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能乾的賢妻良母(1 / 1)

林巧兒笑了笑,那笑容依舊和煦如風,讓人心感踏實。我湊著腦袋,不懂裝懂地與她一起研看食譜。管家送來兩碟西點,瞧著都很是精致。林巧兒饞得很,想嘗嘗鮮,但又怕長胖,所以躊躇了些時候。“栗子奶油蛋糕,看著忒甜,你嘗嘗?”她用小叉子挑了一點兒擠到我嘴邊,撅著小嘴,笑嘻嘻的。我張嘴含完細品,確實甜,甜的膩人。她苦著臉嫌棄,喊來下人端走。“不吃了不吃了,吃了長胖了,漂亮衣裳都穿不進去了!”二姨太正瞧見她“耀武揚威”的一幕,穿了高跟鞋就過來擺架子。她抹了脂粉,臉和頸子擦得白溜溜的,像褪了毛的豬肉。盈盈一握的細腰扭得風生水起,撲鼻的香水味甜膩膩的,有些不合時宜的招搖。“鞋跟這麼高,也不怕閃著,香水味這麼重,也不怕把鼻子給熏壞咯!”林巧兒不動聲色地剝了個花生塞我嘴裡,皮笑肉不笑的睨眼打趣。一旁天看茶水的下人眼觀鼻,鼻觀心,眉宇跳躍。狹長的眸子抽筋似的瞅著二姨太。“這是老爺專門為太太準備的,裡頭藏著驚喜呢,家裡旁的人都沒有,唯獨您有一份兒,您……再多吃一些?”這陰陽難辨的調子像極了古代皇帝身旁侍奉的閹人。一把拂塵捏細嗓,口口聲聲念“灑家”。林巧兒一聽來了精神,端著甜膩的奶油就往嘴裡塞,哪管什麼雅正形象。“嘶——”牙齒咯噔一碰,果然咬出了個硬實的物件。那東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是一個拇指大小的藍寶石。通透無瑕的藍如無雲的碧空,切割好的棱角抹了奶油,隱約中透出曖昧。二姨太腳一跺,氣呼呼走了。林巧兒激動了半分鐘,而後淡淡一笑,將寶石丟給下人,讓她洗好放在妝匣。我正要咧嘴嘀咕,卻見三姨太來了。她一身墨紅色寬鬆長旗袍,脖頸上圍著女兒送的意大利絲巾,手腕上掛著一串赤亮奪目的珊瑚珠。雖說穿著上確實有過年的喜慶色,可搭配上卻不倫不類的。路過我二人時,她頓足一嘁,恨恨地白了我一眼。“林姨娘心靈手巧,合該去廚房裡幫忙,怎麼賴在這裡坐著。”林巧兒屁股一抬,給她挪了半截座位。“我一向心狠手辣,沒聽誰說過心靈手巧,不過……我看著你比我更狠辣,要不你也坐下?”三姨太虛伸一下胳膊,故意讓手腕上的玉鐲晃了晃。玉色的手臂像水磨年糕似的,白裡泛著淡淡的青。剛走了一個張揚的,又來一個炫耀的。她手上的帝王綠玉鐲子也值不少大洋。我剛端起茶杯,她卻扁頭打量,下頜微微晃動,笑著說。 “玉兒,你老大不小了,該操心點兒自己的婚事,彆真把自己憋成黃花大姑娘。”“雖然你經常和傅家二少爺走動,但咱兩家天上地下隔著差距,你應該清楚。”“前院客廳來了不少親友,你該去奉奉茶,說說好話,這樣才能讓他們張羅著介紹介紹,結婚這事也彆太挑剔,男人差不多就行了……”絮絮叨叨,煩人。我低頭將身上衣衫的褶皺拉平,繼而抬頭打量她的波浪頭,順便拍了拍想要替我出頭的林巧兒。大過年的,不值當為這種人爭吵。更何況這兩位姨太太死性不改,鬥了那麼多次,每次都敗下風,下一回還是卷土重來,十分執著。林巧兒脾性火爆,我沒攔住。“關你屁事,玉兒年紀貌美、模樣娉婷、性格淑良不愁嫁,我都不急,你個老黃瓜先憂心上了。怎麼了,她在家裡多吃了你的飯了,你若是著急,就自己和離出去再嫁,瞧瞧哪家少爺看得上你這個乾癟黃瓜!”這話罵的臟,連我都聽得心口突突直跳。三姨太到底隻是個紙皮老虎,剝掉華麗的外衣,底下什麼內核都不剩,所以隨便一嗆,她便蔫了氣勢。見說不過林巧兒,她扭著平坦的屁股,丟下一句“莽撞粗鄙、不識體統”的評價就走了。我慢慢反芻,回想著她剛才那句話。經常和傅家少爺走動?難道她知道我和傅戎炡的事兒?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敢說出去。樓偉明在意麵子,若是叫旁人知道他女兒在傅家少爺身下伏低做小,他怕是會拎著刀去,將傳話之人捅得五臟六腑稀爛。林巧兒才不管虛無縹緲的評價,自顧自瀟灑。“我又不是家裡的仆子,憑什麼聽她差遣,再說了,女人也不是天生就來當仆子的。”“這些肮臟的大戶人家養了多少軟性子的女人,彆來胡扯什麼體貼大方,我不是嬌嬌女,老娘就這德行,愛要不要……”我一邊吃甜果,一點戳下巴點頭。“沒錯!”“對,彆管他們!”今年托林巧兒的福,我終於不用在樓家長輩麵前假笑周旋,扮演體麵、得體的樓家三小姐了。往年這個時候,我和劉媽媽就在客廳當陪襯。她站在角落等著奉茶,我則捧著笑臉恭迎,偶爾時候,也有並不相熟,但手閒不住想來揩油,胡**一把的男子。這樣的人我一般給兩分敬意,剩餘八分就是跺腳。一腳下去,疼得嗷嗷叫喚。猥瑣的,貪婪的便都收了本性,客氣得很,下次見我也不敢造次。今日人手不足,劉媽媽在後廚忙碌午飯。準備涮羊肉。沒一會兒,丁零當啷,洗的鋥亮發光的銅製鍋具從我二人麵前晃過,白生生的羊湯香氣從窗戶縫中溜了出來。說到羊,我驀然一怔,想起了傅戎炡交給我的任務——拍一塊明代年間的貴妃羊脂玉。“哎哎哎,走走走,我帶你切羊肉去。”思緒剛剛飄飛一點,便被林巧兒拽了回來。她擼起袖子,帶著我往後廚去。廚房裡掌勺的、控火的都知道她原先乾的屠戮剝殺的活兒,所以自覺讓了位置。“我聽說北平人涮羊肉對羊肉要求高,就是不知道和上海人吃的是不是一樣……”“不過張家口以北的大尾巴羊和陝西安康的白山羊都是涮鍋上的好東西,聞著沒有腥膻味兒,肉質潤滑,入口綿軟……”她講的頭頭是道,把幫廚的下人都吸引住了。在廚房裡的她沒有富家小姐、太太的囂張跋扈與天真,隻有一個賢妻良母的“能乾”。我心生悲哀,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用能乾這個詞形容她。放眼一瞧,我周邊的女人大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嫁為人妻、享受千寵百愛的漂亮人,周盈盈那樣的。另一類是長相欠缺,但精明能乾,掌事家中的老實人,樓家二小姐樓嘉敏那樣的。可變來變去,女人的似乎都變不過一條,依附男人。女人似乎隻有在嫁人之後,才能通過她依附的男人看出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