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握住幸福大結局(1 / 1)

田翔說的車是東北農村裡常見的馬拉雪橇,這種車沒雪的時候裝輪子,下雪天就把輪子換成鋼滑板,拉個貨帶個人用起來很方便。 辛未以前沒坐過這種八麵來風的車,她裹著李大剛媽媽的皮襖,戴上一頂大皮帽子,手扶著把手坐在車板上安的小椅子上。 田翔輕輕揮動長鞭,拉車的小馬抬起蹄朝前小跑,辛未微笑著朝站在院門口的一家人揮揮手。雪漸漸下大,捂著圍巾口罩,還是有雪撲在眼睫上,打得辛未有點睜不開眼睛。 東北鄉村裡過大年的節日氣氛十分濃鬱,鞭炮聲和喜氣洋洋的音樂聲飄揚在這座鄉村裡。車跑出屯子以後,田翔和辛未聊了幾句,風太大說話不爽利,於是拿出一個小匣子遞給辛未。 這是很常見的那種音樂播放器,電池超耐用音量超大,這麼冷的天裡也能使用,好多大爺大媽喜歡一邊散步一邊拎著這個小喇叭。 二人傳和東北民歌響亮地唱了起來,聽著這熱鬨的聲音,辛未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平靜了些許。 這片白雪底下是厚厚的黑色泥土,這裡就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剛出門的時候廖小柔欲言又止地對辛未說,我哥現在變了很多。 誰又沒變呢?當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裡已經深刻成了一道傷疤,再大的變化也隻是愈合而已。 李大剛去的地方離屯子挺遠,地上雪厚馬跑不快,四十分鐘以後田翔指著遠處一座小山包,扭頭對辛未說道:“轉過去就能看到了。” 辛未凍得渾身哆嗦,抬手扶扶太大的皮帽子,努力迎著風雪朝前看去。看著遠,跑起來更遠,小馬努力地奔跑著,鼻子和嘴裡呼出白白的氣息。 辛未的心都快從嘴裡顛出來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按住胸口。小山包越來越近,馬車在山前轉了一個將近九十度的彎,車身和車上的人被離心力甩得向一邊側去。 辛未看見遠處一片密密的白樺林,林子前頭一兩間木屋,一道白色的煙剛冒出煙囪就被風吹散。 就在那裡嗎辛未眼前頓時模糊,淚水融化了粘在睫毛上的雪屑。田翔甩出一鞭,嘴裡吆喝,小馬跑得更歡實,脖鈴叮叮蹄聲得得響成一片。 車停在屋前,田翔大聲喊著李大剛的小名跳下車去,大步跑進屋子,片刻之後又跑出去,兩隻手圈在嘴邊四下裡叫喊:“強子!強子!人呢!” 屋邊白樺枝上掛著的雪被震下一些,辛未僵硬地從車上下來,躊躇著向屋子走近幾步。 田翔有點火,屋前屋後轉一圈喊一圈,無奈地對辛未說道:“你先進屋等會吧,外頭冷,我去找他,爐子裡火還很旺,他肯定沒走遠,馬上就回來。” 田翔說著沿小道向林子裡跑去,辛未來不及點頭,目送他的身影跑遠。在半掩的屋門前站了一會,辛未先是把頭伸進去,然後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 傻站著,哪兒都使勁地看,哪兒又都不敢碰一下。屋子裡有些簡陋,不過很暖和。屋子中間的火爐上還放著一隻大水壺,水燒開了噴著白煙,爐膛裡有木頭燒裂,劈啪一聲。 這不大的一聲驚到了辛未,她轉身走出木屋,沿著小路往與田翔不一樣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她千辛萬苦來到這裡,他明明就在不遠的地方,為什麼還要讓她等。