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納趕緊靠到街邊,個子和模樣都讓人看了不舒服的洪塔山從車子裡鑽出來,老遠就大聲說,孔書記,我有急事正要找你。 孔太平說,過了今天再說,今天我沒空。 洪塔山還要開口,孔太平突然說,你那養殖場的乾部有沒有人賭博?惹毛了我,就是經濟命脈,我也要查封。 洪塔山一愣說,你這是說的哪門子話? 孔太平說,我還想見識一下,在西河鎮有誰屙得出三尺高的尿! 洪塔山也是在生意場上煉成精怪了的人,他意識到孔太平是在敲山震虎,馬上露出一副骨頭軟了的模樣說,我這飯碗還不是書記你給的,我可不敢讓它變成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洪塔山站在街邊,一直等到孔太平領著那群人走過去後,才轉身上車。 上街轉了兩圈,食堂的飯已熟了,還不見有誰送罰款到鎮委會來。孔太平心裡有些不踏實,卻不讓表情露出來。他讓兩位所長帶著自己的人到鎮委會食堂去吃飯,一個人也不許回家。有幾個女人推說家裡有急事,想回家去。孔太平開始沒有阻攔她們,等她們走到院子門口時,他才暴跳如雷地吼起來,一聲聲都是說,今天是非常時期,就是家裡死人失火,也必須堅守崗位到最後一刻。孔太平罵她們時,許多人都從院門外邊往裡望,那些罵人的話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孔太平平時對人態度很好,從不直接批評普通乾部和群眾,對女同誌尤其和氣。這也是他妻子對他不放心的地方。今天他一反常起來,立刻使人聯想到這件事的嚴重性和關鍵性。 女人們抹著眼淚回到食堂。 孔太平讓事務長大張旗鼓地到鎮委會門前的商店裡搬回四箱啤酒。 稅務和工商的乾部們在酒杯麵前沒有不厲害的,孔太平自己帶頭上陣不說,還鼓動鎮裡那些會鬨酒的人儘情發揮,一時間,食堂裡碗盞叮當人聲鼎沸。轉眼間四箱啤酒就喝光了,孔太平讓事務長再去搬了兩箱來。事務長搬了啤酒回來後,悄悄告訴孔太平,外麵有些人借故有事,在偷偷地看動靜。孔太平心中有數,讓他彆著這個急。 事務長剛走,老柯又湊過來,提醒孔太平是不是稍加收斂,這麼大吃大喝傳出去影響不好。 孔太平說,大吃大喝也是一種工作方法。 一頓飯用了兩個小時,六箱啤酒全喝光了。大家都很高興,那幾個挨了訓的女人也都帶著醉意說,孔太平指到哪裡,她們願意跟著打向哪裡。孔太平沒有醉,他隻喝了很少幾杯酒,看見拐角處有人在偷偷張望,他故意大聲說,那好,下午依然是一邊休息一邊待命,一過六點鐘就行動。 下午三點鐘,廣播喇叭裡說,離鎮委會下班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三點過五分,小趙接待了第一個來交罰款的人。緊接著交罰款的人像穿珍珠一樣,一串接一串地來了。交完罰款,他們都要問一個相同的問題,就是交了罰款以後還會不會吊銷他們的營業執照。稅務所和工商所的人聽了很奇怪,他們從沒有說過要吊銷執照的話。孔太平不讓他們將謎底揭穿,他要他們對那些人說,自己這次外出考察,學了許多好經驗,現在個體戶的確太泛濫了,該關的就要關,該管的就要管。這話一點也沒有違反國家政策,但從孔太平嘴裡說出來時,卻有一股子煞氣。孔太平說,現在這個時候,當領導的就是要時時透露一點煞氣給人看。 孔太平看著小趙的登記表上已有了整整四十個人,抽屜裡的現金塞得滿滿的,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 正在開心時,派出所黃所長急匆匆地闖進來。 