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柔走了以後,田翔幾乎每天都來小院看望李大剛,哥倆在一起總是有很多話可說,晚上聊得起勁多喝了幾杯,田翔乾脆就留下來住一宿再走。 辛未好幾次在電話裡和廖小柔聊天的時候都隻能敷衍地說有好些日子沒見著田翔了,遠在寧城的廖小柔在電話裡沉默一會兒,低聲笑著說道,是嗎 田翔來的次數多了,辛未再看他那張帶著刀疤的臉也就不再象初見時那麼震撼。有時候男人們瞎嘮起嗑那滿口的東北話聽著就象是小品或者相聲,特彆逗樂。 李大剛和田翔還特彆喜歡合起夥來拿小李開涮,左一句右一句夾葷帶腥的,讓辛未聽了笑得前仰後合。 看著媳婦紅撲撲的笑臉,李大剛總是會板起臉來一本正經地清清嗓子,再隨手抄兒東西往田翔和小李頭上砸過去:“滾出去把牙刷乾淨了再起來,沒見你嫂子坐這兒嗎,淨胡說,嘴上有點兒把門的沒有?” 辛未知道小李是船員,可他現在為了幫忙照顧李大剛耽誤了自己的正經工作,她心裡很有些過意不去,一起在廚房準備飯菜的時候順便向小李說了幾聲謝謝。 小李的反應卻是相當不正常,他手裡正在炒菜的鍋鏟子當啷一聲掉在了鐵鍋裡,慌手慌腳地拿起來又燙著了手,最後臉紅脖子粗地把手伸進水缸裡涼著,對辛未尷尬地訕笑:“嫂子這話說的太見外了都是一家人,強子哥以前也特彆照應我,這我應該做的應該做的” 李大剛的身體底子好,傷恢複起來速度很快,春節過去一個多月他就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活蹦亂跳了,趁著天氣晴朗拉辛未到外頭雪地上瘋玩。 東北的雪和辛未從小到大經曆過的所有雪都不一樣,一個雪團砸在身上不會留下濕濕的水印子,今天晚上下的雪也不會在太陽出來以後就開始消融。 她興致勃勃地穿上最厚的衣服,用李大剛的話說就是裹得象頭熊瞎子似地在雪地裡撒歡奔跑。 跑也跑不利索,兩條腿踩在漫到腿肚子的雪地上,跑不了幾步就累得不行了,於是放心大膽地被積雪絆倒,哈哈笑著一猛子撲進雪裡,沾得滿頭滿臉都是潔白的雪屑。 李大剛跟在辛未身後,腳步漸漸沉重,漸漸放慢,漸漸地停了下來。迎著風,他的雙眼微微眯起,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興衝衝的背影,聽著她毫不掩飾的歡快笑聲,忍不住輕輕地把牙關咬緊。 不管經曆過什麼,也不管這些經曆有多苦痛,她依然還隻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高興的時候會笑,難過的時候會哭,孤單的時候想找個人說說話,疲倦的時候想找個懷抱靠一靠。 她不是真的那麼傻,隻不過因為還沒學會要怎麼平靜地堅強,所以隻好在脆弱的時候也笑得那麼沒心沒肺茫茫雪野上,除了遠處幾排枯寂的樹木,就隻有眼前這隻圓滾滾笑嘻嘻的小心肝兒。 掰著手指頭算一算,認識她總共也不到一年,真正好上了也就半年時間,放在以往,他那些處了有半年三月的女人們哪個不是轉開臉就忘得一乾二淨,在認識下一任相好之前早已經想不清上一任相好的臉但是唯有這個小毛丫頭,怎麼就那麼邪性地一頭紮進他心裡,撲到了從未有人觸及過的深處,在那裡生出尖銳的根須,刺破他的脈管汲取他的鮮血,發芽抽枝長成一棵柔軟的小樹。 