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都是自己,下去的時候三個人一起,時間就過得更快了點。但他們也沒走到山下,就遇上了一個淩霄宗的小道童。“你們誰是天師墨春辰?”小道童梳著兩個發髻,臉長得圓圓的,和他的師祖一樣,也是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墨春辰蹲不下,隻能彎腰儘量降低一些身高差,“我就是。”“師祖說有封信要給你,隻能給你一個人看。”他從懷裡摸出一個信封,薄薄的,卻幾乎有小道士的胸脯那麼大。墨春辰覺得有點好笑,她接過信封就要拆開,小道童卻拽住了她,“師祖說了,隻能你一個人看!”也沒給彆人看啊。他拽著墨春辰向旁邊走,他矮矮胖胖的,墨春辰一瘸一拐搖搖晃晃地也走不穩,兩個人慢慢悠悠地走了半天,直到看不見解玲瓏和雲璟元才算罷休。她拆開手裡的信,抬頭寫著:“師父台鑒”。她原本還不確定宋瀚玥有沒有認出來,這封信卻直接把話挑明了。墨春辰一個個字讀下去,宋瀚玥寫的都是這些年淩霄宗裡的瑣事、趣聞,甚至還有點皇室八卦。比如說雲成頌在她失蹤以後,一個老婆都沒娶,勞累過度很快就駕崩了。皇位傳給了侄子,結果他侄兒居然也沒活多久。連著兩任皇帝活得都太短,連太醫院都戰戰兢兢地唯恐是自己手藝太差。皇宮裡的娘娘、太後都開始不信醫學信玄學,把宋瀚玥叫進皇宮裡看了好幾遍風水,直到他保證多次,說新皇帝一定能長命,這才算作罷。信上還說,他師哥,墨春辰的另一個弟子守著她傳下來的基業,一板一眼地做,也沒活得很久。還有她認識的其他人。百年時間,幾乎帶走了所有人。隻剩下他。而他知道,他也天年將儘,於是他前幾天給自己算了一卦。天風姤,得遇故人。百年倥傯,他活了太久,朋友、敵人都已經遠去,剩下的隻有小輩。能再見師父一麵,於他而言,也足夠了。百年時間,當所有人都已離去,他成了玄門正統名義上的第一人,當他站在了當年墨春辰的位置上,他才知道當年的她有多少不得已,又有多少必當為。所以他才能在山上跟她說出那一番話,山河社稷、萬方百姓從她的手裡傳到了他的手上,現在又讓他再度歸還給了她。天行有常,隻有擔得起這份責任的,才可肩負這份命運。他離開天師府時沒有後悔,百年之後再見,他也不會後悔當年曾和師父決裂。墨春辰看完了那封信,閉了閉眼,將一點酸澀全融進了眼睛裡。嘴硬。明明是想說,近鄉情怯,明明是想好好和她道彆。可宋瀚玥一直就是這樣的人。少年如此,老年亦然。 “死孩子,天師府永遠是你家。”她在,天師府就在,宋瀚玥跑得再遠,再過多少個百年,也總會有家。足夠了。墨春辰仿佛聽見宋瀚玥長笑而去,像他當年剛入天師府時一樣,肆意、暢然。師徒都知道,泰山一彆,終難再見。解玲瓏等在原地,有些無聊,她問雲璟元:“你說那封信上會寫什麼?”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雲璟元的回答,於是轉頭去看,結果卻發現雲璟元也沒在原來的地方了。怎麼回事?人呢?怎麼就剩下她了?雲璟元這個時候卻站在了宋瀚玥的麵前,他不想再見墨春辰,反而來見雲璟元。宋瀚玥盯著他,“你還真的一路追來了。”“我說過,我會永遠在她身邊,我會讓她得償所願。”雲璟元的臉上沒有笑意,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可是也沒見你把師父保護得多好。”該受的傷還是在受,一些不上台麵的下作手段也還是在往她身上使。“推她的是許佑,下令的是雲錦章,早晚都會讓他們付出代價。”雲璟元一直記著。“師父她最不會忍受的就是欺騙和背叛,如果某天她發現了你的真實身份,知道了真相,你覺得她會原諒你嗎?”雲璟元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掀開自己的袖子,手腕上端端正正地係著一枚銅錢,錢幣已經非常陳舊,上麵的刀劍刻痕砍得極深,幾乎將錢幣斬成兩半,銅錢的邊緣甚至沾染著發黑的血漬,“山鬼花錢還在,她的玄目看不穿我的來曆,就永遠也不會發現真相。”宋瀚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不是知道你是誰,還真的會被你的深情所打動。”雲璟元沒有接話。他仍低頭看著手上的那枚銅錢,或者說是看著銅錢上黑色的陳血。宋瀚玥長笑一聲,“老頭子我壽命不多,以後就隻能靠你們自己了。”雲璟元看向宋瀚玥,沉默了良久,隻是向著他深施一禮。宋瀚玥擺了擺手,轉身離去,“你的禮我受不得,我本來就隻剩幾天的命,讓你這麼一拜,怕是要折一半的壽命去。”“老頭我好意再提醒你最後一句,北疆,你去不得,去了就是凶多吉少。昭帝陛下,我一直看不上你的那些作為,更不喜歡見你理所應當地什麼都讓師父去做。”“但你要死了,師父一定會難過。”這句話讓雲璟元覺得有些好笑,他搖了搖頭,“宋瀚玥,當年讓阿枝哭得最慘的,可是你啊。”宋瀚玥沒有回應。河山、故人,一切都和他這個將死之人沒有乾係了。他向著山陰處越走越深,而雲璟元則回到了山陽處,墨春辰已經看完了信,回來找他們,而解玲瓏也正在指責他怎麼也不說一聲,人就忽然消失了?他隻好又道了幾句歉,又說這一次的慶功就由他請客,不讓解玲瓏掏錢,這才算從解大小姐的手裡逃了出來。墨春辰被宋瀚玥的道彆信勾出來的一點眼淚,又儘數咽了回去。他們沿著泰山的石階一路走到了底,陽光曬過的青石板甚至會反光,好像在走一條光明坦途。下山的路,再也沒遇到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