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木門絕對攔不住鄭鐸。辛未心裡很明白,所以她沒有遲疑太久,乖乖地打開了門。 樓上走廊的燈壞了,夜色裡,鄭鐸身上軍裝夏常服的顏色顯得比白天深暗了很多。辛未的視線在他領口的紐扣上停留片刻,鼓足勇氣向上看向了他的雙眼。 辛未打著石膏吊著的左臂和紅腫的眼睛都讓鄭鐸的臉色變得比衣服更深暗,他點點頭,垂眸用力凝神著失而複得的小女孩,她睡亂的頭發,廉價的睡裙;和踩在水泥地上的光腳。 想好了在見麵時要說的話全都忘了,鄭鐸深深吸進一口氣,再緩慢呼出的時候氣息有些微顫,所有淩亂無奈的思緒隻變成深沉痛惜的一句:“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每次被他找到的時候,都是她最狼狽不堪的時候。辛未尷尬傷感地吞咽了一下,心緒難言地看著鄭鐸的手指。雖然很怕被他找到,但真被找到的時候,她又覺得自己很差勁,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就是為了要讓關心她的人難過嗎?鄭鐸,他瘦了 鄭鐸向門裡走進一步,向著辛未抬起右臂。辛未右手還緊握著門把手,右肩倚在門邊,在他前行的同時,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隨即意識到自己這個舉動太不明智,蒼白的臉上硬擠出幾絲討好的笑容。 鄭鐸的手在空氣中停了很久,輕輕落向辛未的左臂,指尖從石膏上輕輕撫過:“未未” 又有人從樓梯走上來,辛未驚怕地看過去,還好,來人不是樂寧生。海島派出所的一名警察看看辛未,對鄭鐸說道:“鄭參謀,你要找的人就是她吧。” 鄭鐸收回手臂,微笑點頭:“是的,就是她。謝謝你了老彭,這麼晚了還要讓你們跑一趟。” 老彭擺擺手:“應該的應該的,找到人就好,我們也放心了。”鄭鐸的視線往辛未那兒掃了一眼:“非常感謝,人我帶走了,樓下那兩個人和那個姓李的,就麻煩你們來處理吧。” 辛未張著嘴猛抬起頭,驚懼地瞪著鄭鐸,從他身邊擠到門外向樓下看去。 王老大和王嫂都穿著睡衣,身邊站著兩個警察,夫妻倆也正抬起頭驚懼地看向樓上;三個人視線交錯,有疑惑有驚怕也有歉疚,辛未更擔心的是李大剛,依著鄭鐸的脾氣,如果讓他找到帶辛未逃離寧城的李大剛很難講會發生什麼事。 她使勁把嗓子眼裡酸苦的梗塊吞咽下去,扭頭哀求道:“什麼處理?他們對我特彆好,你要你要處理他們什麼” 鄭鐸對樓上的警察點點頭,在他先下樓以後沉聲說道:“收拾一下東西,我們走。”“他們都是好人,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這得由警方來判斷。” “判斷?”辛未完全聽不懂鄭鐸說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乾什麼還要判斷?沒什麼可判斷的,他們確實是好人,這跟警察沒關係的吧?” 鄭鐸高高揚起眉打斷辛未:“涉嫌拐賣婦女的人一般來說都不能算是好人吧。”辛未吃驚地辯解:“你在說什麼呀!怎麼能這麼說!不是拐賣,沒人拐賣我!” 鄭鐸肅然地說道:“拐騙、運送、中轉被拐賣的婦女兒童,都是拐賣罪。” 辛未急不可耐:“都說了不是拐賣,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想離開寧城我想到這裡來,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都這麼大了,想去什麼地方都可以,這是我的自由!” “你的自由”鄭鐸頓了頓,唇邊的笑意有點冷“辛未,彆忘了你的病還沒好,從法律上講你現在是限製民事行為能力人,任何人要帶你離開居住地必須經過監護人同意。” 辛未的嘴唇張了張,又倔強地抿緊,兩隻眼睛睜大了定定地看著鄭鐸。 話一出口鄭鐸也立刻後悔,他找了她多久就擔心了多久,報紙電視上那些拐賣案件的新聞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看就會情不自禁地胡思亂想,不知道辛未是不是也淪落在那麼悲慘的境地裡。 他心裡隻祈求一件事,那就是她能平安無事。