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傳部在四樓。他剛爬到三樓,迎麵碰上張副部長。他是部裡最年輕的副部長,剛好和石祥雲同歲。 張副部長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怎麼樣,想飛呀? 石祥雲馬上反問,蘇主席已經向你彙報了? 張副部長點頭時,石祥雲心裡暗暗歎服小徐預見的準確性。張副部長看看手表,說離開會還有二十分鐘,他要陪石祥雲和另外幾個副部長談談。說著,張副部長就轉身往回走。 部長辦公室裡其他幾個副部長都在,隻缺陳部長,陳部長是常委,他在二樓有單獨的辦公室。副部長們氣色都不好,不過見了石祥雲多數人還是從椅子上往起欠了欠身子。 張副部長說,剛才我們在一起議過了,大家一致認為必須留住你。 石祥雲吃了一驚,按照昨晚小徐的分析,副部長們因為害怕石祥雲將來同他們奪取宣傳部長的位置,應該放他走才是。他說,我在這裡隻會給各位領導添麻煩,讓我走對誰都有好處。 張副部長說,說實話,我們還指望你將來領導我們呢! 石祥雲被這話震住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可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 張副部長說,剛才我們還在一起議論,論才華、人品和能力,隻有你最合適接陳部長的班。所以大家都不同意你走,都準備在部長辦公會上向陳部長提出來。 副部長們說了一番真誠挽留的話,張副部長還提到文化局不讓文聯掛牌之事,他要石祥雲至少也要將這口氣出了以後再走。 石祥雲這時總算明白他們的意思了。副部長們鬨出這種動靜,讓石祥雲開始相信蘇江的猜測,文化局馬局長有可能真要當宣傳部長了。 他說,你們幾位不管誰接陳部長的班都比我強十倍以上,我除了寫,什麼也不能乾。 石祥雲正在著急時,不知誰說了句:最好陳部長再乾一任。 隨後大家就不再談論他,而大談特談陳部長。說了好一陣,大家的結論是,陳部長正值年富力強,不應該讓他退居二線。 石祥雲瞅空起身告辭,一邊走一邊開玩笑地說,幾位部長,到開辦公會時,你們可得投票讓我走,不然我天天上你們家去喝茶。 張副部長說,我正想學寫,你上門去做家教,豈不是正中下懷。 大家都笑著說自己也去學寫。 石祥雲看著時間還早,就去隔壁那間大辦公室裡轉了轉。一群年輕的科長都知道他要調到大城市裡去了。石祥雲和他們不停地說著笑話。正說著,他一眼掃見桌上有份文件,是組織評選精神文明先進集體和個人的。 石祥雲指指文件說,街上的那個明大媽、明奶奶完全夠這個格。 大家望著他笑一笑,並不說話。 石祥雲說,真的,我說的是真話。你們不知道她? 有人說,石作家,你彆把這事看得太簡單、太庸俗了。這不比你寫,聽見人放屁,就可以寫出三五千字。 石祥雲知道沒有辦法再對話了,就裝著有事,一邊看表一邊往外走。實際上,這時候才九點三十分,離十點還有半個小時。 冬天的太陽剛剛有幾分暖意,昨晚的雨水還在樹葉上掛著,地上流著。石祥雲找到一處既乾爽又有太陽,還可以望見陳部長家門的地方。四處很是安靜,往常吵擾縣城的幾家工廠基本上都停工了,工人們也放了長假。往常大家都嫌噪音汙染環境,現在才體會到沒有噪音的工廠更加讓人不安。石祥雲打量了一下縣委辦公樓,心裡總覺得樓內的情形和樓外的狀況不太對路。於是,石祥雲就想到自己應該寫寫這方麵情形的。 石祥雲忽然進入寫作角色,無聊的機關和安寧的車間紛紛湧入自己的思維裡。 正想著,忽然聽見有人在叫陳部長。石祥雲回神一看,果然是陳部長,他已打開自家小院的門開始往裡走。 石祥雲一急,差一點叫出聲來。等他追到陳部長家門口,那院門已經反鎖上了。他瞅著那門鈴,伸手試了幾次都沒敢按。 正在猶豫,一旁走來幾個年輕人,其中一個衝著他問這兒是不是陳部長的家。石祥雲點過頭後,幾隻手幾乎同時伸向了那門鈴。 石祥雲趕忙退到一邊。 門鈴響了好一陣院門才打開。石祥雲聽到有人說,他們是代表鑄鋼廠八百名工人來送請願書的。陳部長推說他隻分管文教衛,不管工業。工人們說,四大家領導以及紀檢、公檢法和電台、電視台的頭頭人手一份,我們沒有彆的要求,一不想升官,二不想晉級,我們隻想 們隻想上班有活乾,下班有飯吃。 