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1)

在商場裡逛一圈,冬衣都正是最貴的時候。 辛未當然不能讓廖小柔出錢,可要是從自己腰包裡掏出四位數的人民幣買件羽絨服也真有點舍不得,猶豫再三,她還是把廖小柔拉走了,隨便買了副厚手套和一雙棉靴。 都沒心思逛街,廖小柔也沒有太堅持,看看時間還早,兩個女人拎著剛買的東西走進一間肯德基,一人點一杯熱飲,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剛才李大剛打倒田老六的畫麵一直在辛未腦袋裡閃回,她了解李大剛,知道這個人不發火則已,一旦發起火來就控製不住自己,那個田老六好象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看樣子火力之猛比起李大剛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兩塊爆炭撞在一起,還不得全都燒光了才肯罷休。 她咬住嘴唇緊張地想了半天:“小柔,你說他們會不會真打起來?”廖小柔無奈地笑了笑:“會。” “啊?那我們也彆坐著了,趕緊回去吧!”辛未立刻站起來,廖小柔抬起頭安撫地笑道:“現在回去也來不及了,早打完了。 嫂子你坐下吧,他們倆從小打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甭管什麼事甭管誰有理先打一架再說,打完了才能好好說話。” 辛未乾瞪眼,慢慢吞吞地扶著桌邊坐下:“你們密山人都是這樣交流的啊”廖小柔笑出了聲:“就那兩隻怪胎是這樣,彆人的交流方式都很正常。” “這樣啊那他們會打成什麼樣?會不會很嚴重?要不打個電話回去問問情況吧!” “不會很嚴重,六哥從小學功夫,我哥打不過他,不過六哥一直都特聽我哥的話,他們也就是比劃兩下出口氣,現在說不定已經坐在一塊兒開始喝酒了。” 廖小柔笑了一會兒,又輕輕歎口氣“嫂子,我哥他他那個人挺讓人操心的,要是哪天他又犯混了,你千萬擔待他一點兒,彆跟他多計較。 我跟爸媽說了你和我哥的事,他們特彆高興,讓我跟你說一聲謝謝,麻煩你多照顧我哥,他一個人在外頭闖蕩挺不易的” 廖小柔說著,把戴在左手中指上的一隻黃金戒指拿下來遞到辛未麵前,這隻戒指一看就有些年頭了,金色已經有些發黯,戒箍又寬又厚,份量十足:“我媽叫我有機會把這個交給你,家裡沒什麼象樣的東西,你彆嫌棄。” 辛未把廖小柔的手推回去:“開玩笑吧,給我這個乾什麼,我不能要。幫我謝謝叔叔阿姨,其實我也沒怎麼照顧李大剛,都是他在照顧我。” 聽見辛未稱呼哥哥的名字,廖小柔的眼睫低垂下去,執拗地把戒指又推到辛未麵前:“你一定得收下,不然我跟爸媽不好交待就算是為我哥收下的吧,將來萬一有個什麼事,這東西也能救個急” “小柔,我和你哥現在過得真的很好,什麼也不缺,一年掙的錢也挺多,夠用了再說應該是我們孝敬叔叔阿姨才對,我要是收了這個戒指回頭李大剛會生我氣的,不能收不能收!” “不會,這是我媽讓給你的,他不敢不聽話。”廖小柔握住辛未的手,直接就把金戒指往她手指上套,無名指太細,中指還是嫌細,套上去晃蕩晃蕩粗了一大圈。 看著明顯尺寸不合適的戒指和辛未的手指,廖小柔突然想起自己辛苦了一輩子的媽媽,年輕的時候她也是纖纖玉手楊柳細腰,幾十年風霜操勞,磨礪出一雙有力的粗厚的大手。 淚水一下子湧上眼底,廖小柔垂下頭用手捂住嘴,好不容易忍住哽咽“嫂子,我哥,他有沒有說過這趟順便回家去看看?爸媽都想他,想得不行” 辛未也在看著手指上的戒指:“他沒說過”“那你跟他說一聲行嗎?你說的話他肯定聽!” 辛未笑著點點頭:“好,回去我就跟他說。”“謝謝你嫂子。”捧起紙杯喝了兩口水,辛未眉梢一動,關切地問道:“小柔,那個六哥”“他叫田翔,是我們家鄰居,小時候一塊兒長大的。” “哦我聽你表哥說田翔出事了,讓大剛來救他。到底是出什麼”廖小柔手一抖,杯子裡的水晃出來一些,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你說什麼?六哥出什麼事了?救他?為什麼要救他?” 辛未也有點驚惶:“怎麼你也不知道我路上問大剛,他怎麼也不肯告訴我。” 