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之間說話,點到即止,委婉含蓄,顏墨隻用稱呼的改變,就試探出趙振國的心意。 聽到趙振國反問確認,顏墨坦然一笑,不再含糊其辭,而是直陳心意,道:“當然當真!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 趙振國眉頭一展,繼而又微微皺起,搖搖頭道:“看來咱們誤會了,依我之意,此學生非彼學生,我之學生,應為革命之人。” 顏墨一聽,明白了趙振國的心意,他希望自己成為他真正的學生,傳承他的政治衣缽,走從政之路,做他的革命接班人。 不過,顏墨早就決定不入官場,不走政治道路。所以,他自稱“學生”,實是效仿諸葛亮之對劉備,是謀士對主公的自稱,表明的是追隨者的態度。 顏墨搖頭,誠懇地道:“學生之誌,向在掌握自然之偉力,當今時代,吾國不缺指點江山、運籌帷幄之人,唯缺引領科技變革之先驅,學生願以身殉道,探微闡幽,為吾國核心科技積基樹本。” 趙振國聞言,想起顏墨昨夜在雙龍樹(季聖府)慷慨激昂的闡釋,知他所言非虛。但他終究是心有不甘,不忍一塊良材美玉零敲碎打,錯失國器。 這也是他認知中的一個思維誤區:他認為改變一個國家麵貌,最緊要的力量唯有政治,一個人能施展才華的最大舞台,在於政治舞台。 他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清臒儒雅的麵孔花崗岩般嚴峻,推心置腹的勸道: “一個人能跑多快?再快也快不過馬兒吧?但當你能夠駕駛一輛汽車時,你就跑得比馬兒還快。 “同理,同一個科研項目,一個人研究,成就再高,終究比不上舉國之力吧? “如果你掌握了話語權,有了國家之力加持,控製成千上萬的科學家往你規劃的方向前進,何愁我國科技不發達?” 顏墨苦笑,知道趙振國不知不覺犯了個以偏概全的邏輯謬誤,將社會原理套在科技發展這件事上,以為舉國之力就一定比某個科學家厲害,以為國字號項目就一定比某家企業或公司厲害。 其實,有些天才,彆說一個國家的研究成果比不上他,你就是把全世界所有的科學家綁在一起投入研究,也未必比得上他靈光一閃做出的結論。 有些私營公司創造的核心科技,你所有國字號項目跟著他屁股後麵追,幾十年都未必追得上。 並且,以舉國之力搞某個項目這樣的說法,本身就是個偽命題,不過是文學修飾手法罷了。 比如世人常說,搞原子彈是舉全國之力,同時搞火箭、搞衛星又是舉全國之力。 你全國之力都已經用於搞原子彈了,怎麼還有餘力去搞火箭、搞衛星? 須知搞原子彈的科學家沒有參與搞衛星,搞衛星的也沒有參與搞火箭,所謂集全國之力,也不過是一部分頂尖科學家參與而已。 每個項目所吸附的人才,也隻不過是全國所有項目總和的某分之一而已。 所以說,某個項目舉全國之力本身就是一種誇張,是對某些國字號項目的吹捧和政治肯定。 就像前世華為造出一部手機,就從來沒有人說他們是舉國之 舉國之力。 但如果你真用造原子彈是舉國之力的邏輯來追究,你就會發現,他這一部手機也可以說是舉國之力。 你看,雖然華為手機看似是華為一家公司出的產品,但在整個手機產業鏈上,他都涉及到了什麼行業? 從各種原始材料來源的礦山油田天然氣開采,提取,原材料製備——這又涉及到冶金、石油化工、中間件等等,到模具和製造設備(製造設備的零部件又涉及到很多上遊廠商),配套零部件設備,提供幾千項專利來源的其他公司,以及培養人才的各個高校,組裝測試廠,全國各地的營銷機構,廣告機構,涉及到全國至少500家企業和單位。 如果畫一個華為手機供應鏈地圖,以及供應鏈上每個環節自身涉及的上遊廠商,這個地圖畫出來將密布全國大地。 按照某些人的邏輯,同樣也可以說華為造出一部手機是舉全國之力。 但是,因為他是一家民營企業,所以,從來沒有人說過,華為的成就是舉國之力。 顏墨心念電轉,心裡腹誹了一下趙振國認知裡的邏輯謬誤,但口上卻不得不委婉說道: “院長此言確實有理,然而,不是學生妄自菲薄,學生心底自知,吾之才,實非政治之才而是科學之才。 “就如一塊玉石,能夠雕琢成各種精美的玉器,但卻不能夠做成一把驅蚊納涼的扇子。何故也,材質之彆也!” 趙振國知他心意已決,長歎一聲,微嗔道:“如此,老夫何德何能,敢為君之師長?” 顏墨展顏一笑,道:“學生以為,院長您就是能夠大手一揮,舉全國之力之人!學生便是研究雕蟲小技,亦想附驥尾以涉千裡,攀鴻翮以翔四海,以一得之見,物利天下!” 他再次謙虛地表明,自己想當趙振國的追隨者,用自己的學識和科技成果報效國家。 趙振國聽他再次表明心誌,收起失落不滿的情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中一動,感覺先和他建立起某種親密的關係也未尚不可,社稷有守,國須純臣。 況且,少年人嘛,再有主見,對於自己人生的方向,也未必是一成不變的,說不定在自己的影響下,他哪一天突然開竅了,學而優則仕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裡,趙振國哈哈一笑,道:“好吧,顏墨,從今往後,我可是要給你布置作業了。” 顏墨一聽,就知道他同意接收自己了,也是喜笑顏開,道:“隻要不是政治作業就好,其他作業,隻要力所能及,學生保證做得妥妥當當的!” 趙振國笑容滿麵,站起身來,注視著顏墨,顏墨趨前兩步,舉起雙手,長身一揖,認真道:“院長,以後請多關照!” 趙振國伸手扶起他,笑道:“革命黨人不興這套了,以後你還是叫我趙叔叔吧,我聽著也順耳,你也少點老氣橫秋!還有,自稱也彆太客氣,總是學生學生的,搞得我像個中學老師!” 君臣名分既定,趙振國欽定兩人的稱呼,顏墨知道他這是在收自己之心,臉上露出愉悅之色,從善如流,道:“趙叔叔您本來就是一個老師嘛,難道院長不用授課嗎?” 聽他如此調侃,趙振國哈哈大笑,放開他的手臂,道:“這才有點少年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