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靜悄悄地作妖(1 / 1)

日子安安靜靜地過了好幾日,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我們也在靜悄悄地作妖。林巧兒每日都會尋個借口出門,或回黑弄子裡的娘家看看,或是上街添置點兒新鮮物件,或是出入牌樓,與其他富家太太們閒談八卦,打發無聊。總之,她有五花八門的理由來搪塞樓偉明的詢問和關心。她堂而皇之地進出公館,找各種理由出去閒逛,看似不務正業,揮霍錢財,實則是在安排大太太的逃跑計劃,打點需要的人手。麵對樓偉明時,她嫵媚多姿,是個稱心稱意的姨太太,而在我麵前,她是個怨念頗深的碎嘴子。她有講不完的話,看誰都想嘀咕兩句,尤其是樓偉明。她肆無忌憚地叫他“老禽獸”、“老畜生”、“老東西”,上百個稱呼裡,沒一個是好寓意的。她裡外奔波,忙得腳底打滑,我和劉媽媽也沒拂手悠閒。二姨太因為陷害劉媽媽偷竊珠寶一事,被樓偉明送去了蘇州偏院關禁閉,最刁鑽跋扈的主子雖然走了,可是她早年就養下的勢力卻依舊盤根錯節,時不時就要冒個腦袋,搔動一下。於是,我讓劉媽媽和管家套套近乎,從他那兒謄寫一份明確的仆從名單,並托人去調查這些仆人的背景,挨個了解清楚。除此之外,我也沒敢分神。我利用授課之便,讓黃包車車夫在勞工市場尋了五個可靠的、嘴嚴的人,讓他們分批給幾家頗具影響力的報社遞信。信件內容洋洋灑灑,詞藻堆疊,語句冗雜,看似雜亂無序,不值一看,實則卻可以大做文章。裡麵記錄著樓偉明近五年來的桃色糾紛。他本就貪色縱欲,且對有點姿色、主動聽話的來者不拒,因而和許多女人勾連不清,欠了不少桃花債。儘管這段日子為了修複樓家的對外形象,處理樓家百貨的困境,調查大太太的下落,他一心多用,無神再去花場流連,**之舉相比從前而言確實收斂、安分了許多,可當下安靜並不代表以前的事就可以既往不咎。那些對他生了情根的女子,哪一個不是哭紅了眼,巴巴地盼著他能給一個體麵身份。哪怕當不了姨太太,起碼能每月給些固定的錢,保證生活花銷,不至於再像以前一樣顛沛。在苦難裡長大,一旦嘗過了甜頭,便會嗜甜如命。可樓偉明天生是薄情人,不喜歡的丟了便是,來日若是又喜歡上了,加點錢再找來便是,他無拘無束,不顧慮那麼多,因此結了不少感情債。在林巧兒提議的報複計劃裡,我要將他先前的桃色事件一一清理出來,投到報社,讓苦惱沒有素材的報社記者們找點兒事做,順便也讓他在百忙之中享受一次“身敗名裂”的震撼。我們為樓偉明埋了一顆雷。 儘管不知道何時會爆,但總有驚天撼地的一日。我按部就班,來回於公館和學校之間,心情若是不錯時,我偶爾也駐足在街邊,笑盈盈地看向賣報紙的小童,“大發慈悲”地照顧他們的生意,買上沉甸甸一遝報紙帶回家裡去。一連七天,傅戎炡沒來過。劉媽媽也沒說起過他的消息,傅大少爺傅戎煥那邊也靜悄悄的,周盈盈那邊也不見動靜……一晃又是周五,天氣難得晴朗,薄雲悠悠,天瓦藍瓦藍的。可惜太陽沒溫度,寒風刺骨,拍在臉上就像挨了耳刮子似的,慢慢悠悠地延伸出一股細膩的痛感。路邊的樹葉掉得光禿禿的,有種孤零零的美感。學校那塊光溜溜的灰色草坪上多了許多追風攆影,放風箏的學生。