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桂榮的眼睛不時往希望臉上看,想看她什麼反應。希望說有才人好肯定能找到好老婆的,田桂榮這才放開了試探“他好不好都是我生的,有才和外麵的男娃比不了,但在這裡算好孩子,彆看他不消停還有不少姑娘家惦記著呢。” 緩口氣說“我就想著兒媳婦最好知根知底,你覺得呢?”這句話問得希望心裡警鈴大作,這是什麼意思,要給她撮合做媒?“挺好的。” 希望的頭低的厲害,就怕田桂榮再說什麼,她忙打岔問怎麼把餃子做的好吃。 田桂榮隻當她是害羞不以為意“你既然覺得好,我覺得你們就”田桂榮話還沒說完,就見兒子突然推開門,慌慌張張的樣子,她心裡來氣“多大的人了,自家屋子不認識了?” 高有才看著希望欲言又止,坑坑巴巴的嘴巴張張合合,田桂榮又虎著臉訓斥他幾句,高有才這才說“外麵有個人說是找你的。” 這下不僅田桂榮驚訝,連希望都驚訝,誰能找她?----田桂榮放心不下,跟在希望身後出門去看來人是誰,想著如果是來尋希望的家人,就坐下和人家好好說說兩個孩子的婚事,想著希望的情況,覺得希望和高有才的婚事jj不離十,想著年初就能辦事,說不定年尾就能再添一口,越想腳下走得越快。 高有才家距離村口不遠,幾分鐘就到,田桂榮正想問兒子誰找希望的,已經有熟人耐不住給田桂榮指路。 田桂榮一看那車連續倒抽幾口氣,忙看希望的臉色,這要真是希望的親戚,人家會不會自家窮呢。希望蹙眉看著不遠處的車,她胸口的心臟狂亂跳動似要跳出胸膛一樣的劇烈,她知道那人是誰。 希望對他能找到這裡來一點不覺得意外,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她以為,她沒有重要到讓他親自跑一趟。 希望站著不動,車裡麵的人坐著不動,就這麼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兩兩相望,她穿著紅色的粗布棉襖,脖子裡係著村婦標配的大方巾,黑色的棉褲顯得整個人都臃腫起來,她是融入這個窮山溝的村姑。 他穿著標誌性的黑色,裡裡外外薄薄的三件,不知是黑色大衣的問題還是他最近真的瘦了,臉龐輪廓更加突出,顴骨那裡高高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嘴角掛著和煦的笑看著她。 明明是溫暖溫和的笑,希望仍舊覺得周圍在劈劈啪啪結冰,她像是隻自以為是的獵物,不斷挑釁著獵人的耐心。 田桂榮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見他倆都沒動作,眨巴眼睛示意兒子去問問,高有才站在一邊盯著車標不知道在想什麼,田桂榮隻好小動作推希望一下,小聲問她“這是誰呀?你認識不?請家裡喝點茶吧,都到門口了。” 希望木訥地點點頭說認識,就算她說不認識,高再無必定讓所有人知道他們的“認識”田桂榮察覺到希望的不自在,以為她是從家裡麵跑出來愧對家人,田桂榮不斷催促“你過去打個招呼,天怪冷的,讓他下來去家裡麵暖和暖和。” 如果田桂榮知道高再無和希望的關係,她還會這麼熱情招呼高再無嗎?如果她知道希望的過去,還會熱心讓她當兒媳婦嗎?不會,希望不敢想象這敦厚老實的一家三口失望的表情,到底是她貪圖這份不屬於她的溫情。 希望走過去站在車門外,曲起手指隔著車窗輕敲,車窗徐徐降下,高再無的臉清晰的展現在眼前,希望覺得過去的不僅僅是三個月,仿佛是三年、三十年,再見他有種恍如隔世一樣的錯覺,這個人不是她熟悉的,他是個全然的陌生人,是她本就不該認識的人。 “上車。”依舊是高再無式的談話方式,命令式的語調,不會詢問不會商量,隻有他的決定。如果看到他的那一瞬她有過悸動的感覺,那麼此刻沒有了,隻剩下冷冰冰的冷嘲。 希望站著不動,她眼睛不看高再無,隻看著半降的玻璃窗“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她不會忘記那晚上的恥辱,她孤身一人在荒野裡飛奔時候的孤單和驚恐,她分辨不清方向,她想跑出來卻找不到出路,她想要大吼大叫,想要任何一點屬於他人的聲音,那種籠罩在周身死一樣的冷寂,比低氣溫和饑餓更讓人抓狂,希望怕極了,她是第一次那麼害怕黑暗。 