黃所長腰裡吊著一把手槍,見了麵就嚷,孔書記,你可不能將我們的油水揩乾淨了呀。孔太平說,哪裡哪裡,我們絕對保證隻收今天一天,以後的全歸你。 黃所長說,你們還會給我以後,不到天黑就會收光的。 孔太平說,不會的,絕對不會。小趙,我們收了多少人的罰款? 小趙心領神會,馬上說,才二十多個。 黃所長說,趙主任,你彆太小瞧我們的偵察能力了,你們已經收了三十九個人的罰款,正負誤差不會超過兩人。 孔太平心裡吃了一驚,他怕事弄僵了,忙說,我們也沒料到局勢會變化得這麼快。 黃所長說,孔大書記也彆挖苦我們,我們有我們的難處,槍杆子不能對著人民專政,人民公安是保護人民,不像你們人民**專門管著人民。 孔太平說,都是社會主義事業。我看這樣,鎮裡這邊就收到現在為止,剩下的都讓他們去派出所。 黃所長很乾脆地說,不行。 孔太平一見黃所長的態度很強硬,就拐個彎避過鋒芒說,要不這樣,剩下的還是你們收,至於我們已經收了的,找個機會,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 孔太平這邊一軟再軟,黃所長就不好再強硬下去,但他要求今晚就開始協商。孔太平想了想,見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理由,隻好答應他。 黃所長一走,孔太平就叫小趙先將現金送到銀行裡存起來。小趙從未見過這麼多錢,一個人不敢去,就叫上小許開車送。他倆剛上車,馬達尚在嗚嗚叫著沒有發動起來,辦公室電話鈴突然響了。 孔太平拿起話筒一聽,竟是趙衛東。 趙衛東上午出了大院門,其實並沒有回去。 孔太平不便問他躲在哪裡。 趙衛東說,他得到消息,派出所準備半路攔劫,將鎮裡收到的罰款控製在手裡,爭取分配時的主動權。黃所長判斷鎮委會的人不敢將這筆巨款存放在辦公室,一定會在天黑之前送到銀行存起來,所以他已派人在工商銀行與農業銀行附近分彆把守著。 孔太平沒料到黃所長竟會這麼乾。他又有點不相信,就讓小許開著空車出去轉了一圈。小許在街上見到的情況真如趙衛東所說,不僅銀行門口有派出所的人,就是鎮委會大院門口也有一個拿著對講機的警察在望風。 孔太平不由得對趙衛東心生謝意。他冷靜地想了一陣,終於有了對應的辦法。首先他親自給縣教委,電視台和縣裡分管教育的副書記、副縣長打了電話,請他們今晚來西河鎮參加一項重要活動。接著又給洪塔山打電話,安排他的桑塔納去接縣電視台的記者。然後讓小趙坐上小許的車,到兩家銀行門口去逛幾趟,將黃所長的人從鎮委大院門口調開。 小趙和小許一動身,大門口的那個警察果然就尾隨而去了。緊接著洪塔山的桑塔納準時開了進來,洪塔山自己也隨車來了。孔太平讓老柯去縣裡將一應人等全都督促來。 洪塔山來是找孔太平有事。在等待鎮教育站何站長的空隙裡,洪塔山對孔太平說,養殖場昨天來了幾個客戶,偏偏甲魚池旁邊的棉花地有人正在打農藥。洪塔山怕被客戶碰見會有不利因素,影響他們之間產銷合同的簽訂,就親自去勸正在打農藥的田細伯稍緩兩天再打,結果雙方幾乎發生了衝突,田細伯差一點用鋤頭敲碎了洪塔山的頭。 孔太平輕輕笑了笑。田細伯就是他的親舅舅,他嘴裡說沒想到老人家會如此火大,並答應明天抽空去一趟舅舅家,親自處理這事。孔太平隨後告訴洪塔山,他寫了一個條子,答應給人一些甲魚苗,希望洪塔山給個方便。 洪塔山說得很漂亮,孔書記的指示是聖旨,他絕對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照辦。 