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葉雲錦趁著無人之時,將那路引和身份證明薄薄的兩張紙,卷成一個細細的圓筒,塞進玉管紫毫筆的玉管之中。她拿出宣旨,在上麵練字。橫如千裡陣雲,隱隱然其實有形。點如高峰墜石,磕磕然實如崩也。她的一筆書法,也是精妙絕倫。正如齊修言所說,一手好字,不亞於那些殿試之人,更不亞於新科狀元郎。凶險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飛白,耿介特立如鶴頭,鬱拔縱橫如古隸。葉雲錦雖然寫著,可心思並不在書法處,而是想著,自己該如何脫身?上一回路引被發現,已經引起齊修言的懷疑。這一次一定要小心謹慎。“一微塵裡三千界,半霎那間八萬春”不知不覺,筆下的字已成形。無厘頭的,寫著這麼一句詩。她盯著寫詩的筆,目光定定。這一回,決不能行半步差錯。這份路引能送入宮來,絕非容易。也不知碧桃是怎麼打聽到她的路引丟失的消息,估計是求著憶安公主送進來的,憶安公主可能是借著趙婕妤的手,去了倚梅園,又將路引交給了賢妃。而她也是趕得巧,正好就遇上了賢妃,拿到路引。若是她沒有遇上賢妃,估計賢妃又得想方設法托人給她送來。這其中涉及很多人,若是一旦被發現,他們都要受到牽連。此番若是引得齊修言大怒,怕是流血百裡。她這路引,牽連甚廣,是幾十條人命,不能有半分差錯。“蘭亭繭紙入昭陵,世間遺跡猶龍騰。”齊修言不知是何時進來的,盯著那字欣賞了許久,才開口稱讚。葉雲錦默不作聲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筆。齊修言見她一言不發,眼中的抵抗之意也沒那麼強烈,心情漸好。試探性地伸手放在她纖細的腰上,用一隻手握著,身子也貼近了些。葉雲錦感覺那人暖烘烘的胸膛貼著她的背。一股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畔,“這筆用著可還趁手?”葉雲錦微不可查地顫了一下,身子往那人身上蹭了一下,又慌忙離開。她怕被人看出端倪,連忙側過臉去,嗔道:“日後說話,不要總是吹我的耳朵。”齊修言見她害羞了,心情更好,恬不知恥地又往前湊了湊,故意湊在她的耳邊,“若是不喜歡,我讓人再做新的。”葉雲錦心下一緊,麵色仍舊是淡然道:“用著挺好的,不必做新的了。”這玉管紫毫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精貴物件。筆頭用的可是狼王身上的細細毛發,並且還泛著瑩瑩紫,那玉管更是上好的羊脂玉雕刻而成,摸在手裡溫潤暖和,手感極佳。用此筆寫出來的字,順滑無阻,渾然天成。 全天下怕是難尋第二件出來。“錦娘,這字寫得我實在是喜歡,能不能再為我寫一副?”齊修言大掌攀附在她的小腹上,衝著她撒嬌。葉雲錦提筆,“寫什麼?”齊修言沒想到,她今日這麼容易就答應了。一定是因為自己方才誇她字好,誇在了她的心坎上,再加上這支紫毫筆她甚是喜歡,所以今日沒有那麼討厭他。他連忙笑嘻嘻地鬆開她,乖乖站在一旁研磨。“就寫願花長好,人長健,月長圓。”葉雲錦微微停頓,但還是抬筆蘸墨,寫了下來。人長健,月長圓。齊修言所求,不過是與她長長久久。相依到老。可她覺得昧良心。最後一筆落下,齊修言如視珍寶地捧起這幅字,用嘴一口氣一口氣吹乾,而後小心謹慎地交給身邊的德順。“將這幅字裱起來,掛在紫宸殿,不,宣政殿,朕要讓朝臣們日日看著。”“不妥。”葉雲錦打斷齊修言。齊修言一愣,臉上的笑容收斂。“不可掛在宣政殿。”宣政殿,那是朝臣上朝和與君王議事的地方。這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還要掛在這等地方,真是怕唯恐天下人不知。“那朕掛在紫宸殿,自個看著。”紫宸殿也是與朝臣議事的地方,與掛在宣政殿並無甚區彆。葉雲錦沒有回應他,隻是再一次抬筆。“你若是要往宣政殿與紫宸殿掛,我再寫一幅。”齊修言愣了一下,隨後笑容綻放,立刻湊上前來。“好呀,多謝錦娘。”然而,看著白紙上逐漸浮現出的黑字,齊修言笑容逐漸僵硬,怒氣從眼底散出。就連緊緊攥著的拳頭也是咯吱作響。“人倫綱常”四個赫然大字躍然紙上。如雲鶴遊天,群鴻戲海,可謂波瀾壯闊,彆有一番風骨。字是好字,隻是這字上的內容,未免太過於刺眼。齊修言抬眸,咬牙切齒盯著她:“你就這麼……”“你若是不喜歡,我再換一幅。”葉雲錦懶得看他發怒,打斷他的話。齊修言乖乖閉上嘴,目光盯在紙上。他倒是要看看,她要寫出什麼字來哄好他。朱漆樓花長窗湘開著,寒風陣陣,吹得錯金螭獸香爐裡的蘇合香雲霧繚繞,妃色長簾搖曳生姿。屋內很是安靜。身穿金橘山水藤紋雲袖袍的男子安安靜靜立在長案邊上研磨,而身穿靛藍色八幅湘裙的女子提筆寫字,一副歲月靜好之態。好似渡口雙雙飛白鳥,煙嫋,蘆花深處隱漁歌之景象。“禮義廉恥”看到這四個字,齊修言嘴角抽了一下。他當真是瘋了,才會對她抱有希望,竟然想著她能夠寫出什麼好東西來。“撕拉——”他將她手底下的宣紙抽出,弄出好些褶皺。“你就這麼喜歡故意氣朕?”他氣得將整張紙揉成一團。然而,剛一抬眼,就對上她清冷的目光。她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隻是一味地盯著他手上的畫看著。齊修言忽然間有些心虛起來。又想起上一回,他燒了她的畫,那說出的那些戳人心窩子的話。他實在是不忍看到她在他麵前哭訴,與他爭吵。心裡的火氣,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將揉成一團的字鋪平在桌子上,捋了好幾遍,其間不敢抬頭,更不敢看她的臉色。實在是不敢看她審視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