像沒頭蒼蠅一樣的莽莽撞撞,隻有錯亂的腳步聲,跌倒再爬起來,要把自己逼瘋的害怕。 就像她陷於和高再無的奇怪關係內一樣,茫然失措,隻能猜測隻能孤單,隻能暈頭轉向一股腦往前跑,不停跑,不敢停,怕停下來就會有啪的一聲致命。 就算她後來見到光明,那要被吞噬的恐懼卻一直縈繞在她心上,想起來就是一陣疼痛,她在拚命跑的時候,高再無在做什麼?她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做什麼?她不奢求他能罩著她,卻恨他把她送人,她的痛都是他給的。 如果不能給她溫暖,就不要把她帶進過溫暖,那樣她不會比較,不會悵然若失,不會失望,不會心痛,她會隻信任自己。 高再無臉上的笑漸漸隱去,他盯著希望低垂的眼睛看,她和過去是有些不一樣了,不僅是人瘦了臉小了,她眼睛裡麵的熱火滅了,以前她眼睛內總燃著一股熊熊烈火,是對生活對未來的期待,那股火讓她顯得生動,眼前的她安靜極了,是種知足的平靜,和這雞飛狗跳的小村子融在一起了“上車。”高再無冷聲再次重複。希望仍舊站著不動,突然哧一聲輕笑出聲,是對這種對峙關係的嘲笑,她過去怕高再無,怕他的身份和勢力,後來怕他拋棄她,結果呢,他真的把她扔了,希望就不怕了,沒有期望就無所畏懼,就不會擔心步步猶豫,這條命留到現在她算對得起自己了。 高有才站在原地看了幾分鐘,高再無和希望僵持著像拉鋸戰一樣,車裡麵的人不肯下來,車外的人不肯上去,但他察覺到這倆人之間的氣氛不一樣,希望對著他眼睛裡沒了笑,車上的那個人讓希望不高興了。 高有才走上前,站在希望身側,無聲給她援助“他是誰呀?” “我哥。”希望信口胡謅,她可是不敢告訴這淳樸的人說:這人是黑社會。高有才一愣看看緊繃著臉的高再無,再看看不甚在意的希望,高有才想長得不像,可能是堂哥或表哥再不然是乾哥哥,這麼想著高有才臉上的警惕放下,換上輕鬆的笑“我家就在前麵,你要去喝茶嗎?” 高有才有些討好地問,這人既然是希望的哥哥,那就有可能成他哥哥,隻是看這霸氣的車,家裡麵估計是有錢的,不知道肯不肯把妹妹嫁給他,高有才有些忐忑不安。 田桂榮看兒子膽怯對人點頭欠腰的打招呼,更可氣的是車裡那人連點禮貌都沒有,冷著臉不吭聲,田桂榮看不過去,希望家有錢她乾嘛偷跑出來,還被人打成那樣,有錢也是糟心的錢。 ;田桂榮是個急脾氣,她大步挪過來,咚咚捶車門,臉上卻掛著笑“她哥,到家門口下來喝杯茶吧,你妹子這段時間就住在我家,好著呢。” 周圍不少人在圍觀,這樣的車隻有在縣城才見過,他們這裡有輛三輪車四輪車都算是好的,這麼個龐然大物就堵在村子口,更何況這是田桂榮家兒媳婦的哥哥,大家小聲議論說田桂榮家要發達了,肯定城裡麵買了房以後好日子就來了。 喝茶?高再無怎麼可能下去喝茶,他剛來時候找人打聽,那人一聽希望的名字,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找田桂榮家,那是她兒媳婦可漂亮了。” 高再無想起在公路上看到的那幕,一個愣頭青一樣的男孩子開著車,希望就傻子一樣坐在後麵,頭發吹得亂糟糟,聲音卻尖又亮,還帶著笑意,她看起來倒是過得滋潤得很。 田桂榮臉上有些掛不住,看希望一直耷拉著頭,她哥還是愛答不理的模樣,心裡怒氣上湧,一手拉著兒子一手拉著希望往家裡麵走,這樣的親家她還不巴結了,等生米做成熟飯,看他還橫什麼,反正自家是兒子不吃虧。 希望愣愣地被田桂榮拉進家裡麵,田桂榮看她心神不定的模樣,問她“怕你哥?”希望點點頭,高再無能找到這裡來,就不會善罷甘休,她更怕的是高再無的性子,他哪裡忍過事兒。 田桂榮拍著她肩膀給她打氣“你好不容易跑出來,好日子才剛開頭,隻要你不願意走,他就帶不走你,晚上我去找找村支書,他不敢來橫的。”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強龍不壓地頭蛇,在自家門口她怎麼能看著兒媳婦被帶走呢,多好的婚事毀了多可惜。 田桂榮心裡是怕希望偷跑的,不停和希望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一直跟著她,走到哪裡都帶著她。希望心裡倒是沒多想,她是不想跟高再無走,她現在就想找個沒有高再無的地方好好安生過幾年日子。 本來打算下午早點吃晚飯,趁著天亮好早些回工廠。