洪塔山剛走,教育站何站長就來了。 孔太平非常嚴肅地先要他用黨性擔保,然後才說,無論他想什麼辦法,一定要緊急通知各學校校長,晚上八點鐘準時趕到鎮委會會議室開會,而且必須保密,開會之前不能讓消息走漏給外界。何站長有些摸不著頭腦,孔太平不肯透露半點信息,隻說絕對是不讓他們吃虧的事。何站長自有辦法,轉身到鎮外的必經之路上,有人過來就伸手攔住,也不管認識和不認識,隻要問清楚是哪個村的,就讓其捎信給當地的小學校長,說是有天大的好事要連夜討論確定。那些捎信的人,無一例外地想到一定有民辦教師轉正指標下來,一邊承諾,一邊加快了腳步。何站長也像是默認一樣朝他們點頭稱是。 從何站長告訴第一個人算起,到最後一位校長趕到教育站,總共隻用了一個半小時。來得最早的是鎮完小的楊校長,完小裡沒有民辦教師,但他意識到這個會可能有其他目的。他問何站長時,何站長不停地搖手叫他彆瞎猜,免得犯錯誤。楊校長不管這些,繼續追問是不是鎮裡想用那筆賭博罰款補發教師工資,何站長叫他彆再說下去,同時又覺得這種推測有幾分道理,現在的事沒有比錢的問題更讓人敏感了,何況又是眼看著就要進派出所小金庫裡的錢,那敏感程度則更要翻倍了。其他校長來了後,他們就不再說這個。校長們爭著先要看文件。何站長拿不出來,便隨口說,到時縣裡領導要來親自傳達。 校長們到齊後,派出所黃所長也來了。 黃所長說自己是來幫一個親戚開後門的。 何站長裝模作樣地記下了他那親戚的名字。 黃所長忽然問,怎麼中學唐校長沒來。 何站長本是將中學給忘了,他下意識地說中學裡沒有民辦教師。雖然是撒謊,卻也天衣無縫。 黃所長走後,何站長越發感到楊校長的推測有道理。 八點鐘時,他帶著一幫校長來到鎮裡,他一個人悄悄地將這一切都說給了孔太平,並重點申明自己是領會到領導的意圖以後,有意不通知中學唐校長與會,免得引起派出所的懷疑。孔太平一點也沒有給他麵子,反說是畫蛇添足,不讓唐校長來才讓人懷疑。何站長想一想終於悟出道理來,現在哪個會議不是毫不相關的人坐半屋子,來與不來是對會議主題的態度問題。看著何站長灰溜溜地走到一邊,孔太平心裡又有些感歎,文人的自作聰明讓人覺得又討嫌又可憐。 這時,黃所長帶著他的兩個副手全副武裝地走過來。 孔太平老遠就衝著他們笑,並大聲說,天氣這麼熱,還這麼注重儀表。 黃所長說,我這是向稅務所和工商所學來的,有些事情是得用點威懾力量。 孔太平說,要是你威懾到黨委和**頭上,那可就要犯大錯誤喲! 黃所長聽出這話的分量來,他不甘示弱地說,要不要我們回去重新打扮一下,再找幾個公關小姐陪著來! 孔太平見好就收,他說,不用不用,我們這些做地方領導的還巴不得請兩名警察站在門口,你們一威風,我們也跟著有點英雄形象了。 聽到這話的人都笑起來。 孔太平趁機將黃所長等三人請進辦公室。還沒坐定,縣教委主任、電視台記者和縣委肖副書記都來了。 孔太平開門見山地對著攝像機鏡頭說,他代表全鎮五萬人民感謝鎮派出所在自己經濟狀況十分困難的情況下,仍向全鎮教育係統捐款人民幣十二萬元。黃所長一時沒反應過來,攝像機的強光一照,三個警察都有些發呆。肖副書記表揚他們的話,全成了耳邊風。直到孔太平請他們一起到二樓會議室同全鎮教育界的代表見麵,走出辦公室,被室外的涼風一吹時,他們才清醒過來。兩個副所長借口上廁所,一去不回。黃所長挨著肖副書記,他不敢走,而且還在聚光燈下,親手將孔太平交給他的一大提包現金,轉交給何站長。在十幾位校長的掌聲中,黃所長還說了一些堂皇的話語。