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手滑了一下(1 / 1)

後來幾日,我時常惴惴,想起那兩道槍聲。雖未親眼目睹金姨媽倒下去的血幕場景,可我好幾次在夢中見她伸手與我求救。於是,風過院子或灌進公司的屋子,掀起紙張的一角,我總要咯噔一下,咽一嗓子唾沫冷靜心弦。傅戎煥每每在我身旁時,就親自去衝泡一杯蜂蜜甜水。他說,甜食定心。我雖然不信,但也喝了。過了一日,也不知他和裁縫鋪的掌櫃說了什麼,後來,那白胡子竟乖乖帶著衣撐,將裁好的衣服送來了公司,讓他試穿。我環臂而坐,板臉不語,那掌櫃看我臉色不悅,就虛頭巴腦地說漂亮話。不過我心中有數,沒真鬨脾氣,隻是省下了原先準備給的賞錢。掌櫃態度差,但做衣裳的本事卻是頂尖的。幾身西裝板正有型,料子軟適,襯出傅家大少爺的貴氣和風度。下午,金烏西斜。掛鐘嘀嗒,到了點,職員們大多散去。屋中,庫房經理小羅哭臉擰巴,拉著我與傅戎煥自省。“是我的過錯,之前每次下工都是我一一檢查過庫房門鎖才離開,可最近幾天我母親住院,所以我將這事交給了手下人。可那人偷奸耍滑,圖個省事兒,恍惚一瞧門上掛著鎖就以為瑣上了,這才疏忽大意,叫賊人鑽了空子,我仔細清點過了,目前的損失大約有小一千大洋。”說罷,他遞上一張皺巴的紙,上頭列著被竊之物,錨鉤,船用儀表,纜繩……品類繁雜。被盜的物品不是精密貴重的關鍵物件,整體損失也算不上大,但實在古怪。怪,怪在什麼都少了一點兒。聰明的賊都是抓著值錢、輕便的拿,可這賊像個生手,一股腦摟了許多東西去。傅戎煥思忖片刻,“勿打草驚蛇,先等一等,瞧瞧這賊的目的。”小羅擦了鼻涕,“不報案嗎?”他聲若洪鐘,態度堅決。“暫時不報,以免有人大做文章。”說完,他安撫了兩句,將小羅打發回家,轉頭又看我,“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家,我等一等。”我彎腰撿起地上的鋼筆,將墨汁擠淨。“不走,你勿要獨自冒險,萬一那賊人是個窮凶極惡之徒,還帶了凶器,我在此也與你有個照應。”傅戎煥斂眉一笑,“誰說我要冒險的?”我睜大眼睛,“那要如何?”他起身去搖了通電話,背著我低低言說,而後帶我下樓。“要想讓蛇順利入狼窩,得先給它騰個空窩。”“你是狼?”“不是我,是我們?”我暗暗發笑,怎麼連我也算?下樓時,他與我說了打算。賊人竊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引起注意。他打電話回家,調遣了十幾個身手敏捷、有真功夫的男子來埋伏守候,自己則大方離開,帶我去酒席吃飯,故意營造一副“滿不在乎”的鬆散樣,以此刺激那賊人再次行竊。 我問,“你怎的確定那賊會去?”他答,“因為那賊在我們身邊。”……酒樓包房裡,我一心兩用,一邊憂著賊人,一麵又怕桌上的菜冷下去。於是,在慌張中,我將乾癟的肚皮吃得渾圓。傅戎煥好幾次叫我慢慢來,可我腦子裡亂,手上根本停不下來,滿腦子都是那張詭異的四麵佛符紙。這些日子的詭譎叫人心躁。傅戎煥耐心舉筷,不徐不疾地叫人另打包了兩份,欲帶回家給陳管家和劉媽媽品嘗。中年人的情意即便十分濃烈,卻也收著含蓄。我和傅戎煥商量著多給兩人些獨處機會,所以近幾日出門也不帶劉媽媽了。拎著食盒剛踏出包房,猛聽外頭三聲響動。劈劈啪啪,樓道裡闖進來三十幾個黑衣打手,為首的那人麵容陌生,寬臉油發,雙手持槍,笑容輕蔑。“看好了,今天誰也不許放走。”說完,他挑著眉毛,吹散右手槍口飄著裡的白霧。幾十個人齊齊把槍上膛,朝天花板放槍。真槍,實彈,白灰如霧。霎時間,有排山倒海之勢的哭嚎和叫喊聲襲來,騷亂頓起。我心口咚咚,沒見過這陣仗。腳一軟,身子也漂浮。“彆嚎了,再嚎一聲我喂你們吃槍子。”傅戎煥反手將我拉在身後,一起蹲下,“閉眼,彆看。”寬臉男人眸光銳利,冷笑著朝我們走來。“喲,這麼巧,傅家大少爺也在呢?”傅戎煥抬頭作揖,撲撲身上的灰,笑容儒雅。“我眼拙,不識先生身份,敢問您是?”那人手一拋,將雙槍彆回腰間,隨後又從長靴上拔了一把短刃,握在手裡把玩。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像是排演過許多次。“先生?你們讀書人倒是喊的高雅,可我就是個破打雜的,身份就不介紹了,說了怕玷汙你們傅家人的耳朵。”傅戎煥笑笑,想起來說話,那男子瞬間換了臉色,刀尖朝他。“哎,傅大少爺這是做什麼?”“閣下是要找人?”“找不找的跟你們沒關係,帶上你的人走吧,我勢單力薄,惹不起你們家。”男子話雖如此,可氣勢卻淩人一等,沒把傅家放在眼裡。傅戎煥有些猶豫,他回頭瞥我一眼,妥協,“謝謝。”我抬頭起身,用帕子遮著口鼻,與傅戎煥相互攙扶離開。在死麵前,人都是自私的。在一眾凝視之中,安靜默默發酵。我和傅戎煥跌撞著走到大門口,目之所及還是黑衣人。他們有備而來,人數甚多。提心吊膽下了最後幾節台階,身後一道淒厲的慘叫響徹雲霄。傅戎煥不由得加快腳步,把我往車子邊帶。車在原處,可司機卻不知所蹤。我哆嗦著手去碰車門,耳邊忽傳來一道疾風。“咻——”子彈擦過我的耳朵,在車上留下一個凹洞。我雙腿如篩站在原地,另一邊,正要拉車門的傅戎煥更是破口而出。“你乾什麼!”那寬麵男子的聲音在後響起,震得我汗毛倒豎。“見諒,手滑了一下,傅少爺開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