現在村口被高再無堵著,是走不了了,田桂榮出主意“晚上就住下,明天早上早點從其他路走,我就不信他還能聞味找到你。” 暗語裡罵高再無是狗,不然怎麼能找到希望呢。田桂榮晚上收拾了間乾淨屋子,希望早早進去睡覺,田桂榮見狀推搡著兒子要讓他也進去,想著把事情做了,等有了娃希望想走也走不了了。 高有才是個倔脾氣,更何況今天高再無的車讓他有點受打擊,在他接觸的範圍內,都是和他一樣的一窮二白的人,沒有高低之分,但是見了高再無,自卑感就來了,他媽還一股腦趕他進希望的房間,他脾氣上來就吹胡子瞪眼“她又不願意嫁給我,我進去做什麼。” 田桂榮狠狠拍兒子肩膀一巴掌,怒其不爭的訓斥他“瞎說什麼呢,你這麼好她有什麼不同意的,要不是我救她,她早凍死餓死,彆廢話,趕快給我進去,等有了孩子,她就算是千金咱也找到繩拴住她。你說你傻不傻,鬆手。”說著要把高有才扒著門框的手給掰開。 高有才和他媽在門口暗較勁,一個扒下來一個趕快貼上去,鬥雞一樣的急了眼,高有才攤開手惱恨道“要生你自己生,我不去生。” 扭頭進了自己房間,把門關上反鎖,任由田桂榮怎麼拍門都不開。高有才對田桂榮的安排是有些動心的,他和希望已經相處三個月,這在他貧瘠的感情生活中就像一簇小火苗,騰就燃燒起來,火燒火燎的疼痛,又像是貓爪子一樣撓啊撓,要是他真進了房間,田桂榮一定會第一時間把門鎖上,他可不保證和她獨處一間房,不做出來點什麼。 明明是想要的,又不敢,高有才嘟囔著罵自己孬種,他還是想等希望心甘情願給他。 希望自然聽得到田桂榮和高有才在門外的嘀嘀咕咕,她躺在被子裡盯著窗戶看,如果高有才進來會怎麼樣?她會真的認命和他生孩子留下來嗎?希望知道,以她的身手,高有才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窗外的樹枝被吹得胡亂嘩啦啦響,希望呆呆地想,其實那樣未必會多差,也許她需要的也是那個讓自己安定下來的決心。已經三月份的天,竟然又下了雪,不厚隻是地上薄薄的一層,腳一踩就化成水。 希望起床時候田桂榮已經在院子裡麵忙活,看她起來囑咐她穿厚些,院子裡外都靜悄悄的,隻有冷得發抖的狗嗚咽著取暖。 高有才從院子外麵進來,看到希望起來就樂嗬嗬地咧著一口白牙衝著她笑“昨晚上逮到一隻野兔,個頭挺大,中午有肉吃。” 說著把手裡提著的肉野兔對著希望搖晃,像小孩子邀功一樣的幼稚卻單純,希望點頭說好。 高有才找來刀子,剝皮開膛都順手得很,把兔子放在水裡麵洗,他說“兔子皮掛起來晾乾,到時候讓我媽給你做兩雙鞋墊,可暖和了。” “我不冷。”希望聽高有才指揮,把兔子皮掛在房簷下,等著晾乾做鞋墊。 高有才抬頭衝她笑“冬天還有一小半呢,化雪更冷。”話落在田桂榮耳朵裡麵,她笑著罵高有才“也沒見你對老娘這麼上心過,兔崽子。” 高有才把洗乾淨的兔子肉從水桶裡撈出來,故意說“這才是兔崽子,你是它老娘不?” 惹得田桂榮拎著掃帚追的高有才滿院子跑。中午,田桂榮燜了肉,兔子雖大,隻分了三大碗,田桂榮看兒子拿起就吃,氣惱地拍他的頭,惹得高有才不滿地往一邊挪,嘴巴卻沒離開碗邊緣,氣哼哼地說田桂榮不讓他安生吃飯。 田桂榮對希望說“把肉給你哥端過去吧,天怪冷,彆餓壞了。”希望看著碗不動,田桂榮又推兒子“有才你和希望一起去,請她哥進來坐坐,要有禮貌。” 高有才聞肉香半天,好不容易吃到嘴裡麵,被老娘拍的放下碗,端著碗往外麵走,嘴巴裡麵嘀嘀咕咕“想氣人走,又巴結人家餓,真假。” ----高再無的車子仍舊停在路口沒挪地方,車上落的雪已經化掉變成水,高再無仍舊坐在車裡麵,大衣攏著人閉著眼睛,希望步子走得慢,她不大情願,落在高有才後頭。 高有才惦記著自己碗裡麵的肉,隻想著趕緊送完回去繼續吃,看希望走得慢他說“路口冷得厲害,你在這裡站著吧避風,我把肉送過去。” 車窗被敲動,高再無睜開眼睛看著窗外那張老實的臉,格外厭惡,閉上眼睛繼續睡,車裡溫度高不到哪裡去,凍得他打顫。 高有才不辱使命繼續敲窗,邊敲邊說“我給你端肉來了,吃了就不冷了,要不你去我家喝湯吧,更暖身子。” 他從小就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也怕高再無真的餓著更不把妹妹嫁給他,他熱情的繼續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