接下來由何站長抱著大提包說些答謝的話。 黃所長趁人不注意,狠狠踢了孔太平一腳。 孔太平沒有還手,他小聲說,你應該感謝我讓你出了名,他們說了,這條新聞可以上省電視台的新聞聯播。 黃所長說,你不該設圈套讓我鑽。 孔太平說,我這也是沒辦法,鎮財政太窮了。 黃所長說,隻怕是有些事到時候我也沒辦法。 捐款儀式一結束,黃所長就走了。 這時,校長們已知道民辦教師轉正通知完全是編造的,惹得他們一個個有喜有憂。喜的是拖欠的工資可以到手了,憂的則是回去沒法向民辦教師們交代。肖副書記隻對結果滿意,但對過程提出了批評。孔太平說,如果縣裡給西河鎮一百萬,他絕對負責一切都照黨章和憲法法律辦事。他說正確路線不能當飯吃,不能當錢花。批評歸批評,肖副書記也明白基層乾部的難處,他說自己在理論上是絕對不支持這種做法的。 正經話說完以後,肖副書記甚至要孔太平付給他當演員的勞務費。 孔太平聽到大家都跟著肖副書記喊他孔導演,不由得苦笑幾聲。 大家一一告辭時,何站長也想走,孔太平叫他先留下。待肖副書記他們都走了,孔太平才當著老柯和小趙的麵,要何站長將那十二萬元分出四萬元給鎮委會。何站長有些不情願,他覺得教育站將各方情意都領了,往後肯定是要通過教育資源來回報各方,所以現在得到的好處不能打折。孔太平不說話,隻是陰著臉坐在那裡。小趙和老柯不停地勸何站長,要體諒孔書記的一片苦心,沒有孔書記這破釜沉舟的一招, 的一招,大家的工資還得拖欠下去。何站長說這錢本來鎮裡就是要給的,現在名義上給了十二萬元,可實際上隻得到八萬元,這之間的虧空,教育站實在沒辦法背負。 做了半夜工作,何站長還是不鬆口。 孔太平火了,他指著何站長的鼻子說,老何,彆給麵子還不知道要。十二萬元都給你,你也多得不了一分錢,我要四萬元自己也不敢全貪汙,就這樣定了,就現在,你數出四萬元給趙主任。 說著,他一甩椅子到院子裡乘涼去了。 他剛坐下,孫萍就將自己的躺椅搬過來。兩人相距不遠也不近。孫萍告訴他,鎮裡對今天發生的兩件事反響很強烈,群眾都說孔書記真有水平,一天時間就將當今最霸道的人和最難纏的人都擺平了。孔太平問孫萍,還聽說其他情況沒有。孫萍說彆的沒有,就隻看見趙衛東趙鎮長在街上攔住肖副書記的車,似乎是回縣裡去了。孔太平心裡又有些不爽,趙衛東同肖副書記是高中同學,關係不同一般,兩人這一路同車,也不知會說些什麼。 孔太平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開口問孫萍,在地委組織部有沒有比較好的關係。他以為孫萍會理解自己的意思,哪知孫萍隻說她有一個校友在組織部乾部科當科長後,就沒有下文。乾部科正好管著孔太平這一類乾部的升遷,孔太平對孫萍一下子重視起來。 這時,小趙走過來,說何站長已答應了,但他希望孔書記表態,在鎮裡財政收入情況好轉以後,采取某種形式給教育站增加四萬元。孔太平毫不猶豫地說了兩個字:沒門。過了一會兒,他又斬釘截鐵地補上一句,這個先例不能開,黨委和**不是個體商店可以討價還價。小趙回屋不久,何站長一個人提著大提包出來了。他有些垂頭喪氣地同孔太平打了個招呼。孔太平看著背影突然將他叫住,然後又叫起小趙和老柯過來,讓他們護送何站長到銀行去,將錢存起來,以免出現意外。 何站長苦笑著說,彆人搶劫偷盜我都能對付,我隻怕你孔書記。 大家都以為孔太平要發脾氣,誰知他竟哈哈大笑起來。 老柯從銀行裡回來後,坐在孔太平的竹床上,說了一通悄悄話。老柯告訴孔太平,趙衛東這一陣在鎮裡放風,說孔太平要回縣裡去當商業局長。