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華很快吃完，雲淺跟著坐上他的車，去爺爺奶奶生前住的房子。說來，雲家二老也算是性情中人，自從雲逸洲繼承家業以後，他們就搬到了鄉下一處老院子，買了兩塊地，每天種地做飯，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雲淺每個假期都會回去陪他們，跟爺爺釣魚，幫奶奶生火。一路上車窗外的光景飛速而過，那些記憶像電影一樣從腦海中劃過，恍惚中覺得是上輩子的事。宋振華看著窗外，同樣十分感歎。上了年紀，不自覺地很愛歎氣。“沒想到這個房子一直留著，當年他們搬回城裡，我就聽說這個房子被賣了。”雲家出過一次危機，雲逸洲和夏柔忙於工作，二老隻得回去幫忙照看家裡，然後就再也沒機會回這裡生活。雲淺神色淡淡，語氣沒什麼起伏，“宋老先生說笑了，雲家的事，你要是每一件都清清楚楚，豈不是會讓人覺得害怕？”她轉眸。精神頭很好的老頭子，眼神神采奕奕。“還是，這麼多年宋老先生當真都在盯著我家的事，有一件不知道你就不太習慣？”宋振華已經習慣了她的陰陽怪氣，年輕人，說話帶點情緒也很正常，他笑著搖搖頭，“小淺，你不用對爺爺有這麼大的敵意，我跟你爺爺奶奶幾十年的好友，平時有通信，不是很正常？”雲淺抿著嘴唇，沒有說話。她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索性轉頭看著窗外，起伏的胸口仿佛壓抑著極致的情緒。怎麼會不知道呢？怎麼可能不知道！沒有人比雲淺更清楚，爺爺奶奶是如何把這個老匹夫當朋友，甚至在小的時候，她也在他們的影響下對這個爺爺充滿好感。【你這個宋爺爺啊，一天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每次出現都能帶回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下次見麵，我讓他帶你玩兒！】【宋爺爺要來咱們家，你到時候把你畫的畫給爺爺吹吹牛。】【爺爺奶奶和宋爺爺啊，從小到大都是最好的朋友，你要像孝敬我們一樣孝敬他，知道嗎？】她的耳目渲染，都將這個從未見過麵的老者，描述成一個德高望重、慈眉善目的可愛老頭。可後來母親所說的那些……卻也都是有跡可循的。比如宋爺爺一來家裡，目光總會時不時在奶奶身上停留，隻是偷偷的看，從來沒被奶奶發現。那時的雲淺還小，還不懂這種隱晦的情感是什麼意思。後來懂了。深藏的愛意無需多言。到年老時，依舊是放不下的遺憾。宋振華這一輩子順風順水，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若是硬要說，就隻有一個愛而不得的女人，那麼人到老年，那股執拗變成偏執也沒什麼可意外的，也在情理之中。 雲淺閉著眼睛，光是想到這些就覺得額頭上青筋突突跳，頭疼，肚子也隱隱作痛。總算到了。她鬆了口氣。原汁原味的村子，村裡人沒見過這樣的豪車，年輕的老的都圍上來看，議論紛紛是誰家的有錢親戚。奶奶不喜歡被打擾，爺爺就把院子買在村子儘頭，賓利車能直接開到門口。“還真是，沒什麼變化。”宋振華下車後，司機連忙上前遞上墨鏡。他接過來卻沒有戴，拿在手裡，蒼茫的眼神打量著麵前的兩層樓房。雲淺盯著他看了兩秒，平靜道：“哪裡沒有變化，院子裡雜草叢生，房子也幾百年沒有人打理過，看得出來曾經的樣子嗎？”她說完，又頓時覺得自己這麼含沙射影很無聊。上前從石縫裡摸出鑰匙，打開門。是真的太久沒有人來過了，鑰匙和鎖都鏽跡斑斑，但開門的過程卻順利得出奇，吱呀一聲——初冬，滿地的落葉，雜草枯黃。一陣風吹來，黃土漫天。雲淺掩了一下口鼻，司機在宋振華的示意下想上前開路，雲淺看了他一眼，率先邁腳往前走。“爺爺奶奶走得很突然，爸爸想留個他們的念想，所以這個地方一直原封不動的保留著，我不知道你想找什麼，但是最好也不要亂動裡麵的東西，就算一本書，我也知道它原本是怎麼放的。”這話是為了提醒他，如果真的有什麼急於毀滅的東西，她也早就知道了。宋振華並沒有太大的反應。進入這裡，好像就進入了回憶。雲淺沒理他，徑自開門進去。爺爺奶奶走了沒兩年，雲家的火災相繼而來。她和雲瀾芝都沉浸在悲傷和仇恨裡，自然再沒有時間想起這裡，一直到如今，整整八年。外麵看著荒涼破敗，沒想到裡麵變化倒是不大。雲淺調整好情緒，轉頭。“說吧，你想找什麼？”宋振華眼睛紅了一圈，神色恍惚悵然，好一會兒才深呼吸道：“你爺爺……書房在哪兒？我想看看他的書房，可以嗎？”雲淺深深看著他，“書房？”“嗯，書房。”過了幾秒，她清冷的聲音才響起，“可以。”鄉下的房子原本沒有書房這一說，但爺爺一大堆書，奶奶找了村子裡的工匠，專門騰了一個房間改裝出來，在二樓。進去，入眼就是兩麵牆的書架。“書房確實是我爺爺最長待的地方，他活著的時候，連我都不太讓進。”所以這裡，也極有可能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雲淺饒有意味地看了宋振華一眼，是那種看穿一切的目光，“宋老先生，現在能說自己要找什麼了嗎？”“小淺，我其實不是非要找到什麼。”宋振華走到辦公桌前，隨意拉開一個抽屜，裡麵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他拿出來，嘴角笑意苦澀，“隻是，你對爺爺一直有那麼深的誤解，我想總要用點什麼方式跟你解開誤會。”“我們那個年代的人，一開始連手機的都沒有，聯係的方式就是寫信，後來寫習慣了，到新時代也依舊保持著這個習慣，我跟你爺爺奶奶，有很多書信往來。”“你不是很想知道我跟你奶奶……”宋振華沉了口氣，眼神滄桑，“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爺爺答應你的事，也一定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