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風雨終於開始慢慢變小,半夜裡滿天陰雲散儘,好幾天都沒見著的月亮和星星終於露出臉來。 第二天早晨,李大剛騎摩托車帶辛未趕到碼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了準備乘船離開嵊泗的鄭鐸。 派出所老彭很知趣地先告辭離開了,李大剛也摸摸腦袋推摩托車到一邊去坐著抽煙,辛未有些赧然地對著鄭鐸微笑,在摩托車上被風吹了一路的臉頰紅潤可愛。 她把雙肩包拿下來,拉開最外層的小拉鏈拿出一隻鮮紅的小貝殼鑰匙鏈遞給鄭鐸:“這是王嫂攤子上賣的,都沒見過這麼紅的貝殼,我看特彆好看就沒舍得賣,掛在你車鑰匙上一定合適。” 鄭鐸接過來,這是跟辛未的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一隻細長貝殼,尾端尖梢上鑽了個小孔穿上銀白鐵環,做工挺粗糙,一看就是地攤上的貨品。 不過這隻貝殼的顏色倒真是很少見,少見的就象是假的一樣他收攏五指,把貝殼放進軍褲褲兜裡:“一定很合適,謝謝。” “還有點東西”辛未臉上更紅潤,這次從雙肩包裡拿出來的是兩摞皺皺的百元紙幣和一張銀行卡,一看就是在水裡泡過又晾乾的“天氣不好,沒太陽曬,我用吹風機吹乾的” 鄭鐸皺皺眉,沒有抬手接:“這什麼錢?還給我?”“是從你卡裡取的離開寧城那天,兩萬塊,一直都沒用”鄭鐸笑著搖搖頭:“留著用吧。” “那怎麼能行,這是你的錢。”“你取走了,就是你的了。”鄭鐸這句話說完,連自己的眉梢也忍不住微抬一下。有很多東西也是一樣。心,感情或者愛。被另外一個人取走了,就不再屬於自己了。他再看著辛未的眼神不由得變深,辛未似乎也聽出了這句無心之語的話外之音,眼睛眨動了幾下,低聲笑道:“還是還給你吧,我現在有錢用,以後要是沒錢用了再跟你借。” 關於錢的話題鄭鐸一點也不感興趣,他點點頭,突然說道:“還是這樣好看,你不適合戴眼鏡,看著特彆傻。” “啊?”辛未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嗎,特彆傻啊?我還準備再去配副眼鏡,現在什麼也看不清。”“擺攤兒的時候不把錢看錯就行,以後不要戴眼鏡了,反正又不用上學。” 辛未眼睛笑彎成兩隻月牙:“我聽你的,以後不戴了,我要好看。”鄭鐸的手指動了動,手臂還是垂在體側,沒有抬起來輕柔地撫摸一下她的臉。 碼頭上買好船票的遊人們差不多都已經上船了,響亮的汽笛聲也震破了海島的寧靜。 辛未臉上的笑容軋然而止,這次分開之後,再相見也許要過很久,她很想躲開以前的那個鄭鐸,但是又很舍不得現在的這個鄭鐸,她對他沒有男女之間的喜歡,但是早已經有了親人般的依賴。 她垂下眼眸,又抬起頭微笑著看向他:“鄭鐸,有空的時候來島上玩,我現在跟海濱浴場的人都混熟了,帶你進去可以不用買門票。” 鄭鐸失笑,在汽笛聲再次響起時,終於還是張開雙臂把辛未擁入懷中。 這個瘦削的女孩子此刻乖巧地伏在他懷裡,但也已經在不經意時慢慢走到了他再也無法觸碰的遠處,這個擁抱也許隻是她在最終走出他視線之前的最後一次駐足、最後一次回眸。 年輕軍人兩條有力的手臂慢慢收緊,他深深嗅聞女孩身上清甜的香氣,想要在微鹹的海風中牢牢記住她的味道。 杜拉斯的情人曾經是很多少男少女的性啟蒙,根據改編的電影中,女主角離開越南時站在輪船甲板上,看著一輛黑色轎車遠遠慢慢地從視線裡消失,車裡坐著她無奈無緣的初戀情人。 不知道為什麼,站在甲板上看著碼頭上的辛未時,鄭鐸突然想起了早就被遺忘到犄角旮旯裡的這部電影和電影裡的這一幕。 然後想起情人這本的結尾處,已經年老的女主角接到了同樣年老的男主角的電話,他對她說,和過去一樣,他依然愛她,他根本不能不愛她,他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 輪船開動,辛未的身影漸漸變小,她依依不舍的表情變模糊了,變遠了,更遠了,消失了。 