孔太平心裡響了一下。鎮委書記去當商業局長,看起來是平調,實際上是降職使用。這種類似的職務一般隻給鄉鎮長,書記則大多是到**這邊的人事、財稅、公檢法等要害部門,或者到黨委這邊的大部大委大辦去,否則就有問題了。孔太平明白昨晚回來時的冷清場麵,一定是這個原因,他沒有責怪老柯不及時通風報信,老柯有老柯的難處,與他太親近了,萬一趙衛東當了鎮委書記,他的處境會不妙的。他原諒了老柯還因為今晚的氣氛已發生了變化,大家公開地說西河鎮唯有孔太平才能鎮住,彆人都不行。 孔太平對後麵這句話感到特彆舒服。但他心裡還是打定主意要找機會讓趙衛東出一回醜,殺殺趙衛東身上的那股邪氣。他將小趙叫來,問他知不知道趙鎮長現在在哪。 小趙這次真算是見識了孔太平的厲害,他不敢說假話,如實說趙衛東晚上才回去,整個白天趙衛東都在財政所同人下象棋。小趙說,趙衛東是擔心鎮裡今天有事萬一用得著他,才沒有走的。 孔太平心裡清楚趙衛東是怎麼個想法,趙衛東一定是打算出來收拾殘局的。他沒有將這一點戳穿,他心裡擔心趙衛東將財政所控製得太死了。鎮裡分工,他管人事乾部,趙衛東管財政金融。他在內心做檢討,今後對趙衛東分管的這一塊也不能太放任了。 夜深以後,院子裡靜下來,天上的星星此時格外明亮。 孔太平又想小時在河灘上乘涼時有人喊狼來了的情節,他覺得如果現在能找到這個人,肯定十分有趣。 半夜過後,孔太平朦朦朧朧地感到有人用什麼東西往他身上遮蓋著。他以為是孫萍,睜開眼睛一看,是婦聯主任。他沒有作聲,又將眼睛閉上。剛剛睡著,忽然有人將他搖醒了。搖醒他的人是洪塔山。 洪塔山也不管孔太平是否完全清醒,急如星火地說,派出所的人將養殖場的幾個客戶抓走了。孔太平迷糊地問,為什麼抓他們?洪塔山說是因為有幾個姑娘陪他們玩。這話讓孔太平一下子驚醒了,他翻身坐起來,從頭到尾細問了一遍。 為了招待那幾個客戶,洪塔山專門從省城請來幾個公關小姐。昨晚沒事,哪知今晚派出所的人突然下了黑手。養殖場四周圍牆上架有電網,派出所的人也做得出來,居然像特務一樣剪斷電網,從圍牆上爬進養殖場,又用***將幾條狼狗放倒,順順利利地鑽進客房裡,將那些男男女女光著身子逮走了。 洪塔山說,事先他還專門請派出所全體人員吃了一頓,要黃所長高抬貴手給企業一條活路,黃所長答應隻要不太出格,他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洪塔山斷定,黃所長他們出爾反爾,是為了報複鎮委會和鎮**,因此這事隻能由孔太平出麵調解。 洪塔山的養殖場提供的稅收占全鎮財政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以上,有時竟達到百分之六十左右,而這幾個客戶又保證了養殖場銷售額的百分之五十到六十。派出所這一招實際上是衝著孔太平的咽喉而來,孔太平身上感到一股涼颼颼的寒氣在彌漫,轉眼之間渾身上下又有了一種火燎火燒的感覺。他朝洪塔山要了一支香煙,一口下去就吸掉了半截。 恢複冷靜後,他要洪塔山嚴格控製此事的知情範圍,對養殖場內部的人要把話說絕,誰將此事告訴第二個人,就立即開除出場。對外部的人除了他以外,暫時誰也不要說。而且他估計,派出所那邊也不會將此事大肆渲染,甚至有可能同樣嚴格控製此事的知情範圍。 洪塔山當即回場處理內部事宜。 孔太平一個人想了好久,才決定將此事擴大到小趙那裡。 他叫醒小趙並對小趙說這事到他那裡應該畫上句號,包括鎮長暫時都不要讓他知道。 孔太平帶著小趙往派出所走去。 讓他們奇怪的是,派出所裡裡外外竟然一片漆黑。