廖小柔慌張地和辛未對視著,騰地一聲站起來拔腿向店外跑去。房門關上以後,小李走到後窗根往外看,看見辛未和廖小柔走遠了才回到客廳裡,站到李大剛身後小聲說道:“強子哥,她們走了。” 李大剛做個深呼吸,弓下腰把手伸向田翔。田翔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握住他的手,借著力氣站起來,用手背往嘴角上按按,隱約有點血絲。 坐進沙發,李大剛端起廖小柔剛泡的茶喝一口,用下巴朝旁邊的位置指一指:“我今兒不想跟你動手的。 坐下說話,咱們哥倆也該好好談談了。”田翔坐到另外一個地方,不搭李大剛的腔,卻把兩隻眼睛使勁瞪在小李身上,似笑非笑地輕輕點頭:“行啊大剛,現在出息了,叫你往東非往西,敢跟六哥我對著乾了是吧,是不是有些日子沒敲打你皮又癢了?” 小李吸吸鼻子往李大剛湊近一點:“強子哥,我”李大剛蹺起二郎腿,輕笑道:“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就衝著我來,彆衝著他,他都是為你好,彆狗咬呂洞賓。” 田翔向後靠在鬆軟的沙發背上,兩條胳臂抱在胸前:“我沒不痛快,我痛快得很,有吃有喝有女人,真他媽痛快。” 李大剛的視線往田翔刻意夾在右胳臂肘裡的左手看去,臉上笑意再也支持不住:“是嗎,這日子真是不錯,可這麼痛快的日子你怎麼不好好地過下去,非得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田翔把左手藏得更深些:“不明白你說什麼。”“不明白?”李大剛冷笑“把你左手伸出來就明白了。” 田翔雙眼微眯,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一下:“強子,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瞞你,我這左手是廢了,不過這也沒礙著你什麼事兒吧。” “怎麼不礙我的事?你要是死了我妹妹嫁給誰去?當然礙我的事!”田翔索性不再躲藏,大大方方地把兩隻手放在雙膝上,左手的肌肉很明顯地萎縮了,皮膚顏色枯黃,跟粗大有力的右手比起來更象是小了好 是小了好幾號,從蜷曲的手指到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看著象是一截枯柴:“礙你屁事,我不就睡了她一次嗎,那也是她趁我喝醉了非爬到我床上來,我可沒說過我要娶她,你讓她趁早死了這條心。” 李大剛皺緊眉頭一直看著兄弟的左手,牙關咬了又咬,沉聲問道:“怎麼弄的?”田翔笑著看看自己的左手:“給蛇咬了一口,拖得太久才打上血清,不知怎麼就成這樣了。” 李大剛罵句臟話,胸膛起伏:“都這樣了你還去jj拳,是找死還是活膩了?” 田翔自嘲地冷哼:“高看我了,手都廢了還打什麼拳,不過就是去演場戲捱頓打而已,我皮糙肉厚結實耐打,死不了。” 小李咽口唾沫:“那人剛從韓國回來,手黑著呢,聽說他在拳台上打死好多”田翔一眼把小李的後半截話瞪回肚子裡,李大剛笑著點點頭:“大剛,這次多虧你。 現在時間還早,你出去買兩張回老家的車票,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下午的,再買兩張回浙江的火車票,把老六和小柔送回家,我和我老婆也要回去了。” 小李眨巴眨巴眼睛,遲疑地把視線轉向田翔。田翔深深地看著李大剛,嘴裡卻在對小李說話:“甭買我的票,你們該走就走,我不能走。 我已經收了定金了,總不能拿了人家錢不給人家乾活吧。”“拿了多少錢?把錢退了。”“退不了了,十萬塊,已經都花光了。” 李大剛一滯:“你乾什麼花了那麼多錢?”田翔揚眉微笑:“這你管不著,我掙的錢我自己個兒花,天經地義。” 李大剛跟著他一起也露出了微笑:“錢就是花光了也得走,拿錢不乾活的人是你,我操什麼心哪。大剛,去買票去。”小李從沙發上站起來,很中氣不足地唉了一聲。田翔又是一眼掃過去,他膝彎一軟差點又坐回沙發裡。李大剛頗有些震撼地看著跟自己分彆幾年的生死弟兄,很努力地想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和過去一樣的光芒。 