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戲樓巧遇周盈盈(1 / 1)

翌日,陰冷轉暖。太陽從濃雲裡探出一點點身子。微微一層薄光籠罩著大地,沒什麼溫度,卻讓人覺得心裡暖烘烘的。重新出現在學校有點突然,教主任和學生們臉上均是詫異。他一會兒捏捏我的手腕,一會兒又拍拍我的肩膀,確定我活潑、健康後才敢說話。“怎麼……瘦了這麼多?”我微微一笑,咽下一言難儘的話,隻敷衍一句。“沒瘦,隻是想著要見學生,所以換了件漂亮衣裳,有點單薄。”他哈哈一笑,掃了一眼我身上普通至極的絲絨裙,沒再多問。教主任認識傅戎炡,因此不管我說什麼他都不會懷疑,屬於好應付,但機靈的學生不一樣。和她們大半月不見,乍一看突然有點陌生,雙方都有點兒拘謹。第一節課結束後,班長謝尋美來講桌前找我聊天。她也是大家閨秀,五官端正,模樣清秀,文雅有誌。可惜這樣的容貌和性格放在真正的名利場裡,和一眾衣香鬢影的富家千金相比,她又不算出色,隻能算中庸之輩。所謂是西路不開東路開,幸而她勤學刻苦,將來必會在學業上有一番建樹,可以填補不足。課間休息的時間不長,小姑娘喜形於色,拉著我聊了很多問題。我也算承師之道,授業解惑,一一回答。其實,若是可以,我倒是更想當謝尋芳的姐姐。可我也是個平庸之輩,給不了她可靠的庇護,隻能給她些無用的精神寬慰。也罷,我連自己的命都沒活清楚明白,還想去插手彆人。上完了課,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將桌上積攢了半月的文件、冊子一一整理填寫。東西不算重要,但又不得不填。忙完一切出學校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天還是冷。我左右看了一會兒,正準備去攔黃包車,一抬眼就看見林巧兒從背風處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玉兒!”眾目睽睽之下,她張著雙臂狂奔,差點把我撞翻。“我今天掐指一算,宜聽曲!”她故作神秘地從身後拿出兩張戲票,一臉得意。我看出她的心思,問是不是樓偉明送的。她捏了捏嗓子,語氣傲嬌。“哼,那肯定啊,我就說吧,男人呢,得吊著養,不能對他太好,偶爾得有點小脾氣……”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巴,彆讓這些輕薄言語玷汙了讀書學習的聖堂。我的學生們要做獨當一麵的棟梁之才,而不是隻會攀附、依賴男人的弱女子。林巧兒定的戲下午五點開場,因為時間還算充裕,所以她又拽著我去買了點吃的,得先填一點五臟廟墊個底兒。四點過半,我們進了戲樓,握著票進了包廂。屁股還沒坐熱,一群記者模樣的人就轟轟嚷嚷地圍著一個女孩走了進來。 閃光燈此起彼伏,亮得人睜不開眼。林巧兒眯著眼睛,探著脖子望了半天露出喜色。“喲,電影明星也來聽戲!咱們來著了!”我整理衣襟,嗯嗯呀呀回應著。“嗯,是哎,運氣真好。”演出還未開始,結伴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氣氛很快沸騰起來。我們坐的包廂是個圓拱弧形,朝向樓下的視角不算好,但看戲的時候能討個清靜。林巧兒大大咧咧的,也不管這些細節。