他們對著緊閉的大門叫了半天,也不見有人來開門。孔太平心裡窩著一團火又不能發泄出來,隻好強忍著讓小趙彆叫了,乾脆回去睡覺,明早再來。 天亮後不久,洪塔山又跑來了,他告訴孔太平,五更時分,場裡值班人員接到一個客戶家裡打來的電話,那個客戶的妻子因為打麻將也被公安局抓了起來,家裡要他趕緊回去救人。洪塔山真的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半醒不醒的孔太平就往外走。孔太平生氣地擺脫他,說自己總不能連臉也不要吧。他洗臉刷牙時,洪塔山一直在旁邊催促著說,我的好書記,你動作快點吧!到派出所的路上,洪塔山將自己如何在場裡做的安排,一一對孔太平做了彙報。孔太平沒有挑出什麼毛病,就說他是亡羊補牢。 派出所半掩著的大門前,一隻肥豬正在拉屎,熱騰騰的白氣升起老高。孔太平正要吆喝,從門縫裡飛出半截磚頭,砸在豬身上發出肉奶奶的一聲響。大肥豬一下子躥出老遠,並且像有繩子牽著一樣,從門縫裡拖出黃所長。 黃所長拿著一把掃帚說,孔書記、洪老板,二位一大早結伴而來,是不是向我們這些窮警察捐贈點什麼? 孔太平說,黃所長彆叫窮,我們不會在你這兒揩油吃早飯,還是讓我們進屋去說話吧! 黃所長做一個請的手勢。派出所辦公室的確有些寒磣,兩隻破沙發上,幾團黑棉絮從窟窿裡翻了出來,水泥地麵上儘是大坑小坑,辦公桌上油漆已經剝落了許多,上麵印著的毛主席語錄已是殘缺不全。 洪塔山說,黃所長辦公條件這樣艱苦可不行,什麼時候閒了到養殖場去走一走,我送幾套辦公用品給你們。 黃所長說,洪老板這麼慷慨,我卻不敢接受,艱苦點好,免得落下腐敗嫌疑。黃所長接著說,照我多年辦案的經驗,無論是當領導的,還是當老板的,如果是主動登我這破門檻,一定是有求於我。 孔太平說,黃所長你也彆繞彎子了,我們的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話說回來,你這兒也太森嚴了,個個腰間都彆著一把鐵公雞,好人也怕槍走火哩。 孔太平使了個眼色,洪塔山忙說,請黃所長高抬貴手,將我那幾個客人放了。小弟我懂得規矩,知道如何感謝你們。 黃所長正色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彆說我們這兒沒有你們的什麼客人,就是有客人被逮住了,也絕對會按法律條文辦事,要感謝你們到北京去對著天安門磕幾個響頭就行。 洪塔山說,黃所長彆戲弄我,我們職工昨晚親眼看見你的兩個副手帶人衝進客房裡,將那幾個人帶走的。 黃所長說,這不可能,他們做事不可能不先同我打招呼。當警察與鉤心鬥角的官場和互不買賬的生意場不同。我們這兒是軍令如山,官大一級壓死人,管你沒商量! 孔太平說,不看僧麵看佛麵,昨晚我就親自來過,無論怎麼叫你們都不開門,現在是第二次了,你總該給我們一個準確的信息吧! 黃所長說,我們借貴處寶地安營紮寨,哪敢得罪。昨晚上所裡的同誌都出去巡夜了,按規定,家屬是不能管公事的,孔書記你也彆見怪。我這就去替你們查,看看是否有人搞僭越,有事沒有通過我。 黃所長讓他們坐一會,自己去去就來。他一走,孔太平和洪塔山就相對罵了一聲。果然,隻一小會兒他就轉回來了,進門就說,是抓了幾個外地人,已搞清楚了,沒什麼問題,剛剛放了他們。孔太平和洪塔山趕到門口一看,果然有幾個男女在往門外走,洪塔山大喜過望地說,正是他們。黃所長連聲說誤會誤會,並將他倆一直送出門。孔太平心裡覺得奇怪,跨過大門門檻後,他回頭看了一眼,見派出所的幾個人正相對而笑。 