冰雪中天地岑寂,隻有小喇叭不知疲倦,還在大聲歌唱。 這裡與俄羅斯接壤,老百姓們都很喜歡俄羅斯歌曲,一首男中音三套車唱得悅耳動聽。 “冰雪覆蓋著伏爾加河,冰河上跑著三套車,有人在唱著憂鬱的歌,唱歌的是那趕車的人。” 沒在雪地裡走慣的人,例如辛未,在這兒可以說是舉步維艱,沒過多一會她就累得拔不動腿了。 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回頭看看小木屋,再看看前方不畏嚴寒的樹林,或者隻要再往前走幾步,有個人就會突然從林中出現。 高一腳低一腳地跋涉著,辛未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走出去不算太遠,遠遠的看到林子裡另外兩間木屋。 廖小柔說李大剛現在在種藥材,大概這裡也有彆的農民。這兩間屋子門關著,煙囪上沒有煙,不過老遠有個高大的男人拖著一根大大的樹枝從樹林裡走出來,走累了,停在屋外小院的院門邊。 樹枝太大了劃拉著一大堆雪,很不好拖,男人乾脆取下彆在後腰的一把斧子,蹲在那兒用力劈砍。辛未看不真切,跌跌撞撞狼狽地跑過去,在看清那個男人掛著雪花的絡腮胡後停下腳步。 男人聽見聲音扭頭看過來,毛皮帽子和厚皮外套的毛領子和圍巾和滿臉濃密的胡子讓辛未連他的眼睛也看不太清。 辛未關掉小喇叭,努力地笑笑,回身指一指李大剛住處的方向:“大叔,住那兒的廖強,你看到他了嗎?”男人無聲地盯著辛未看了很久,垂下頭疏遠地搖搖腦袋,把已經劈開的樹枝掰扯斷。 辛未心裡一動,剛想繼續問,男人手裡的斧子帶著風聲揮了下去,深深地砍進枝乾裡,帶起雪屑和木屑,這分明的疏遠讓辛未沒好意思再問。 雪更大了,一片片雪花的尺寸是辛未從沒見過的,她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不得不放棄地轉身,期盼著田翔能帶來好消息。 費了老鼻子勁 鼻子勁走回溫暖的木屋,回頭再看,砍樹的男人已經不見了。等了好半天田翔才獨自回來。辛未明顯的失望讓田翔無言以對,他往火爐裡添了兩根柴,關切地問道:“冷不冷?” “不冷。”“這家夥又死哪兒去了!”田翔氣憤地罵“這麼冷的天還整天鑽在這兒!”辛未無語地笑笑,被雪撲濕的臉又被熱氣烤乾,皮膚緊繃繃的不是很舒服。 兩個人在這間連多餘的板凳也沒有一隻的屋子裡默默相對,辛未突然明白過來,堅決地走出屋門,坐上來時的雪橇,對跟出來的田翔說道:“先回去吧,回去等他。” 田翔點頭:“那成!先回去吧,飯都沒吃餓壞了吧,回去先吃飯!”馬車回去的時候還是走的同一條路,甚至雪橇下的滑雪板就是從來時壓出的路槽子裡滑過。 辛未閉起眼睛深深吸一口這裡冰冷的空氣,微笑著說道:“走吧,真的餓了。”小馬歡騰地揚蹄,蹄聲鈴聲是那麼清脆,穿過風雪不太清晰地傳進一個人的耳中。 遠處的樹林裡閃出剛才那個高大的男人,他站得比白樺樹還要筆直,穿著那麼厚的衣服依舊能看出胸膛的劇烈起伏。 他不得不把全身力氣都便在腿上,這樣才能忍住不向前奮力奔跑。漫天大雪阻擋不住視線,馬拉雪橇就在如火般灼灼的注視中漸行漸遠,一聲鞭響後車身開始轉彎,車後座上那個穿著臃腫的身影向一邊側去,然後拐過小山包,一眨眼之間從他眼前消失。 手裡握著的斧子滑落,砸進腳邊厚厚的雪地裡。他粗魯地用兩隻手在眼眶上擦拭儘粘凍的雪片。 真的消失了,沒有了,她的背影。白色的天地變成完全的空白,短短的一眼甚至沒能看清她現在是不是又變瘦了,她不好好在寧城呆著,大老遠跑這兒來乾什麼。 