今天來的一路上他都在對自己說,去他娘的吧,如果在嵊泗島上真的找到了辛未,那麼一回寧城他就娶她。 不管彆人怎麼說,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娶她娶定了,誰敢吱一聲就彆怪他翻臉不是人。 但是現在才多久?從敲開房門見到她,到她低垂下頭不發一語,這一共才幾分鐘時間,他怎麼就象昏了頭一樣對她說出這麼傷人的話。 下定的那些決心都哪兒去了?象他這麼一個無畏無懼的人,僅僅被她退縮疑懼的視線看上一眼,怎麼就變成了一個口不擇言的混蛋?“未未,我” “我跟你回去,不要處理他們好不好?”辛未又退一步,兩隻白生生的腳站在灰禿禿的水泥地上,腳指無助地緊扒地麵。 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鄭鐸的回答,辛未也沒有再等,她轉身走進房間,打開衣櫥先拿出要換的衣服,再把雙肩包從下層櫃門裡拿出來。 兩隻手臂從背後把她抱住,摟進一個跟李大剛同樣火熱同樣有力的胸膛。 鄭鐸的臉貼在辛未耳畔,他輕輕搖頭,壓抑地說道:“對不起未未,我不是那個意思,彆生我氣彆生我氣”辛未僵硬地緊抓著雙肩包背帶,囁嚅哽咽:“沒生氣我的病好了,早就好了” “好了好了!你好好的,是我胡說是我不對,未未,我是太著急了,我急昏頭了才會說混賬話未未,你知不知道這幾個月我找了多少地方,失望了多少次,這次也一樣,我站在門外,特彆害怕來開門的人不是你”軍裝夏常服是短袖,辛未聽著鄭鐸的呼吸,慢慢鬆開雙肩包,輕握住他的小臂。鄭鐸長長地歎息一聲,把另一隻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未未,要是再找不到你,我該怎麼辦” 身無長物的意思就是幾件衣服往包裡一裝,背起來隨時都可以走。但是這間不大的屋子裡似乎還留著太多沉重珍貴的東西,前前後後,左左右右,雙眼看到的每一件東西上都保存了一段帶著笑聲的回憶。 這些回憶就要被扔下了嗎?辛未忍住心裡的難過,把睡到一半爬起來的床整理好,毛巾被整齊地疊起來,上麵再放上兩隻枕頭。 李大剛枕慣的那一隻枕頭上,滿滿的都是他的氣息,剛才還沾著她的眼淚。 眼睛裡又有淚光閃動,辛未想了想,把他的枕頭拿起來抱在懷裡。低頭走到門口,反手輕輕合起房門,對站在走廊裡等她的鄭鐸說道:“我整理好了,走吧。” 鄭鐸看了看她抱著的枕頭,抿緊雙唇,什麼也沒有說。走到樓下,王老大 ,王老大夫妻倆身邊還站著兩個警察。 在王嫂關切的眼神裡,辛未的淚水怎麼也忍不住,她吸吸鼻子,走過去把房門鑰匙交到王嫂手裡:“王嫂,我走了以後一定回來看你”王嫂雙手握住辛未的手,皺著眉頭慌張地說道:“小辛啊,你這是去哪兒你走了,那大剛兄弟呢,等他跑船回來你叫我們怎麼跟他講?” 辛未頓時了悟,她眨眨眼睛,沒有露出任何異色,隻是在手上加把勁,用力握了握王嫂的手:“你就跟他講,我走了,讓他多保重,有機會我會跟他聯係。” “小辛啊!你真要走?”辛未點點頭,擦把眼淚對王哥王嫂笑笑,鬆開手抱緊枕頭走出了小院的院門。 院外兩輛車在小馬路上調好頭,漸漸駛遠。這麼晚早已經沒有過海輪渡了,鄭鐸上島的時候坐的是海警的船,現在隻能在島上住到天亮,明天早上再搭輪渡離開。 島上山路多,夜黑難開,派出所的汽車開到附近鎮上最好的一間賓館門前,老彭陪著鄭鐸住進訂好的房間,約好了明早送他們去碼頭上船,這才告辭。 已經半夜,辛未坐在房間裡,包還在肩膀上背著,枕頭也在懷裡抱著,她又難過又緊張地對鄭鐸說道:“鄭鐸,你答應我好不好,去跟警察說一聲,不要處理王哥他們,他們真的都是好人,特彆特彆好!”鄭鐸拍拍她的頭,幫她倒了杯水:“這事你不用管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鄭鐸!”訂了兩間房,但看鄭鐸的樣子不象要離開,他先幫辛未揭開床罩,再揭開另一張床的,換上拖鞋就走進浴室:“你先睡,我去洗澡。” 辛未眼睜睜看著浴室的門關上,再看看浴室旁邊的房門,猶豫了好半天也沒敢偷偷溜走。 嵊泗島是個小島,這間賓館又不在縣委所在的菜園鎮,檔次比起櫻花一號店要差不少,辛未踱回床邊,左看看右看看,挑了靠窗的那一張床。 放下包脫掉鞋子,和衣躺上床,背朝著浴室的方向,心亂成一團麻。