他想要好好照料這棵小樹,給她澆水除蟲,給她陽光養料,他想要看著她越長越大,越長越茁壯,最後能在他心裡開出滿樹無與倫比的鮮花,但是 但是!但是風把雪屑吹進眼睛裡,李大剛彆開臉閉起眼睛,等雪屑在眼睛裡化了再慢慢睜開。視線裡已經不見了辛未的身影,他全身一凜,向前邁幾大步,往她消失的方向追去。 突兀的一個雪球從身側扔過來砸中他的頭,伴著一陣得意的笑聲,辛未揚手又扔出一隻雪球,同樣精準地正中目標。 李大剛被砸得歪著臉,眼裡嘴裡全是雪。見他好半天都還在那兒垂著頭揉眼睛,辛未趕緊把手裡的雪球全扔了,急切地向他跑過去:“砸你哪兒了?快讓我看看?砸哪兒了?疼不疼?” 李大剛手捂著臉不讓她看,硬是拉扯了好幾下之後突然撒開手凶猛地嗷了一嗓子,把辛未嚇得一屁股坐倒。 他滿臉笑意,泰山壓頂一樣撲下來把她壓住,摟著抱著親著在雪地裡恣意地打起滾來。喘息和雪和激情牢牢寵罩在辛未的口鼻邊,她被李大剛裹挾著在雪堆裡滾了一個天翻地覆。 滾夠了,他一骨碌爬起來,扶起辛未,連不及拍拍渾身沾滿的雪,弓下腰扛起老婆就往家奔。 大冷的天,小李正貓在他屋裡聽廣播看故事會,就聽見屋外院子裡傳來李大剛的大嗓門,他慌不迭地丟下書跑出去,看著李大剛扛著辛未的架勢,著急地搓手嚷嚷:“又出什麼事兒了?消停幾天吧哥,我這小心臟受不了了!” 李大剛豪放地大聲笑著搶先幾步走進屋裡,一回頭把屋門拍緊,門板差點兒拍到小李鼻子上,正好把他關在屋外。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李大剛放下辛未,拉著她往睡覺的東屋裡走,一邊走一邊對門外的小李說道:“天氣這麼好 氣這麼好,兄弟你出去轉轉去吧,不著急回來。” 小李噎得不行,拍拍門喊道:“沒有這樣的啊哥,你們計劃生育你們的,我一不偷聽二不偷看,大冷的天兒可不能把我關外頭哎,哥,強子哥你開門,凍死我了強子哥,你他媽好歹給我扔件兒衣服出來吧,我連帽子都沒帶我上哪兒轉去!” 話音剛落,門打開一條縫,一件棉大衣外加棉帽子棉手套從門縫裡塞出來以後門又咣當一聲關緊。 小李抱著衣服抖抖索索地穿上,沒敢大聲,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幾句,認命地戴上帽子歪歪斜斜地走出小院出去轉悠去了。 屋裡的辛未羞得滿臉通紅,死死拉住李大剛的胳臂不讓他動手動腳:“你瘋了,大白天的趕緊讓小李進來李大剛,李大剛你,彆這樣你怎麼這麼厚臉皮不行不行我不跟你發瘋,丟死人了!” 李大剛不舍得使勁拉辛未,索性故技重施地把她抱起來,哈哈笑著進屋上炕:“這有什麼,下回他帶他女人回來了我也上外頭轉悠去,做兄弟的這點兒自覺性都沒有那還成?放心吧,不丟人,你看他嘴上罵罵咧咧,心裡不知道有多眼饞呢,來吧老婆,來嘛,我那麼老遠把你扛回來我容易嘛我,心肝兒,來,乖,聽話” 不過好在現在是冬天,辛未又是頭一次在東北過冬天,在屋裡暖和還不覺得,一出門身上的衣服穿得裡三層外三層,就算李大剛手腳麻利力氣大,脫起來還是要費很大一番工夫。 所以她有充足的時間跟李大剛鬥智鬥勇,再加上李大剛心疼老婆,舍不得對老婆使狠勁,一來二去一拉二扯的,居然讓辛未成功逃脫了魔掌。 