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取一箱子錢直接給你(1 / 1)

“為什麼,為什麼送我?”我小聲囁嚅,蹙眉疑惑。傅戎煥英俊白皙的麵龐露出笑來,眼眸卻漠然的閃了一瞬。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走廊儘頭走來了一個穿墨綠色旗袍的女郎。女人姿態娉婷,垂著及腰的大卷波浪,身材窈窕,披一塊雪白純淨的狐毛披肩,戴著白色絲絨手套的手拎著一隻藤編的箱子,瞧著像是要趕路。記憶回溯,我總覺得自己好像置身上海車站內。煙波流轉間,我想起了她。這人我見過。她是先前我冒冒失失買了車票,想逃離上海時在女便所的鏡子前見過這個女人。她在鏡中鄙夷地瞪視我。巧了,怎會在這兒碰見。女人徑直走了過來,軟昵的聲音猶如飯桌上的魚刺,噎在喉頭,叫人埋怨。“傅少爺——”她聲音本就尖銳,再加上刻意黏嗓,便更像是街邊攬客的女招待。上一刻還微笑的傅戎煥唇角抿成一條直線,濃眉湊在一起。女人沒認出我。她臉上浮現出刻意的笑,長睫煽動,想要過來挽傅戎煥的臂彎。噠——傅戎煥退了一步,避開。她不死心,繼續攻進。白色的絲絨手套一把抓住傅戎煥的大手,若有其事地撩撥著。眼前的這一幕裡我實在多餘,隻想趕緊逃走。可我尚未開口,傅戎煥便冷冷勾手,招來了兩個清秀侍者。“勞煩二位捂了她的嘴,將她送到最近的警局或租界巡捕房,就說是得罪傅家的人。”女人滿臉欣喜變成了憤怒,張嘴就要咒罵。侍者收錢辦事,不敢拂了傅家大少爺的顏麵。二人動作利索,用一塊白色帕子緊緊捂住了女人的口鼻,將其連拖帶拽,按著手腳帶出去了。從她囫圇一個站在這兒,到現在眼前空無痕跡,前後不過一分鐘。傅戎煥拍拍自己的手臂,嫌臟一般擲出一個冰冷的眼神,而後抬頭柔聲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她是?”他聳肩笑了一下,對我唐突的發問並無惱意。傅戎煥麵龐比一般男人清秀、白淨,薄削的唇泛出淡淡的杏紅色,濃密的眉毛顯得眸子幽深而亮澤。也正是這副長相,才讓他與上海的那些個紈絝子弟拉開了差距。這模樣任誰一看,都隻會覺得他是一個奔波忙碌的家族管事人。好像他骨子裡就流露沉穩,是獨當一麵的大人物。“她叫馮玉香,是我剛回國時接觸的,她平日裡往來北平和上海,專做倒賣的生意,我從她手裡買過幾件東西。年前我幫國外的朋友買了幾隻瓷瓶,托海運遠航船帶回去,沒想到兜兜轉轉經了她的手,她便以為我做走私買賣,自以為捏了我的把柄。 方才也不是她第一次得寸進尺,隻是前幾次我忍下便罷,但……今日樓小姐在,且我總歸是個男子,好麵子,所以才不得不將她扭送去警局,徹底了結這個隱患。”送警局也就送了,隻是為何我在就不一樣了?這話聽得人浮想聯翩。我強裝氣定神閒,低頭望著足尖。無論如何,他的坦誠有理有據,反倒是我藏著掖著。先是撒謊受朋友之邀來拍珠寶,剛才又逾了邊界,打聽他的事。蜷起的手指摸到一張紙,我猛然反應過來。剛才那女人拉扯傅戎煥時,沒見過“世麵”的我差點把傅戎炡給的兌換支票撕壞了。男子多情,大多喜新厭舊,拈花惹草,身旁跟著幾個女人不足為奇,但……傅戎煥一身儒雅,又是留洋歸來的斯文少爺。身為家風清雅的傅家男子,他應當也會秉承家訓,堅守一心一意,一生一人的念頭,輕易不與女人糾纏。再加上昨日在山上,他厲色訓斥傅戎炡養外室,一來二去之下,我才會對那女子攀附他的臂彎感到詫異。幸而隻是誤會。眼下誤會解了,我也該去拿拍下的粉珠子串兒了。“傅——”我神情怔怔,剛掀嘴唇,傅戎煥便強勢打斷了我的話。“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數錢。”他壓低身子,微微湊近了一些。不過,我們二人之間的距離卻足以維持他的紳士風度。我咽了口唾沫,猶豫著點頭。“是……說過。”“上次陳九山在我的戲園對你失禮,我心頭一直愧疚,所以一直盤算著找個機會當麵致歉。”我心中腹誹,道歉和我喜歡數錢的愛好有何關係?這風牛馬不相及的轉折,叫人摸不著頭腦。“樓小姐喜歡數錢,但取一箱子錢直接給你,既顯得我交友不夠誠意,敷衍了事,還顯得我彆有所圖,豪橫粗鄙,胸無內涵。所以我轉念思量,將這些錢兌換成了值錢的物件,雞血石玉雕體積不大,你可以帶回去放著,等來日想數錢了就拿去當鋪,換一兜子錢回去細細數。”我揪著帕子,一股子清涼意從腦袋裡蹦出來。數錢不過一句隨口玩笑,他心心念念當了真?可即便如此,方才拍下這物件的也不是他呀,他隻是……故意抬價。故意抬價!等等,他真是故意抬價!為了讓這拍品“值錢”,他故意競價!所以,他早早就做了準備?不對,不對!我抬手捏著喉嚨順氣兒,心裡愈發覺得不對勁。我驚詫會在這兒碰見他,可他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會見著我。嘴唇張合,說不出話,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西裝革履的侍者扶著滑輪推車,慎之又慎地捧下裝著雞血石玉雕的玻璃箱子,笑眯眯地望著我。我失神呆站著,傅戎煥輕喊我一聲,順便讓侍者將東西放下。“我知道你與我弟弟有些交集,所以我才囑托他編撰了一個借口,冒昧地將樓小姐從家裡叫出來,故而才讓我今日得以與你再有一麵之緣,還希望……樓小姐不要生氣。”晶亮漆黑的眸子盯著我,臉上還有一抹慵懶的神情。我緩神不過,訕訕道。“是……大少爺叫我出來的?”“嗯。”他歪歪腦袋,目光落在我這半新不舊,被熨燙的不見一絲褶皺的棉厚旗袍上。灼灼目光裡藏著溫柔,即便是盯看很久也不會叫人不舒服。反觀我,我兩眼亂飄,如黃鼠狼一般做賊心虛。我以為傅戎炡讓我辦這事是因為柳如雲的死,竟沒想到這背後竟是他的緣故。這樣一來,我對他撒謊,說受朋友之托拍東西豈不是早就露了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