他不知道時間竟然會讓一個人發生那麼大的變化,不過幾年,卻仿佛已經有很多都變了,好的變壞了,熱的變冷了,近的變遠了,拖著鼻涕穿著開襠褲一起長大田老六,現在變得讓他陌生了。 田翔也在用同樣探尋的視線打量著李大剛,最終還是他先移開視線,打斷了這場傷感的對視:“強子哥,咱們做人不能不講信用,收了錢我就得上場。 再說那十萬是定金,還有十五萬要等打完才能拿,這麼多錢我可不能不要,兄弟一場,彆擋了我的財路成嗎?” “老六”李大剛幾乎是痛切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搖著頭“你就蒙我吧,自家兄弟,你有什麼難處不能告訴我,非得走這條絕路?你要還是當年的田翔,跟誰打拳我都不攔你,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除了左手你身上哪兒沒有傷?你現在這樣上去要不了兩分鐘就給活拆了!” 田翔揚高下巴:“就我現在這樣,打你那樣的兩三個隻用一隻手,你信嗎?” 李大剛怒極反笑:“好啊,有種你現在就把我打死,隻要給我留一口氣,今天你就立刻帶著小柔回老家去。” 田翔仰起頭枕著沙發背,邊笑邊搖頭:“你就把得把你妹推到我這個火炕裡來?我記得她是你親妹妹呀,怎麼能有你這麼狠心的親哥。” 李大剛換一條腿蹺起來,坐得舒服點:“來吧,我坐這兒不動,你想怎麼打都行,千萬往死裡打,聽見沒有。” 田翔閉起眼睛:“是不是有老婆的男人都會變得磨磨嘰嘰婆婆媽媽?反正你也勸不了我,有費唾沫這功夫不如咱們找地方喝杯酒,幾年不見,我還真挺想你的。” “老六,要是還把我當兄弟就跟我說實話,你要這麼多錢乾什麼?”田翔久久地沉默之後低聲歎息:“強子,你不該回來,安安生生在外頭過你小日子不挺好?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告訴你了也沒用,何必讓你也跟著操心呢。 彆的什麼也不說了,我是不會走的,就是走也得等我拿到錢以後再走。”“你要是不說,我絕對讓你拿不到那錢。”李大剛笑容篤定“不信你可以試試。” 田翔咬緊牙關,眼睛也閉得死緊,臉頰上的傷疤似乎也一起繃緊,高高地凸出皮膚表麵:“我信,強子,可你真彆逼我,錢我是一定要拿到的,我就是死在拳台上也得看著錢給了再閉眼。 你彆問了,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你要麼現在就走,要麼就留下等著今天晚上給我收屍,我要是能活著回來,肯定把什麼都告訴你。” 李大剛從沙發裡站起來,靜靜看著閉目無言的田翔,在小李瞪大雙眼異常吃驚的視線裡,無聲無息地抄起放在沙發邊的一隻木凳,兩隻手拎著凳腿略一比劃,猛地揮動手臂一凳掄在田翔左腦袋瓜上。 田翔聽見風聲時已經來不及閃避,這一凳挨得結結實實,當場眼前一黑昏倒在沙發上。 小李嚇得大叫一聲,隻見李大剛撲過去摁住田翔,利索地把他雙手反剪起來,扭頭猙獰低吼:“找根繩子,快,要結實的!” 小李跳起來奔進屋裡,一通亂翻沒翻到,在李大剛的怒罵加催促下剪了兩條床單,趁著田翔還沒有完全恢複知覺,把他牢牢地綁成一團,手腳都紮住,象個粽子一樣捆成一團再拴在老舊的暖氣管道上,嘴裡還塞了一團布,眼睛也蒙上。 忙活完以後直起腰來喘口氣,李大剛點根煙抽上幾口,對小李說道:“他在哪兒打拳?地址告訴我。 我回來之前你要是敢給他解開,我把你頭擰下來當夜壺。那倆丫頭回來以後你什麼也彆說,看好她們,等著我。” 田翔已經醒了,隻是送被打得很暈,他聽見李大剛說的話,喉嚨裡急促地嗚叫著,蜷在地下瘋了似地連連扭動。小李大概明白過來一點,臉色刷白:“強子哥,你你你去乾什麼你彆去都彆去” 李大剛三口兩口抽完一根煙,看著在地下發瘋一樣掙紮的田翔,沉聲說道:“肯定有什麼大難事,不然他不會這麼急去掙要命錢。 不就是挨打嗎,我從小打不過他,每次打架都隻有挨打的份兒,身子骨早就操打出來了,比他結實耐打。 這個錢我去替他掙,我不能眼看著我妹妹還沒嫁人就守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