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嘉承那抹意味不明的佞笑最終隻化成了沉默。他欲蓋彌彰、故意丟在地上的小盒子也被自己狼狽撿拾了起來。因為,樓偉明和林巧兒過來了。林巧兒利索的嘴皮子一直念叨著,直到走近了些,我才聽清她在說什麼。也是她口才好,這麼長的話不用在心裡打腹稿,半點不帶磕碰、嘰裡咕嚕就吐了出來。“玉兒平日裡是最聽話最乖的,這一點您最清楚,她把人弄傷肯定非是本意,想來是那人弄疼了她,我看她脖子上還有一道紅痕呢!”“這周家人真是不安分,逮誰不好,偏偏逮了我們玉兒,我不過是走開去了趟廁所,竟鬨出這麼大的事,也怪我!”說著說著,林巧兒眼角止不住湧出兩滴淚來自責。樓偉明見不得女人落淚,他停下腳步,幫林巧兒拭淚珠。“好了好了,我沒生玉兒的氣,你不必說這麼多,我知道你重情誼,要護她。”林巧兒乖巧一笑,咽了口唾沫,聲音故意沙啞了幾分:“你嘴上說不生氣,心裡卻編排我,要不是我帶玉兒出來接朋友,也不會有這檔子事。”“彆瞎想,真沒有!”樓偉明被纏得有些無奈,卻仍是沒有發火。“那您的眉頭彆扭在一起呀,張賀年說這事原是意外,歸他的責任,他會來處理。過兩日他會拎東西上門補償,這事他虧不了咱們玉兒,也虧不了樓家。雖然玉兒傷人確實不對,但……您要是實在覺得生氣,大不了我教訓她一下,我罰她……掃院子裡的雪,掃得乾乾淨淨的!”語畢,樓偉明展現笑顏。林巧兒確實會哄人,一張黑臉哄成笑臉。樓偉明真是寵她。聽她說朋友還沒接到,便安排了人陪著,讓她安心、安全地接朋友。林巧兒目光投來我身上,一副“搞定了”的得意。我心領神會。送走林巧兒,樓偉明再次邁步走來。沉悶的腳步聲打斷了樓家大少爺的猖狂。他死死捂著撿起的盒子,麵容和善。一直以來,樓嘉承雖是家裡最大的孩子,可他對這個父親卻是最恭順的。說個不恰當的比喻,這關係就像皇帝和身邊的侍奉太監。樓嘉承無時無刻、方方麵麵都在揣測和模仿樓偉明。從奢靡的生活作風,到形骸放浪的風流多情,“子承父業”的他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我自然而然地給他貼了標簽,認為他的霸道、無禮有朝一日會淩駕於樓偉明之上。可事實證明,六年來他並無謀逆之心。他一麵攀附,一麵臣服,是個有野心,但知輕重的“佞臣”。樓偉明站定我們跟前,樓嘉承低低喊了聲“爸”。緊接著,樓偉明慢斯條理地把玩著大拇指上的扳指,五指欲收欲放,眼中殺氣騰騰,瞪向身後。 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周盈盈赫然出現在視野儘頭。她握著拳頭,目光落在地上,怔怔僵站著。一雙骨節分明的纖纖細手愣是擠得青筋暴起。一張清秀的小臉楚楚動人,明明是人畜無害的五官,此時就像個屠夫。若是給她手裡塞個活物,她怕是能拿捏喉嚨,麵無異色地將活物生生掐死。可我剛剛試探了兩句,她這股隱匿的綿長恨意好像並不針對我,而是針對那個被我捅傷了的表姐。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樓偉明挑著眉梢,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做得不錯,周家、傅家、張家一下子欠了我們樓家一筆。”刹那間,五雷轟頂。劈得我兩眼一黑。女兒被挾持當人質,九死一生自救自保,他漠不關心,隻是丟來一句輕飄無用的勉勵。還是說他以為這意外是我精心布置的?一條命換三個人情,值當。——回家的車上,封閉的車廂略顯狹窄。樓偉明沉重的呼吸聲異常分明。司機戰戰兢兢,壓著車速,頻頻回頭觀察他的神色,生怕打滑、急刹,惹得這位祖宗不高興。前座的樓嘉承臉上笑容未歇,好像在時刻準備著說點什麼。終於,他乾咳一聲,嘴角**。“爸……明天我媽回來,還是讓她回公館吧。”“孤零零一個人去老宅她怕是會不習慣,那裡太偏了些,出門也不方便。”“現在又是雪天,偏屋漏風,保暖性差,我媽有風濕,一到寒冬就疼的發抖——”我聽的六神無主,怒氣攻心。二姨太?她要回來了?我原以為她至少得在外頭待一個月,才能自省徹底,沒想到這才幾天!我偏頭看向樓偉明,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冷峻的粗眉紋絲未動。這表情的意思是心煩得很,少講兩句,但樓嘉承察覺不到。“我前天給她打電話,她說最近跟著一個繡娘學了幾款繡花圖樣,每日都戳的手指頭紅腫——”樓嘉承興致勃勃回頭看來,見樓偉明閉眼假寐。在父親那兒沒討得好,他轉頭一瞪,又將氣撒在我這個妹妹身上。難怪今日這麼殷勤,還跑到醫院去照看,原來是因為他那作亂頗多的媽又要回來了。樓偉明悶不吭聲做了主,壓根沒問過我的意思。她把我推下水的仇,輕悠悠就這麼過去了。樓嘉玉之於樓家,就是多一個碗吃飯的存在,身份介於主子和仆人之間,沒話語權。二姨太回來的事已成定局。我和林巧兒兩個人扯斷三寸不爛之舌,也未必能扭轉局勢。算了,回就回吧。車到半路,遇到個顛簸。路正中擺了個不起眼的冰橇子,不知是哪家的頑皮孩子扔下的。車子“咣當”一聲,地動山搖。樓偉明迷迷糊糊醒來,壓著胃乾嘔了兩聲。司機一腳踩停刹車,慌張道,“老爺,您是不是胃病又犯了?”樓偉明還有胃病?我和樓嘉承俱是一驚,對視一眼後,要問的話卻不約而同堵在了嗓子眼裡。司機看我們表情猙獰,主動解釋起來。“說錯了,我太急躁了,不是胃病。老爺近來休息不足,早上出門急又沒吃東西,剛才在醫院包紮時沒了麻藥,所以喝了口白酒止疼。本來就精神不濟,又被烈酒一灌,胃裡肯定火燒火燎的,不舒服的——”話未說完,樓偉明猝然開口,“不該說的話彆亂說。”語畢,他又重重地按了腰腹一把,急不可耐催促道:“快開車,回家。”仁善的司機猶豫試探,“要不,還是送您去醫院吧,拿副藥來養一養胃也是好的!”樓偉明沒了耐性,一腳踢在前頭的座位上。“我兩手都是假繃帶,這邊剛從醫院出來,現在又進去?”“這樣一來,外頭的人怕是會以為我命不久矣。”“戲要演,但沒必要一直演,老陳,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竟然還分不出孰輕孰重嗎?”司機安穩開車,一路都沒吭聲。
第65章 一條命換三個人情(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