鄭鐸收起臉上硬撐的笑容,咬緊牙關握緊雙拳。也是這樣相望著彆離的吧,也是這樣莫名其妙就輸給了命運。隻是書裡那個男人說他愛她將一直愛到他死那個男人他媽的竟然愛她到死 等到輪船已經遠成了海麵上一片模模糊糊的樹葉,坐在一邊摩托車上抽煙的李大剛才扔開手裡的煙頭走到辛未身邊。 從背後摟住她,他低下頭把臉貼在她耳邊,耍賴般小聲哼哼:“我渴了,老婆,給我買瓶水喝吧。” 一扭頭就聞到濃重的煙味,辛未板起臉反手在他腰側捏了一下:“你抽了多少煙啊!這還能不渴?不給買,渴著吧!”“老婆心推狠推狠了”李大剛乾脆撒嬌地晃蕩起來“真渴,給買瓶唄” 辛未失笑:“你沒錢啊,想喝水自己不會去買。”李大剛吸吸鼻子:“這不是先跟你彙報一下嘛,王哥說了,聽老婆的話跟黨走,要想花錢先舉手。我舉手了,老婆批準不批準?”有些男人就是死相得這麼可愛,辛未心裡的離愁彆緒被李大剛三句兩句話就驅散了很多,她轉過身抬頭看了他很久,感激地把臉伏進他胸前,胳臂也環抱住他的腰身:“大剛,你怎麼這麼好。” 他疼惜地親親她,咧開嘴低沉地笑:“那是,我這麼好的男人落你手上了,你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 “大剛”辛未在他懷裡拱拱腦袋,她很不習慣在公共場合做這麼親昵的動作說這麼親昵的話,但是如果不抱住他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她會很憋悶“大剛,謝謝你,大剛” 李大剛得意的笑容裡不知怎麼地透出些不安和緊張,嘴裡真的是很乾渴,而且有點苦。 輪船是朝正西方航行的,他卻轉動視線看向朝北的方向。象是害怕被奪走什麼似的,他擁緊辛未,眼神慢慢變得凶戾倔強。 不僅僅她是他僅有的一切,他也是她僅有的一切,這一次不為自己,全是為了懷裡這個小丫頭片子,他絕不允許再有什麼人或事來讓他和她失去彼此。 長長地抒了口氣,李大剛依舊用嘻皮笑臉的口氣說道:“老婆,咱倆來島上這麼長時間了一直都瞎忙活,今天老公陪你好好玩一天怎麼樣?” 台風剛過,島上沒有新到的遊客,滯留的老客們都急著離開,更沒人有心思玩,所以 玩,所以大大小小的景點裡都空無一人。 泗礁島最東端有個叫六井潭的景點是島上觀海和看日出的最佳地點,一座高高的斷崖伸向大海裡,這裡還有一個名字叫做 ‘陸儘頭’。 崖上建了一座白色的燈塔,李大剛和辛未兩個人手拉手沿著木梯走到燈塔下,再爬上燈塔的第二層,看向遠處無邊無際的大海,不約而同停下腳步,笑著偎靠在一起。路有儘頭,海沒有儘頭。海有儘頭,天沒有儘頭。天有儘頭,風沒有儘頭。 海浪輕柔拍打著,濤聲連綿不絕,李大剛象海浪一樣輕輕把辛未推靠在燈塔白色的牆壁上,在濤聲風聲裡低下頭吻住她。 沒有人來打擾,他們就在站在路儘頭這塊安靜的角落裡擁抱著,誰也不說話,誰也不鬆開雙臂。他們都不是貪心的人,天地再大,隻要有這小小一角可以駐足也就夠了。 李大剛在聽見辛未急促的呼吸聲後,又使勁吻了幾下才抬起頭。辛未臉上發白唇色通紅,喘息著埋首在他懷裡半天不抬頭。 兩個人靠在一起,身體之間沒有一絲縫隙,她很清楚地感覺到李大剛下腹處情動的堅硬,有點不好意思地想要把他推開。 辛未越羞澀,李大剛越來勁,他嘿嘿笑著反而把下腹處朝她拱一拱,緊貼在她身體上蹭來蹭去,嘴裡還配音似地嗯哼哼,手也開始不老實,從她t恤下擺處伸進去試圖向上亂摸。 辛未這裡正在招架不住,耳邊就聽見李大剛一聲雷鳴般的暴喝。“我操!”隨即他就鬆開她,瞪大眼睛看向燈塔通往最上一層的樓洞口。辛未被震了一跳,隨著李大剛的視線也看過去,樓洞口有個皺著眉頭的嚴肅老頭伸出頭來正盯著他們倆,不知道盯了多久。 辛未一下子臉紅到了脖子根,李大剛卻是義憤填膺,烏眼雞似地和老頭對盯著,嘴裡不乾不淨地絮叨:“你他媽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買票了嗎你就看!” 老頭也語氣很衝地大聲嚷嚷了起來,說話語速太快方言又重,聽不清他說些什麼。 辛未臉上火燒一樣,拉住李大剛逃跑似的死活把他拖走。