他不知道她想乾什麼,他隻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無法再跳動,血液鬱積在一起,快要炸開血管,把他也炸成碎片。 沒辦法再管住自己的腳,他開始隻是向前走了幾小步。慢慢地腳步變快,慢慢地從走變成了跑,再從跑變成了狂奔。 在他奔向她的這條筆直的道路上,他越過幾叢低短的灌木,穿過一小片樹林,再跑過一片看似平坦實則坎坷顛簸的雪原。再使勁跑快也趕不上雪橇的速度,他向前跑得越遠,她離開的就會更遠。 他衝上小山包,腳底下踩虛了一跤摔倒,滾了兩圈又滑到山包底下。身上粘的雪讓他看起來象是一隻北極熊,他一骨碌爬起來手足並用地向上爬,不管抓著什麼都用力攀住,四腳著地暴怒地衝上山頂往屯子的方向看過去。 馬拉雪橇已經遠得隻能看見一個小影子了。他釘在北風呼嘯的山包頂上,聽著風聲裡自己情不自禁的低喚:“心,心肝兒”沒人回應他。就如同這些年來每次低喚時一樣,他的心肝遠在千裡之外,遠在另外一個人的懷抱裡。 在他還沒能把她徹底遺忘之前,她不應該再次出現的。他怎麼忍心離開了那麼久的心肝寶貝。沉重的呼吸裡多了些讓男人赧然的聲音,他一把揪下自己的帽子抓在手裡,被風吹得眯起眼睛。 手伸進口袋裡居然摸到了煙盒,拿出一根煙急不可奈地叼在嘴邊,再怎麼也摸不到打火機。 無辜的香煙被碾捏成碎屑拋在風中“心肝兒,心肝兒”他很冷,冷得嘴唇哆嗦,馬車完全看不見了,他頹然地向前走兩步,呼喚聲不知不覺變大“心肝兒!” 風雪壓過一切,他就這樣盯著遠處,不知道再躲藏到哪裡才能讓自己更溫暖更安心一些。莫名有歌聲從背後傳來,三套車剛才唱到一半,現在突兀地不動聲色地接了下去。 “小夥子你為什麼憂愁,為什麼低著你的頭,是誰叫你這樣傷心,問他的是那乘車的人。” 小喇叭的音質不高,這麼惡劣的氣候條件下更是唱得不完美。就在這樣的歌聲中,他慢慢地轉回身,看見了剛爬上山包還在喘氣的辛未。 片片雪花打著旋兒從天空裡落下,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和身邊。那年台風天裡獲救之後她躺在醫院病床上,半昏半邊地聽見鄭鐸把她的事全都說了出來,而他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輕聲呢喃,我什麼都不稀罕,我隻稀罕她。 辛未抿抿嘴唇,不明白自己剛才怎麼會沒有認出這個可恨的男人,真的是被凍糊塗了嗎。從寧城到嵊泗,再從嵊泗到這裡,每段距離都有一光年那麼遙遠,她活著的生命隻夠走個單程。 而他既然陪她啟程,就不允許中途折返。辛未幾天以來的忐忑全部消失,她在心裡對自己微笑,不知怎麼的就有了牢牢抓握住幸福的勇氣,這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以來第一次不再指望命運的拯救,第一次這麼肯定自己的未來。 微笑著,又有眼淚落下,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慢慢抬起來,把臉偎向他的手心。男人清晰地吞咽了一聲,某些碎了的舊夢不可思議地拚湊起來,變成一幅完整的圖畫。 畫中是個童話般潔白美好的冰雪世界,畫中的男人過了很久才鼓起勇氣給愛人一個擁抱,但是一旦抱上了他就沒有再鬆開手。 寒冬裡也有暖意,當兩顆心以同一節奏跳動,就能共振出淚水燒不熄的火焰。畫麵越來越小,天地越來越大。在這遙遠的北國邊陲,有兩個人久彆重逢。 這一生但願永遠都是無知歲月,這一生但願永遠保留無邪真摯的笑容。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