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夢(1 / 1)

元宵 竊書女子 1240 字 15天前

元宵節的清晨,我從我一貫的噩夢裡醒來,瘋癲地叫著李媽的名字:“李媽!李媽!你要死了麼!死到哪裡去了?我的衣服呢?我的鬥篷呢?你想凍死我嗎?”我一疊聲的咒罵著。我的噩夢和我的壞心情,都是緣自我對這房子的痛恨——我確定這裡是鬨鬼的,真的,這裡是鬨鬼的,打從那一年元宵我嫁過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裡奢華又淒涼,明亮卻又陰森——你沒有看見,你沒有住在裡麵,你不能體味——你會發瘋的——當夜裡一睜開眼睛,看見早該熄滅的檀香兀自嫋嫋,幻化成一個女人的形狀,又或者,大白天的,日光曬在人身上,感覺全是冰涼——隻能叫人放下窗簾,全部的窗簾,但是,莫名其妙,沒人去動它們,它們又會自動升起來。還有,就拿昨天晚上來說吧,其實每個晚上都是一樣的,當我睡下之後,就會有一個看不見的人躺到我的身邊——那是個女人,她對我說:“求求你,離開這裡吧!”“我也想離開……”我對她說,“可是,我不知道怎麼的,就是沒辦法離開……”“為什麼?”她問,“門沒有鎖,窗戶也沒有栓,你自己出去吧……”“笑話!”我回答,並且對她冷笑,“你知道什麼?你以為一個人有腿有腳就可以走得出去了?真是笑話!”她沒有說話,但是我才猜測她的神情是不解的——如果我能看到她的話。於是我對她道:“我還有丈夫……還有丈夫在這裡!他能讓我走嗎?”“你丈夫?”女人問,“他是誰?”我丈夫是誰?我試圖在黑暗裡尋找那個女人的影子——這更加是天大的笑話了,她,一個住在上林苑的女人,抑或女鬼,居然不知道我丈夫是誰麼?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上林將軍,我們鐋國無冕的帝王。“我嫁給他有好多年了……”我昨晚對那女人說,“今夜我心情還不算很糟,就和你說說他好了。”上林將軍陳永曄,皇太後陳氏之弟,十三歲即隨先皇出征,十五歲封大將軍,先後率軍踏平了馘國,鄢國,繇國,黔國,到了二十五歲的時候,已經為先皇打下一片天下,而三十五歲的時候,更加替當今聖上平定了萬裡山川。他原可以自立為王的,人們這樣想。可是,他沒有——為什麼?許是他仗打得多了,腦筋打壞了吧,誰又知道?誰又關心——你也許關心,但是我不。他安心地做了他的上林將軍,位居滿朝文武之首;安心地住在了上林苑,京城裡,能叫皇宮都黯然失色的莊園;安心地養了一堆門客,其中馬屁精、庸才與真學士各司其職……最後,安心地娶了我,太師葉岍的女兒,葉翩翩——怎麼,你在笑話我麼?你笑話我這樣說了最高的官職,最好的庭院,最多的門客,然後就暗示自己是最美的女人麼? 嗬,你會這樣不相信,那是因為你看不到我的緣故——我看不到你,你也一定看不到我的,不是嗎?若你能看到,你就曉得為什麼京城裡的人都說“寧得翩翩,不做神仙”了。什麼?你這樣不說話是什麼意思?還是不相信麼?來,我指給你看,什麼叫傾國傾城……我從錦被中跳出來,腳踩在冰涼的地上——好涼,我隻能踮著腳走——飛快地移動到梳妝台前,攬過一麵玉鏡來。“來……我指給你看……”我對著鏡子,微微一笑——我想那如水的鏡麵,要綻放一朵豔絕天下的奇葩,我就指給那女人看,什麼是彎眉如月,明眸賽星——可是,鏡子“乓啷”一聲跌在了地上——啊,這是多麼的可怖——鏡子裡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呢?我就這樣驚醒了過來,現在坐在冰涼得好像一具屍體的被子裡,瘋瘋癲癲的喊著李媽,然後,驟然住口——不,我怎麼能叫她?李媽其實就是這個家裡,我的另一個噩夢。我已忘記她是第幾個服侍我的老媽子了——從前的,全都莫名其妙失蹤了,我懷疑,是夜裡的那個女人,若她是鬼,老媽子必定是被她吞噬了。丫鬟也一樣,還有花匠,廚子,馬夫——一個一個的失蹤,完全沒了蹤影。什麼叫做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去年元宵,李媽來了:“夫人,奴婢以後服侍您的飲食起居。”她兩手握著,垂放在身前——慘白的手指交叉著,正擱在深藍色的圍裙上,顯得白而透明,看見藍色的血管——天啊,我為什麼感覺她的血液也是青藍色的呢?我覺得她走路是不帶風的,沒聲音的,辦事是麻利的,不需要任何人幫助的——並且,她是不懼怕夜裡那個女人的,一直都沒有消失的……我甚至懷疑,她和那女人是一夥的——曾經有一次,我聽見琴室裡我那張古琴琮琮的響——我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彆人動我的東西了,尤其是琴,我都不止一次警告那女人或者女鬼,叫她離我的琴遠一點,可她就是不聽——我就抄起一個雞毛撣子衝了過去。琴室的門卻是緊閉的。我神經叨叨的用雞毛撣子砸著大門:“給我出來!否則……”裡麵的琴聲響個不停——啊,那個彈琴的,這樣生澀的技法,活像正月裡過早抽芽的迎春花,瑟縮不堪。怎能這樣糟蹋我的琴?雞毛撣子的柄在暗紅色的大門這留下禿鷲啄過般的痕跡,坑坑窪窪。“開門!開門!”我終於用整個身體向大門撞去——門就開了,淒然洞開,空無一人。我輕輕走進去,腳跟,腳掌和腳尖——我確定裡麵有過人的,因為火盆還點著。我纂周圍雞毛撣子,就像纂著劍——好,若那女人暴露在天光下,我便在她身上開一個透明的窟窿!可是,我卻沒有見到那女人,或者任何人。炭火的躁熱叫我不寒而栗——尤其,當我聽見琴室的門在我身後轟然關上——有什麼人奪門而出。“賤人!哪裡跑!”我像是一個俠客,起著雞毛撣子追了上去。然而門卻打不開了——從外麵栓上了。“混帳!李媽!李媽!你死到哪裡去了?”我踢著門罵道,“你要是再不來開門,我就——”李媽已經站在了我的床前。“夫人,您怎麼把鏡子打碎了?”我看了一眼滿地的碎玉——是噩夢裡打碎的。“是那個女人……她作弄我。”我說,“她又來了,她叫我在鏡子裡照不出自己來……”“夫人,沒有那個女人!”李媽說,語氣好像是在哄一個屢教不改的固執小孩。對,和她說沒用的——那天,就是我被關在琴室裡的那天,她也是這樣看我,當我是個瘋子。我還記得她的話——夫人,沒有那個女人,是您自己在裡麵關著門出了神,我以為裡麵沒人,就把門栓上了。我當然罵她胡說,因為我分明聽到了琴聲。“沒有琴聲。”她說得斬釘截鐵,“我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和她說是沒用的。她必定和那女人是一夥的!我於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抱著被子冷冷一笑,居然帶了三分的嫵媚:“把我的衣服拿來——是昨天叫你預備的那套。”那是——瓷青色的衫子和釉白色的裙子,配上瓦灰色的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