辛未閉起眼睛,用力想著王嫂說的那句話。 她是不是打算告訴警察李大剛出去跑船去了,不在島上?王嫂那麼精明,她肯定看出了點什麼,她和王哥說不定能找到機會給海麵網箱上的李大剛打個電話,讓他暫時找個地方避一避。 辛未知道鄭鐸的脾氣,王哥王嫂他也許不會計較,可是帶她離開寧城的李大剛他絕對不會放過。 胡思亂想的時候浴室門開了,清香的肥皂味道飄了出來。辛未裝作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好,眼睛閉起耳朵豎高,聽見鄭鐸走過來,然後房間的燈一盞盞熄滅了,隻留下了浴室門口最小的那一盞。 屋子裡突然變黑,黑暗中鄭鐸的呼吸聲很粗重。辛未身上的被子被輕輕掀開,背後的床猛然一陷,一個修長有力的身體緊貼著她躺了下來,她越跳越快的心象是突然遇見紅燈的汽車一樣刹停住,一瞬間通身上下沒有氧氣更沒有力氣,隻能任由鄭鐸的手臂環在了她的腰間。 鄭鐸耐心地等待著,可懷裡的女孩很久都沒有放鬆的跡象,他嗅著辛未頭發上的香味,帶著胡碴的下巴克製不住地在她光滑後頸上蹭動。 胡碴摩挲著皮膚,辛未癢得朝前縮脖子,鄭鐸笑著把頭也往前伸,嘴唇貼印在她頸後,在那裡小心地吮吻:“還沒睡著?趕緊睡,天一會兒就該亮了。” 辛未努力想要躲開鄭鐸的嘴唇,他輕笑著放過她的脖子,嘴唇向一側肩膀滑動,隔著一層t恤吻在她肩頭:“沒睡著我就跟你說件事,未未,過兩天我們倆去趟北京,去見見樂叔叔,我有話要跟他說。” 辛未遲疑地皺眉:“我不想去打個電話說不行嗎?”“打電話也可以,不過出於禮貌最好還是當麵跟他說。 未未,我們就結婚吧,結婚以後你要是不想住在寧城,我可以想辦法調走。到北京去好不好?或者去東北?”辛未睜開眼睛回頭張口結舌:“你你你說什麼呀,什麼結婚我你?我們?這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說可能就可能。”鄭鐸抱緊她“擔驚受怕的日子我過夠了,我一定要娶你。” “可我們不”鄭鐸的手掌從她腰間向上滑移,輕柔堅決地掩在她嘴唇上,指尖在滑過女孩稚嫩胸房的時候刻意地駐足了一兩秒:“未未,我沒有說過要征求你的意見,你不用拒絕得這麼快。” 辛未傻了,今天一天她的震驚太多,鄭鐸說的話完全超出她的思維能力,結婚,他說的結婚和她理解的結婚,是一個意思嗎? 鄭鐸象是能聽見辛未心裡的慌張和疑惑,他很確定地笑道:“你沒聽錯,我和你,我們倆結婚。”辛未拉開他捂在她嘴上的手,猛地坐起來:“鄭鐸,你彆開玩笑好不好?這笑話也太不好笑了吧!” 鄭鐸洗完澡以後隻在腰間圍了塊浴巾,躺了一會兒浴巾有些鬆開,勉強還掛在他的腰胯上。辛未坐起來也把被子帶了起來,扭過頭說完話,然後就看見了鄭鐸jj的上身和似遮未掩的腰腹。 她未咬著嘴唇扭回頭,血直往臉上衝。仍然躺在枕頭上的鄭鐸卻隻是輕輕笑了笑,沒有去拉腰上的浴巾,也沒有把她重新抱進懷裡。 年輕軍人的手指在辛未背後一筆一畫寫下他自己的名字,有一陣子他和樂寧生很愛玩這個無聊的遊戲,在她背後寫字再讓她猜,因為知道她怕癢,他們特彆喜歡看著她一邊忍耐一邊費勁巴拉記筆畫,然後反應遲鈍地說出來:王,八,第三個字再寫一遍,王八什麼呀啊你才是王八蛋! 鄭鐸兩個字,十八劃,一劃代表一年的話,寫完正好也結束了一場少年。他看著自己指尖在辛未背上行走過的痕跡,微彎起嘴角低笑說道:“還有更不好笑的笑話,我可以都說給你聽。” “鄭鐸”“未未,我不是逼你,我是等不下去了有時候想想,我怎麼就死心塌地等了這麼多年。先是等著有一天你能少看樂寧生一眼,你能看見身邊還有一個我。然後就給你治病,等你病好。 病好了,你說要上學,那好,就等到你大學畢業吧。再然後你又不想上學想工作了,我心說這下總算等到頭了吧,可你說走就走,把我扔在那兒,不知道這次又要等到什麼時候彆跟我說什麼你不夠好、配不上我這種廢話,本來你就是配不上我,論長相論身材論智商論學曆你哪樣能拿得出手?可我眼光就是這麼差我就是看上你了我也沒辦法,要是能變心我早他媽變心了,堅決不會一直等到今天。 未未,我一個大男人等這麼多年也該等夠了吧,這回我鐵了心了,你再怪我再怨我我都不管,明天回去就領證,我就是綁也要把你綁到民政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