她一旦獲自由立刻向外飛奔,扣著一層層衣服拉開屋門,一眼看見小李還沒走遠,就站在院門邊,她趕緊招招手笑著喚道:“快回來,彆聽他的,外麵” 話還沒說完,辛未就頓住了,小李不是一個人站在那兒,他身邊還站著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田翔,另外一個看著年紀稍長一些,以前從來沒見過。 小李的臉色極不自然,他慌張地看看辛未,再看看那個男人,嘴唇動了好幾動,最後膽怯地抿緊。辛未被小李的神情弄得也很有些緊張,她一隻手抓住門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立刻把門關上。 東屋裡的李大剛jj未滿,哼哼嘰嘰地走出來,手往辛未肩膀上一搭,臉一扭就朝屋外笑罵:“看你嫂子多心疼” 他的話音象是被一刀斬斷,鋒利地戛然而止,扶在辛未肩膀上的手下意識收攏五指,死死捏緊。辛未疼得一哆嗦,大大的眼睛睜得更大,疑懼地向身邊的李大剛看去:“大剛” 院門邊的男人和她同時出聲,喚的卻是:“強子。”兩聲低喚,兩個名字,兩段生命,同一個人。李大剛來不及思考太多,他的腦子裡亂成一團,身體卻在做著下意識的動作,把辛未攬緊些,牢牢護在懷裡。 田翔向前走了幾步:“強子,海哥來看你來了。”那位海哥很溫和地微笑著,朝李大剛點點頭。李大剛這才反應過來,輕輕拍一拍辛未,鬆開手走出門外,難掩激動地喚了一聲:“海哥!” 生死兄弟,分彆了幾年終於可以重逢,海哥臉上也露出了激動感慨的神色。兩個男人張開雙臂用力擁抱在一起,辛未在一邊看了,不知怎麼的鼻子有些發酸。 海哥來了,當然要弄瓶好酒好好喝一頓。小屯子裡沒有象樣的飯店,飯就在家裡吃,小李跑出去買了一大堆生的熟的,回來和辛未兩人鑽進廚房熱火朝天地忙活。 辛未把剛買來的瓜子花生裝進兩個大盤子裡端到東屋,回廚房以後坐在灶台後麵燒火,好半天沒吭聲。小李炒完一個菜,把頭伸到灶後對辛未諂媚地笑:“嫂子,再加把軟柴,火不夠旺。” 辛未哦了一聲,抓把柴草塞進爐膛裡,用火鉗朝裡推推,看著它們被一團紅火舔舐成灰燼:“小李,那個海哥,他是做什麼的?他是不是還認識一個女人叫黎箏?” 小李被自己的唾沫嗆住了,拍著胸口瞠目結舌:“你怎麼知道黎箏!你聽誰說海哥和黎箏的事?” “沒人跟我說,我聽見的,大剛和田翔談起過,我也不想聽來著,他們非要說那麼大聲我有什麼辦法海哥到底做什麼的?能不能告訴我?” 小李緊皺著眉:“他們說海哥和黎箏什麼事?”“我也沒聽太清,就聽見幾句,好象是談田翔和黎箏談戀愛的事,大剛突然就提起海哥。” “那那六哥說什麼了沒有?”“沒聽見。彆光問我啊,海哥是乾什麼的我還聽見田翔說說因為他,大剛成通,通緝那是怎麼回事?” 小李瞪著辛未很僵硬地搖搖頭:“你怎麼這個你也”看著他的表情,辛未很快又垂下頭,對他也對自己搖頭:“算了,你彆說了,當我沒問過我也就是隨口一問,我其實根本不想知道這些的,你彆緊張。” “我不,不緊張”“小李,彆告訴大剛我問過你這些,好嗎?”很久之後都沒等到小李的回應,辛未不解地抬起頭,灶台邊的小李手裡拿著鍋鏟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在他身後不遠處,李大剛拿著兩隻茶杯喝空了的茶杯,正對著她溫柔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