,那就綁在上麵吧。”“啊?!”我望著李懟懟,傻傻的。在我過去對李懟懟的理解中,我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對我說出這……這樣的話。真的是我太過膚淺了嗎……正在我倆沉默相對之際,背後傳來了竊竊私語,我側過頭,越過李懟懟的肩看秘書室內的秘書們,卻見他們不知為何激動得有些麵色潮紅,左顧右盼,東一嘴西一句,仿佛常年渴望八卦的群眾忽然間聽到了不得了的類似核爆的消息,連鍋裡散著熱氣兒的肉包子香味都沒辦法讓他們分神。我很是尷尬。李懟懟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沒有停留在他身上,於是他一轉頭,一道鋒利的目光,從他金邊眼鏡背後甩出,宛如幾千把利刃砍向背後的秘書室,男男女女們立即一縮脖子,安靜地轉過身,手腳麻利地關上門,一個探頭的都沒有了。沒有群眾的監視,我這才稍稍靜了靜心,整理了情緒,抬頭,看著李懟懟,打量他,審視他,然後提出問題:“你難道是突然喜歡上我了?”李懟懟一皺眉,金光眼鏡背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想多了。”“那不然,你為什麼忽然對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剛才錄像裡打架的兩個人,除了‘不敢相信的愛’,另一個你認識?”李懟懟眼神更加微妙了起來:“你說,和他對戰的,就是那個不知哪條野路上飄過來的黑衣男子?”“你不是因為‘不敢相信的愛’生氣?那那個人到底是誰,你為什麼看了之後反應這麼大,還對我提出這麼一、二、三點不可理喻的要求?”李懟懟仿佛被氣笑了,收回手,抱起手來:“‘不敢相信的愛’是什麼東西?值得我多看一眼?”我有點不服氣了:“‘不敢相信的愛’剛才在錄像裡麵的表現很可圈可點的好不好!”“你又知道了?”“雖然我也沒有看清楚他們兩人到底打得怎麼樣,但是看一個人厲不厲害就要看那人的對手厲不厲害。既然你這麼在意和‘不敢相信的愛’對戰的人,可見這人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而‘不敢相信的愛’能和那人打得不分高低,可見他也很厲害,而且帥氣,還很灑脫……”李懟懟瞥了我一眼,似乎懶得聽我再繼續說下去,一手抓了我的胳膊,拖著我繼續往前走:“我沒時間和你磨嘰。”他拽著我,走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吸協入口傳送陣的位置,我根本來不及和他多講道理,隻覺腳下法陣一閃,金光掠過,我再一睜眼,已經到了舊居民樓下。適時,正值深夜,樓頂傳來兩聲莽子的狗叫,待狗叫隱去之後,四周顯得更加寂靜。李懟懟拉著我就往他的房間裡走。我此刻開始,真的有點慌了:“李懟懟你不是吧?你認真的嗎?你真的要把我綁在你的**?”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我覺得自己承受不來,“我們聊聊,我們好好聊聊。”“沒得聊。”李懟懟將我拽到他的房門口,他擒住我胳膊的手宛如一塊鋼鐵,任我怎麼掙紮都掙脫不了,他堅定不移地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門一推開,走廊裡的燈光便射進他的客廳。此時黑狗正在客廳裡抬著腿舔毛,一看見李懟懟拽著我回來,立即坐正身子,左右甩了兩下尾巴:“蘇小信,你又做撒子事惹我主人不高興老?硬是怕我主人弄不死你邁?(你又做什麼事兒惹我主人不高興了,真是不怕我主人弄死你嗎?)”“你主人瘋了!”沒有人可以讓我吐槽,於是我隻有對著這隻貓喊,“他要把我綁在他的**!”黑狗仿佛被我這話嚇到了,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李懟懟,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懟懟。“黑狗,去把你的繩子叼過來。”李懟懟的話正好印證了我的話,黑狗嚇得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哎喲我的媽喲,蘇小信你給我主人吃了撒子藥,黑死貓喲。