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客車的車門打開時,一陣冷雨嘩嘩地撲過來。搶先擠到門口的兩個人下意識地往回縮了一下,石祥雲趁機撥開他們,一點也沒躲避地鑽進雨中。雨其實並不大,隻是有點密,不一會兒臉上就沒有一塊乾的地方了。天上昏暗暗的,沿街的小雜貨攤早早地亮起了電燈。北風順街而下,將燈光照耀下的小城吹得一晃一晃。 石祥雲正低頭匆匆走著,忽然聽見街邊的商店裡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看了幾眼,發現縣委政研室的小徐站在門口的人群中。 石祥雲停下來說,怎麼在這兒,等雨停嗎? 小徐說,沒辦法。出來轉轉,忘了帶傘。不是說你昨天到省裡去嗎,怎麼還在縣裡? 石祥雲說,我是去了,這不,剛下車。 小徐說,什麼事,這樣急,來回一千多裡呢! 石祥雲正欲開口,一見人多,有點不便開口,隻好笑一笑,然後說,晚上等我,我來你家裡玩。 小徐說,看你這模樣是有什麼喜事吧? 石祥雲做了一個手勢後扭頭繼續走路。他聽到背後有幾個人在小聲議論,說這就是那個寫寫出了名的石作家。不知怎麼的,他聽了這話一點也不自豪,反倒有一種趕快逃離的感覺。 文聯和文化局在一起,但大門口隻有文化局的牌子,所以一般人很難找到文聯。不是文聯不願掛牌子,是文化局不讓掛。文聯成立那天,文化局的人就不懷好意地說,文聯是文化局生下來的,憑什麼招牌同文化局的一樣大一般高?文聯從文化局分出來時,說好暫借房子住一兩年,可眼下都三四年了還沒有搬出去的意思。文化局的司機有一次借酒裝瘋,將文聯的那塊招牌取下來扔進街邊的下水道。文聯的人當時賭氣沒有將它撿起來。那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雨,下水道漲滿了水,卻被招牌堵著排不出去。環衛所的工人發現後,不管其中隱情,劈劈啪啪幾鐵鍬,將那招牌砸了個粉碎。文聯隻有三個人,主席蘇江,副主席馬珍珠,第三個就是秘書長石祥雲。蘇江一氣之下告狀告到縣委書記那兒,不料縣委書記卻說,你那個文聯本來就不該成立,這幾年,除了石祥雲,你們屁事也沒辦成一件,就知道搞少兒書畫比賽。蘇江回文聯轉述這些話時,馬珍珠不服氣說她已開辦了四屆老年迪斯科和交誼舞培訓班。石祥雲一句話也沒說。蘇江要他去找縣裡的領導。石祥雲才說他正在給《人民文學》趕寫一部中篇,這一陣沒工夫。 蘇江當時說,行,你石祥雲是我們文聯的活招牌,死招牌就不要了。 石祥雲一點也沒有感到這話的真正含義,心裡還在說,沒有我,鬼都不會理睬文聯。直到後來,他才慢慢地覺察到蘇江對他的態度發生了根本變化。 石祥雲走到單位門口時,猛地發現大門旁又掛起了文聯的招牌,不由得吃了一驚。馬上意識到這其中一定有奧妙。他試了試,那招牌上的油漆還不太乾。他正想找人問問,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從院子裡走出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忽然說,你是石頭的爸吧! 石祥雲一怔說,是呀,有什麼事? 老太太說,我一看就覺得你們父子倆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快回去,小石頭我已托給你鄰居家了。往後你可要小心,這麼晚了,兩個做大人的都不管他,讓他一個在街上亂竄,當心會出事的。 說完話,老太太隻顧獨自離去。石祥雲望了望她,隻覺得很麵熟,但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她。 石祥雲上了五樓,見家門緊鎖,兒子石頭在鄰居蘇江家裡嘰嘰喳喳地和誰說著話。他先開了門,再去將石頭領回來,順便問蘇江在不在家,聽說不在,便留下話說晚飯後自己有事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