她從包裡摸出一袋瓜子,哢嚓哢嚓的就磕了起來想,不一會兒又給我遞了幾個手剝的瓜子仁。我運氣差,第一顆就吃著苦的,把她逗得不行。又過了幾分鐘,包廂裡陸陸續續坐滿了人。我勾著脖子轉了一圈,來的大半都是上海的名門望族,看來今天這戲確實有分量。我正要收回視線,卻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大紅舞台正前方,視野最好的那片區域,周盈盈正攬著裙擺,不緊不慢地優雅落坐。林巧兒也瞧見了,她抓著我的袖子,憤憤不平起來。因為我的緣故,她對周盈盈總是充滿敵意。“真想咒人,我明明是來瞻仰風采的,怎麼還碰到她了?這世道真是壞透了,不想遇見誰就偏偏要遇見誰!”說完,她翻著白眼朝周盈盈在的地方瞪了過去。我從包裡翻出戲票,看見票上印著“春生曲,金木蘭”六個字。《春生曲》是戲,金木蘭是戲子的藝名。大約是我不夠時髦,這六個字都沒聽過。收起戲票,餘光一亮。驀地,我看見周盈盈回頭看了過來。直勾勾的淩厲眼神精準落在我和林巧兒這邊。不過樓下樓上的,我們又隔得遠,她應該看不清。我沒說話,林巧兒抓了我一把。“咦,她剛剛是不是看我們了?”我悶悶一應,“嗯,確實。”她當了真,嚇得花容失色。“真的嗎?那要不咱回去吧,彆看了,萬一她去傅戎炡那兒告狀,說咱倆看戲的時候瞪人,你以後去他那兒,豈不是又要被為難!”這哪跟哪兒啊?“騙你的!距離太遠,底下亮,上頭暗,她不可能看見我們。”我悄悄貼著耳朵,逗她一句。“她又不是台上老君丹爐裡出來的孫悟空,有火眼金睛!”話音剛落,場子裡的燈光就暗了下來,林巧兒捂嘴咯咯笑。樂起,戲子登場。小生扭著窈窕的身段,捏著喉嚨掐出婉轉的唱腔,隻是舉手投足間似乎還有一點兒搭配不上的青澀感,看起來有點火候不夠的意思。林巧兒瘋狂鼓動著剛被滋養顯出一點兒纖白色的嫩手,沒一會兒就紅了。我沒太聽過戲,所以無法品鑒這場戲的優劣,但看客們滿堂喝彩,紛紛撒錢,由此可見曲子的動人。一場戲一個多小時,冷硬的椅子硌得人脊背發疼。戲落幕,幾個戲子牽手致謝,我微微動了動身子。等等,好像有人。就在謝幕的燈光掃過的一瞬,我瞧見右邊圍欄處站著一抹挺立的身影,他在看我。傅戎煥?他怎麼在那兒?他卓爾不群,長身玉立,有股說不上來的……倔強勁兒,像冬雪中的青梅,又像深山中不屈的野蘭花。林巧兒拍拍我,撇撇嘴,“走了,散場了。”我木訥起身,眼睛努力朝圍欄邊看去,但散場的人潮洶湧,我回不了頭,亦看不見他。從二樓下來後,一個穿襯衣西褲,外套馬甲,彆領結的纖瘦應侍生攔住我們。林巧兒以為是憑看票可以兌換禮物,便低頭翻找起來。侍者微微一愣,笑了笑。“樓小姐嗎,我受人委托,給你傳句話。”林巧兒驚喜抬頭,比我還激動。“誰傳話,傳什麼話?”侍者正要開口,我卻見周盈盈披著柔軟的靛藍披肩,踩著高跟鞋,步伐端莊地走了過來。顯然,她是衝著我來的。林巧兒霎時變臉,捂著帕子嫌棄地朝地上假意啐了一口唾沫。我不動聲色,輕輕掐了她一把。“樓小姐,林太太,好巧。”“巧。”林巧兒不情不願地擠出一個變了調的字。我奉上笑容,“巧啊。”“樓小姐也愛看金木蘭的戲嗎?他是我朋友,你若是喜歡,下次我多要幾張票,我們一起坐前排。”林巧兒含笑切齒,“是嗎,那能不能也給我要幾張?”周盈盈頷首,一臉真誠。“當然,林太太若是想,單唱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