(蘇小信你給我主人吃了什麼藥,嚇死貓了。)”難得的一次,我希望黑狗的話是對的,真的是我給李懟懟下了藥,把他害成這樣,隻要我給他解藥,他就能好了,但偏偏不是啊!這次是李懟懟自己瘋了!這次不用我去打貓,李懟懟一個眼神甩過去,嚇得黑狗立即“喵嗚”一聲,轉身就跑到角落去翻找它的繩子了。李懟懟則“嘭”的一聲關上大門,把我往他臥室裡拽。然後我就在臥室門口看見了李懟懟睡覺專用棺材……棺材!差點忘了,這是個吸血鬼,睡覺哪來的床,他睡的是棺材板啊!他要把我綁在他的棺材裡!棺!材!裡!我瞬間覺得把我綁在**也不是那麼不可以接受了。“不不不,李懟懟,你有什麼話,有什麼需求,你和我說,我們好商量,你不要這樣。”我乞求他的同時,黑貓叼著繩子過來了。他們家居然還真的有遛貓繩,這繩子有用嗎?李懟懟以前真的有去遛貓嗎?但現在好像不是在意這件事的時候。“我待會兒還要去吸協,今天沒有時間和你解釋原委,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會乖乖地待在這裡。所以……”黑貓跳上李懟懟的肩,口中叼著的遛貓繩自己落在李懟懟的掌心,李懟懟把繩子遞給我,“你自己綁,然後躺進去。”還要我自己綁?還要我自己躺進去?還有沒有人性了?我巴巴地望著李懟懟:“你想讓我今天住你這裡,可以啊,沒問題啊,我就當被拘留在你房間裡唄,我發誓我不出去。”“嗬。”他冷笑一聲,“你讓我相信人類發誓?”“你就信我一次,真的!我今晚真的不走,回頭我給你視頻,你去吸協看著我,我就在這兒,哪兒都不去,你沒時間給我解釋,我就在你房間裡等你回來。”李懟懟審視著我,我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於是我硬擠了一點水花,含在眼眶裡:“我真的不想在沒死的時候躺進棺材裡。你這房間裡什麼都沒有,空****的,很可怕。”“有我啊。”黑狗閃著一雙幽綠幽綠的眼睛說,“我陪著你哦。”“你看,更可怕了。”黑狗翻了我一個白眼,跳下李懟懟的肩,去了客廳。用爪子在客廳的地板上畫著法陣。我繼續眼淚汪汪地望著李懟懟。李懟懟沉默地盯了我半晌,那張鐵麵無私的臉在不知多久的對視之後,終於轉了個方向,他側臉的時候,沒有金邊眼鏡的阻擋,所以我能看到他眼裡一絲絲情緒的起伏。他有點無奈,似乎又覺得有點好笑。但這樣的情緒,我隻瞥見了一瞬間,他就背過了身去。“好。乖乖待著,哪兒都彆去。”李懟懟說,“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出了這個房間,你可能會死。”他這話說得太正經,讓我一怵。“其實……你早這樣說……我真的不會到處亂跑的。都聽你安排。”我頓了頓,“或者,待在你的身邊會更安全?要不,你這段時間就帶著我走?”我是個惜命的人,也是個不愛作死的人,我的夢想是平平安安地混吃等死,我不想經曆風風雨雨的人生,所以,隻要事關生死,我一定很聽話的。“待在這裡,比在我身邊安全。”李懟懟留下這句話,走出房間,踏入黑狗畫好的法陣裡。金光一閃,他身影消失了。我摸著下巴,坐在李懟懟的棺材板旁邊琢磨著他剛才的語氣。黑狗從屋外走進來:“你不要亂動屋子裡的東西啊。碰壞了,你可賠不起。”我沒想理會他的嘲諷:“黑狗,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怎麼覺得,剛才李懟懟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好像有點難過的樣子……”“肯定是你的錯覺,我主人怎麼會難過,隻有無能的人類對於自己的無能無可奈何時,才會產生的難過、痛苦、悲傷這樣的情緒。我主人天下無敵,從來不會有這種情緒。”我撇撇嘴。忽然想到之前在海島上,李懟懟看著阿季說——會乞求她這一次帶他走,一定是因為上一次,多麼遺憾被棄於絕境。我很確定,李懟懟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是感傷的。我想,在過去我沒有經曆過的歲月裡,黑狗這個天下無敵的主人,一定也有無助、無奈和無能為力的時候。而這個事,我直覺認為,多半和今天這錄像裡的另一個人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