工人們也沒進門,站在門口說了幾句後便扭頭走開。陳部長跟在後麵送了一程。 石祥雲趁機從暗處走出來,慢慢地靠上去,客客氣氣地叫了聲陳部長。 陳部長抬頭見是他,便哼了一聲。 石祥雲說,我正準備去辦公室找你,沒料到在這兒碰上了。 陳部長一下子打斷他的話,生硬地說,你是不是想調走?想走你就拿個東西來,我負責簽字。走一個少一個,都走了才好,財政就不怕沒錢發工資,也不怕工人鬨事了。 石祥雲沒料到陳部長說出如此沒水平的話,他怔了半天才說,那我這就叫對方發商調函過來。 陳部長說,商調個屁,直接來調令就行,誰不放行你就去找誰要你的工資獎金。 石祥雲尷尬地跟上兩步,說,陳部長,我非常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栽培。 陳部長說,彆說好聽的,我知道,現在天底下隻要能發出聲音的,不管是什麼東西,背地裡都在罵我們這些當領導的。你們當作家的更是雙份,除了用嘴說,還會用筆寫。 石祥雲不能再往下說了,他知道,陳部長就這麼個脾氣,心情不好時什麼醜話都能說出來。 石祥雲回頭去政研室找小徐。 小徐不在,幾個同事說他剛才還在看報紙。 他摸了摸小徐的茶杯果然還很燙手,便坐下來等。 說了幾句話,石祥雲有意將話題扯到鑄鋼廠。大家一聽工人們正在挨家挨戶給縣裡主要領導送請願書,立刻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石祥雲一旁聽了半天,終於弄明白其中情況。鑄鋼廠三年前效益還是不錯的,雖然不是縣裡的利稅大戶,工人們卻不愁吃不愁穿,後來新上任的縣委書記非要他們擴大生產規模,一下子投進去近兩千萬資金,這下子可不得了,全廠每年的利潤還不夠付銀行的利息。去年縣委書記換了人,新官不買舊賬,把半死不活的鑄鋼廠扔在一邊不管,將全縣的資金都集中投向新建的電子元件廠。鑄鋼廠新車間不能投產,老車間又被折騰得七零八落,產品質量下降後賣不出去,勉強支撐到今年春天後,不得不停工停產。政研室這幾位當初就預料到這一係列問題,曾集體署名寫了一份研究報告遞了上去,委婉地說這種“書記工程”會遺禍不淺。據說新書記當時就將這份研究報告扔到地上用腳碾,沒過多久,便將政研室正副主任先後調到下麵鄉鎮去了。政研室的工作由小徐牽頭負責。 石祥雲隱約聽說過這些事,當時小徐正巧請假和小齊度蜜月去了,沒有在那份研究報告上簽名。 石祥雲說,那你們現在怎麼看鑄鋼廠? 大家說,我們沒看法了,上麵叫我們研究什麼我們就研究什麼。 石祥雲說,這一陣你們研究什麼呢? 大家說在研究麻將,看什麼樣的和最大。 石祥雲說,這還用研究,我不會打麻將也早就聽熟了,清一色的三豪華七對門前清。 大家都笑起來,說這種研究結果隻有國家先進水平,真正的國際水平是,清一色的三豪華七對門前清海底撈,再加上其餘三家都杠了一手,再加上抬莊。從理論上講,每家可以杠四手,可那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因此隻能是一種夢想,就像那種隻要能給一個支點,就可以撬動地球的假設,可能性是存在,就是永遠也不能實現。 石祥雲被說得有些傻眼了,跟著他們一起傻笑。 正在笑時,小徐推門進來了。 小徐問,什麼事這麼高興? 石祥雲說,政研室這幾位終於搞出一項國際級的研究成果了! 小徐說,我知道是什麼,他們總拿這麻將的事來蒙人。也怪,所有人都被蒙住了,真的沒有誰知道最大的和是什麼。 小徐看了看手表,說,這樣,今天中午大家都不要走,找家酒店,我請客。 小徐這話一出口,大家立即將笑容收斂起來,隨後幾個人都推說家中有事不能奉陪。 小徐看看四周也變了臉,說,祥雲是我的鐵哥們,他馬上要調到大城市去當專業作家,現在讓你們陪著吃頓飯你們還叫價,等將來你們想看他一眼恐怕也很難。 幾個人怔了一下後異口同聲地說,石大作家升遷之喜,我們有再大的事也要拋到一邊。 大家往外走時,小徐瞅個空悄悄吩咐石祥雲,等會兒吃完飯,聽他發話後,石祥雲進去和老板說記政研室的賬,但彆記在以前的賬上,另外用一頁紙,避免那些家夥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