女孩們個個笑意盎然。此時的她們如此無懼,如此自由。不用顧及家族顏麵,不用在意千金小姐的儀態,隻需要肆意地投入這秋日的爽朗之中,哦,不,冬日了。上海早已入了冬,隻有我還沉浸在秋日的蕭瑟裡。……大雪來得猝不及防。午夜氣溫驟降,我縮在被子裡打了個哆嗦。還是冷。我打了個滾,將被子卷成一個卷兒,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中間。鵝毛大雪下了一整夜,等我迷迷糊糊睜眼時,世界已經變成了銀白。枯樹枝上整整齊齊地掛起了透明冰條,晶瑩剔透,十分漂亮。劉媽媽端來熱水讓我洗漱,問我要不要下去玩雪。我將熱氣騰騰的毛巾敷在眼睛上,嘴上嫌棄,心裡卻期盼得不得了。“林巧兒去了嗎?”劉媽媽笑靨如花,捂著肚子講笑話。“老爺昨晚是和林姨娘一起睡的,可被她折騰得夠嗆,現在還沒起來呢。後半夜下大雪,林姨娘瞧著新奇,吵著嚷著要下去看,老爺怕冷,所以不樂意理她,結果她倒好,自己光著腳登登登就從樓上跑了下來,老爺沒辦法,又披了外套出來追,哄著陪著看了一會兒。”聽她這麼一說,我心裡也毛毛癢癢的,想出去看一看今年的第一場雪。下了雪,再過幾天便是新的一年。劉媽媽怕我凍著,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裹了好幾層圍巾,戴了兩副手套才肯讓我下樓。冷,真冷。前院空地前頭那一排低矮的白色柵欄被積雪蓬鬆地覆蓋著,小路左右兩側延伸,硌腳的石頭也被雪壓得密不透風。地上白生生一片,我舍不得落腳,怕留個汙穢的腳印,玷汙了這聖潔的白色。雪太涼了,我攥了一個雪球捏在手裡把玩,聽見林巧兒站在門口喚我。“玉兒,不冷嗎?”吵鬨的電話鈴在她身後響起,有些刺耳。“冷啊,當然冷!”我握著雪團子喊她出來,可她縮著脖子,踩著毛絨厚底鞋,扭扭捏捏不願意出門,說自己昨夜已經看過了最新鮮的雪片。我聽得發笑。如果一切就在這裡停住好了。沒有樓家傅家的糾葛,也沒有傅戎炡不留情麵的威脅恐嚇,讓我提心吊膽,惶惶而墜,隻有這鋪天蓋地的大雪,將一切汙穢掩埋,將世界染成白色。我張開雙手,仰頭看著灰撲撲的天空,卻聽劉媽媽急促的腳步聲逼近了過來。“怎麼了?”“傅二少爺來電話了,讓你去接。”前一秒的歡愉瞬間消失,隻剩下跌落地獄的無奈。我將團好的雪球重重砸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冰涼的電話貼著耳朵,我勾著電話線,信手拈來切換表情,扮演起他喜歡的溫柔角色。“二爺,你找我?”林巧兒斜著眼睛,恨不能鑽進裡頭給他兩個拳頭。說完話,我放緩呼吸,等待電話那頭回應。客廳裡的木頭座中滴答滴答,將流逝的分分秒秒切割得格外分明。電話裡頭的人遲遲沒說話,隻隱約聽得見粗重的呼吸聲。“樓嘉玉,好久不見。”這溫情的問候讓我有了一絲錯覺,好像他一直在惦念著我。下一秒,低沉的鬼魅魔音再次傳來。“收拾兩件衣服,讓劉媽媽帶你過來。”我正要多說兩句,可那頭的人已經“噠”一聲掛斷。林巧兒氣得跺腳,跑去外頭連踩兩個雪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