洪塔山顧不上同孔太平打招呼,連同客戶和公關小姐們一起,六七個人擠進桑塔納裡,向養殖場急馳而去。 孔太平剛回到鎮委會,小趙就迎上來告訴他,昨天夜裡,山裡的一個村子發生了泥石流,一座上百人口的垸子幾乎完全被毀,死了九個人,牲畜死了多少還沒有準確統計,最少也有四十多頭。 孔太平頭皮一下子發麻了,血氣阻在那兒,仿佛要脹破頭皮。他望了望初露的驕陽,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可山裡就是這樣,隔著一道山梁,一邊暴雨成災,一邊赤地遍野。他讓小趙將昨晚從教育部捐款中扣下來的四萬元錢全部拿出來,同時大聲吆喝,讓鎮委會在家的乾部做好準備,十分鐘以後隨他出發去救災,鎮裡隻留小趙一個人上傳下達。小趙將四萬元現金交給他時,提議火速通知趙鎮長回來。孔太平沒有同意,他隻同意讓趙衛東在縣裡做些聯絡,儘可能多弄一些救災物資和資金回來。 孔太平對小趙說,你告訴趙鎮長,三天之內他要是不能搞到五萬元錢現金,一萬斤糧食,我跟他從此就是仇人。 十分鐘後,全鎮的乾部都出動了。孔太平帶上老柯、孫萍和婦聯主任坐上吉普車在頭裡走了。路過派出所,他讓小許停一下車,自己跳下去找到黃所長,要他派兩個人去幫助維護治安。 黃所長了解情況後,連忙叫全所的人將自備的乾糧與治外傷的藥全拿出來,然後騎上那輛舊三輪摩托,親自往災區趕。黃所長的做法提醒了孔太平,他讓孫萍下車返回去,協助小趙通知鎮上各部門單位,輪流做些熟食送到山裡,同時動員鎮上的人將自家的舊衣舊物捐獻出來。 黃所長的三輪摩托拉著警報在前開道,半路上果然見到路旁的河裡在漲著濁水。 被泥石流襲擊過的村莊田野真是不忍目睹,半夜裡從家裡倉皇逃出來的人們,多數隻穿著一條褲衩。失去衣服遮護的女人們全都擠成一團躲在一處小山坳裡,一聲接一聲地哭著。男人們望著麵目全非的家園,呆呆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天上還在下著雨,泥濘在男人和女人那半裸的身體上流淌著。孔太平記得垸子附近有所小學,就想將災民轉移到學校裡去躲一躲,他趟過齊腰深的泥濘過去看時,才發現學校已被毀得乾乾淨淨,就連學校操場邊那棵八百多年樹齡的老銀杏,也被連根拔起,滾到很遠的一處山崖下。 孔太平他們忙了半天,救災工作才有點頭緒。 中午過後,縣裡的領導趕來了,趙衛東也坐著他們的車子趕回來。一見麵趙衛東就說他已按照孔太平的要求完成任務了。孔太平免不了要說幾句客套話,但心裡還在保持著警惕,趙衛東能在半天之內完成這些錢糧任務,可見他的潛力很大。孔太平讓趙衛東仍舊回鎮裡去組織救災的後勤保障工作,看上去與平常無異,其實是深思之後的一種斷然。 這時,天已經晴了。 太陽一出來,氣溫就急劇升高。 孔太平夜裡沒有休息好,白天裡一急一累,外加高溫蒸烤,早上和中午又沒有好好吃東西,正在指揮彆人搭簡易棚子時,突然一陣眩暈,人一歪,就倒在地上。大家七手八腳地將他抬到陰涼地方,早有醫生上來給他推了一針葡萄糖。 孔太平醒過來不一會兒,洪塔山匆匆跑來了。 孔太平以為洪塔山是來救災的,一搭腔才知道還是為了那幾個客戶嫖妓的事。派出所名義上是將那幾個人放了,但還扣著他們的身份證,以及他們的口供材料。他們被放出來時,派出所並沒有就此事給他們一個明確的說法。洪塔山推測,可能是要他們拿錢贖回那些證詞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