沿著來路走回去,一口氣跑上一大截樓梯,李大剛在後頭追都追不上辛未,停下腳步叉著腰大喘氣:“我說,你跑什麼呀,小短腿兒跑得還挺快,我說,你倒是等等我!心肝兒!辛未!” 辛未悶著頭隻管跑,李大剛又氣又樂,快跑幾步追上她,一勾手摟住腰牢牢拴在身邊。 辛未臉上還是通紅,跑出了一層薄汗,咬著嘴唇埋怨他:“都是你!”李大剛一臉鬱悶:“什麼都是我?”“都是你亂弄亂弄的,還還還還好意思跟人家老大爺吵!” “我跟他吵什麼了我?我那是吵嗎?你見過人吵架沒有?”他撇撇嘴“誰亂弄亂弄的?摸都沒摸到,好事都讓那糟老頭子攪和壞了,老子沒動手就便宜他了。”辛未狠拍他一巴掌:“還亂講!”李大剛委屈地摸摸鼻子:“本來嘛” 辛未瞪他兩分鐘,眼睛眯了起來:“還有,誰小短腿?”李大剛更委屈,抬起手掌按在辛未頭頂,平平略向下地比劃到自己胸口,來回比劃了兩次,非常誇張非常婉惜地歎口氣:“你這兒,才到我這兒,這可不小短腿兒嗎?” 辛未向上站了兩級台階,目光平視著李大剛:“是啊,我就短腿了怎麼樣!” 李大剛剛想說兩句好聽的讓老婆消氣,突然想到了什麼也把臉板起來,在辛未鼻子上重重刮一下,未語先哼:“還沒找你算賬呢,在碼頭上你送給那姓鄭的什麼東西?該不會是訂情信物吧,哼哼哼一件兒東西都沒給過我哼哼”辛未揚眉:“誰說的,在櫻花的時候我還送你香煙的呢,抽完你就忘了?” “香煙毒害我沒安好心”辛未忍住笑擰他一下,他疼地哎喲一聲捂住傷口,開始每次被擰後的老生常談:“我又要念詩了,彆擰我,疼,彆掐我,也疼還真掐,死丫頭,找收拾是不是!”兩個人在木梯上很是打情罵俏了一陣子,辛未從口袋裡又拿出一隻貝殼鑰匙鏈:“那,我送給鄭鐸的就是這個,我跟王嫂要了兩隻,也想給你一隻的,不過你平時身上又不帶鑰匙,給你也沒用。” 李大剛拿起鑰匙鏈上掛的鐵環:“誰說我沒用?我有用得很。”辛未笑著撥弄垂在鐵環下的紅色小貝殼,陽光照在光滑的貝殼表麵,反射出美麗的紅光:“好看吧,鄭鐸也說好看。” “這種玩藝兒”李大剛看了看貝殼“你喜歡?”“當然喜歡啊,這麼好看的東西誰不喜歡。” “下次遇見好的我給你留著。”辛未喜滋滋地笑:“不用了,我們攤子上有好多,都特彆好看,有喜歡的我就跟王嫂要,反正進價也不貴。” 李大剛沒說什麼,不過過了幾天,一切都恢複正常以後的某一天,清冷了好些日子終於熱鬨起來的景點大門外停下了一輛小三輪,一個高大俊朗的年輕人從三輪後頭跳下來,大步跑到一個賣紀念品的小攤子跟前。 正在招呼幾位遊客的辛未和王嫂看著出現在麵前的李大剛都愣了,他先跟王嫂打聲招呼,然後眼睛晶亮地看著辛未,把右手裡攥著的一樣東西遞向她:“老婆,看,這個好看吧,剛找到的。” 躺在他掌心裡的是一隻藍色的海螺,個頭不太大,但是顏色美麗得簡直有些妖異,辛未欣喜地接過來,連聲讚歎:“好看好看,真好看。” 站在攤前的遊客也動心了:“這個賣不賣的?多少錢一隻?還有沒有啦?”李大剛得意地笑道:“現在不是早幾年,這麼好的東西越來越少見了,不容易弄到一隻的。” 辛未不失時機地做生意:“沒事沒事,我們家品種這麼多,可以看看彆的東西呀,你看這個,還有這個,是不是也很漂亮?” 李大剛得意得有點忘形:“那能一樣嗎,我這個是真貨,你這些都是假貨。”一言即出,眾眼皆瞪,遊客當然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假貨?貝殼海螺也有假的?” 王嫂連連朝李大剛擠眼,辛未則朝他翻個白眼:“胡說什麼呀,怎麼可能有假,這些都是真的,你們彆聽他亂說。” 再怎麼解釋,客人還是走了,辛未氣得不行:“你乾嘛呀,來砸場子的是不是!”王嫂在一邊笑彎了腰,把辛未推出去,搖著頭擺擺手:“走吧走吧走吧,趕緊把你家的賠錢貨帶走,今天反正生意也不好,過一會兒我也回去了。” 李大剛拋給王嫂一個飛吻,拉起辛未就跑,邊跑邊回頭笑叫:“姐,我愛你!”王嫂雖然潑辣,但也受不了這樣的話,她紅著臉笑罵:“小狗東西,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