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兒上下白牙磕碰，“殺……殺傅戎炡！”我含糊地“唔”一聲，她怯怯回應，“那還是不殺了。”傅戎炡要是死了，那必然是上海的大風大浪，所以他不能死。我計謀得逞左右之下，買通記者反擊汙蔑的事兒敲定了。林巧兒拍著胸脯，說這回一定找個靠譜的法子幫我假死脫身。為了答謝海關總長家裡那圈搓麻將的“花”，第二日，她又備了幾份禮，欲帶我去答謝。換了衣裳正要出發，樓偉明帶著二姨太來了。二人著裝正式，來邀我們回家。樓偉明伸手去摟林巧兒，被她閃身躲開。老頭子濃發抹的烏黑油亮，露出飽滿的前額，兩鬢剛修整過，發腳齊整，精神抖擻。二姨太臉皮繃著，眼神虛飄，手腳新安的似的沒地方擱，聲音也軟和。“過些日子不論是訂婚跨門，還是辦席接親都得從鳳凰公館出去，所以玉兒……還是儘早搬回去為好。”林巧兒將碎發拂至耳後，扭頭看著樓偉明。“可不敢回，玉兒怕那屋子，前些日子她被大少爺，二小姐欺淩，又吐又燒，兩位姐姐不聞不問，裝死不管。現在傅大少爺來提親了，樓家門楣閃耀了，二位這當爹當娘的又想起玉兒了，不能夠！我曉得當爹媽的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可老爺你卻不能偏心太過。私覺得啊，您還是先去責罰了那該責罰的人再來吧，不然……我可不保證下次傅大少爺來時我會說出什麼鬼話。”二人麵皮子一熱，灰溜溜走了。打發了那對伉儷夫婦，林巧兒歡喜帶我去海關總長的家。精巧的西點和禮物盒子一一拎進屋，一群斯文太太們如狼似虎地爭搶。東西都是普通之物，但勝在有份心意。我踮著腳找紅柳，卻被總長夫人冷不防塞了一碗水晶玫瑰羹。“你氣色不好，吃些補血的。”我心一虛，難道被看出小產的事？“謝謝夫人。”她揉揉我的頭發，問我多大，我遲疑著說了真年齡。“22。”“我有個妹妹與你一般大，對了，你要找的人不會再來這兒了，她不配。那女人求我開後門，給她家那口子在海關總署裡謀個體麵差事，我又不是好拿捏的軟柿，當然是不允的，再者，她真以為搭了傅家的門一朝升天了，可笑。”總長夫人語氣輕蔑，我乾笑兩聲，不知道紅柳竟如此之快就為自己謀劃未來。這樣一說，那我豈不是一開始就當成了她搭上傅家的墊腳石？一旁，分完禮物的夫人們連連催促。“快來吃丸子，一會兒涼了。”總長夫人翩然一笑，微微貼近。“我知道你和傅家二少爺的事，之前你在他訂婚宴上被色胚壓酒，他還來懇求我出麵搭救。 傅戎炡這人太好強，感情上一清二白，生意上不留餘地，所以沒什麼把柄，可他那日卻對我坦白，說你是他的人。”我鼻頭發酸，不願相信。“林巧兒說與你的話是我直接去他那兒問的，句句屬實，我這個人往日也不八卦，但這次破了例，我問喜不喜歡你，他說他後悔了。”夫人爽快撂了話，留我獨自揣摩。傅戎炡後悔什麼？不管了，我低頭望著碗碟，裡頭盛堆著一捧晶瑩的丸子。我照葫蘆畫瓢，學著她們用調羹撥弄散熱，而後慢悠舀一勺，湊近嘴邊細細品味。吃飽喝足，我認真當起陪襯。可我到底是不擅長麻將，玩了三圈也沒打出個子醜寅卯來，光顧著鬨笑話。玩到黃昏，太太們掂量時間各自散去，我和林巧兒也回了。小汽車篤篤行駛，到最後一個路口時卻處處透出詭異。這條街太熱鬨了。賣香煙洋火的，玫瑰香精的，橘子汽水的，聲浪層層，吵得人耳朵嗡鳴。司機左看右看，以為自己走錯了路。“怪了，今日怎麼這麼熱鬨？”車子降速行駛到門口，隻見院裡塞滿了小汽車。林巧兒神色凜凜，開門下去看究竟。我微微一怔，認出傅戎炡的車。等等，外頭怎麼還有記者？那些彆有心思的男女雖做了喬裝改扮，可我看得出他們超乎常人的敏銳目光。我蜷在車上，磨嘰不下去，卻見門口一片喧嚷。林巧兒目瞪口呆，與走出的體麵男子交談。那是傅戎煥。他身後遠站著一對衣著莊重的中年人，雖然距離頗遠，可我看得出那是傅家的老爺和夫人。傅戎煥外穿一件英式長風衣，內裡是一件深青色的挺括西服。他抿著嘴角，左手抱著一捧花，右手拖著一個絲絨盒，走過林巧兒，大步朝車子過來。我胸口咚咚亂跳，生怕他是來找我求婚的。越想越怕，我索性撲在車子後座，掩著耳朵裝聽不見。可腳步聲越來越近，明朗的像是踏在我心臟上。“扣扣——”車窗響了。傅戎煥高大的身軀扭捏地彎著，“我能進來嗎？”一瞬間，記者手裡的閃光燈如接觸不良的燈泡哢哢亂閃，迷的人眼花繚亂。我猶豫良久，捂著臉開了門。與其在外頭叫記者聽見我們說了什麼，不如讓他進來，我們在車裡談。門“砰”的一聲帶上，我猛然看見傅戎炡。他穿了件米色風衣，手裡夾著煙，神情冷靜地驅趕著要圍車的記者。“三小姐，唐突了。”傅戎煥開口出聲，將我的眼神拽回車內。香檳玫瑰縮在他懷裡，朵朵可愛。我咽了口唾沫，先聲奪人道，“你要求婚？”“嗯，上次來得倉促，隻帶了兩箱子的禮，這次我略有準備，且帶了家中親友，你若願意，收下戒指，往後餘生，我用性命承諾庇你周全。若……不願意，也不要那麼快拒絕我，我弟妹不懂事，給你添了麻煩，在報紙上汙蔑你的清白，所以，你先不著急拒絕，等這風頭過了再——”我斜了一眼傅戎炡的背影，打斷眼前人的深情告白。“你喜歡我嗎，喜歡到舍得用自己的名聲搭救我？”他如此隆重求婚，是為了讓記者發酵報道，這樣才能破了我“勾引”闊少的不實之言。傅戎煥不經意地勾了下唇角，目光酸苦。“是我的愛不夠明顯嗎？”愛？他說，愛？“一見鐘情雖可笑，可我確實對你一見傾心，之前答應過陪你數錢，今天我也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