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算命師的話,那個男生半信半疑,回家在桌前重新坐下來讀書。不一會兒,又感覺有東西輕輕敲他的頸脖,他的母親馬上用相機給他拍了張照片。等到照片洗出來,母子兩人全都嚇得臉色發白。照片裡,在男生旁邊的,是一雙懸空的腳……原來,他一直感覺到的,是曾經在屋子裡上吊的人從半空垂下的一雙腳,因為在空中晃蕩而不停輕輕觸碰他的頸脖……”故事總算是結束了。良辰閉了閉眼,儘量叮囑自己不要去想象那種場景,可頭皮仍止不住一陣陣發麻。“你……真的不怕?”淩亦風低下頭來微笑地看著她。良辰清了清嗓子,“當然。”一邊在記憶裡搜尋,“我也講一個給你聽。”覺得他是有意嚇她,總得回敬回去,才不枉出得一身冷汗。“好埃”淩亦風倒是欣然接受,同時伸手指了指,“轉個彎拐到大路就到超市了。”良辰這才發覺,一段又黑又長的路,終於快走到頭了,前方隱約有路燈的光線。“回去的路上你再講,更有氣氛。”淩亦風似乎興致頗高。回去打死也不走這條路!良辰在心裡暗想。卻也苦惱一時真想不出什麼嚇人的鬼故事能替自己雪恨。不過,望著越來越近的光明大道,心裡一直繃著的一根弦總算能夠鬆下來了。這時,淩亦風突然伸手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感覺到了嗎?”此時正值春末,良辰穿著件一字領的針織衫,半個肩膀都露在外麵,淩亦風微涼的手指就這麼突如其來悄無聲息地觸上她頸脖旁的肌膚,觸感若有若無……“啊—……”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結果,回來的路上,淩亦風當仁不讓地當了回義工。六瓶可口可樂,分兩個袋子裝著,一手提一個。走的是正經大路,雖然遠一點,但總好過深一腳淺一腳,外加後背發涼,受儘驚嚇。沐浴在明亮的路燈下,良辰早已緩過勁來,卻仍舊沒好氣地嘟囔:“沒想到你這麼幼稚!”居然那樣應景地嚇她!“沒想到你這麼嘴硬!”穿著黑色毛衫的大男生臉上的笑容隱隱透著得意。良辰有氣無力地拋了個白眼過去,終於確定他從一開始就是有意想要嚇唬她的。回到舞廳,隻見朱寶琳遠遠站著,正以手扇風,想必是鬨騰得冒汗了。見到他們,立刻迎了上來,衝著良辰叫:“你去哪兒了?到處找不見,還以為你一聲不響一個人先跑回寢室了呢!”良辰從淩亦風手中接過塑料袋,揚了揚:“見你DangQueen做得辛苦了,特意買來慰勞你的。”“哇,良辰,你真是太好了!”朱寶琳撲上來抱了抱她,從袋子裡拿出可樂,才像突然想起來般,指了指淩亦風,“你們倆……怎麼一起?”淩亦風笑了笑,沒答話。此時寢室裡其他四個女生也圍上來,良辰將飲料一一遞給她們。“喏,你的。”剩下最後一瓶,良辰舉到淩亦風麵前。淩亦風稍稍一怔,才道:“當初說要買水喝的是你吧?怎麼自己反倒沒有?”“誰說沒有?……我喝這個。”說著,良辰又摸出一罐奶茶,晃了晃。飲料是當初良辰獨自進超市挑的,小小一罐奶茶,被壓在可樂下麵,淩亦風自然注意不到。“這算是我做義務勞動的補償?”淩亦風接過來,微微挑著唇角。良辰似笑非笑:“是為答謝你奉獻了一個精彩至極的故事!”“哦?”清亮的眼睛裡仿佛盛滿笑意,“以德報怨藹”拖長的尾音,語調輕鬆愉悅。良辰撇著嘴角微微一笑,不再答他,仰著頭喝自己的奶茶。一邊的朱寶琳看著這兩人旁若無人地你來我往,臉上不動聲色,眼神卻在這一男一女之間來回移動,漸漸流露出耐人尋味的意味來。舞會結束後,良辰被朱寶琳拖去洗手間,再出來時,發現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寢室其他四人估計也早已結伴離去。走到大門口,朱寶琳突然問:“我們怎麼回去?”良辰這才想起之前是六個人一起從宿舍區走著過來的。當時隻當是飯後散步,可如今玩到這麼晚,再徒步走回去,幾十分鐘的路程,似乎有些不太實際。這時,有個男生騎著車停在她們麵前,並且輕輕喚了聲:“寶琳。”良辰仔細一看,正是原來一起滑冰的籃球健將。“我沒騎車來,你帶我回去吧?”朱寶琳走下台階問。“好。”籃球健將的表情看起來相當樂意。良辰站在原地,一時有些發蒙。……如果她沒記錯,好像朱寶琳和他相處了一段時間後就因為性格不合而和平分手了呀!怎麼現在看來,兩人的神態舉止仍舊那麼親密?眼看朱寶琳已然扶上對方的腰,良辰終於回過神來,皺眉道:“喂!沒義氣的家夥!你就這麼拋下我一個人走了?”“當然不是。”朱寶琳笑眯眯地伸手指了指,“我早看好了!你可以坐他的車回去!”順著她提示的方向,良辰一眼便看見了正跨在車上與兩三個同學交談的男生。燈光下,他的側麵,弧線優美,一雙漆黑的眼睛,似乎流光溢彩。自行車加速度地從長長的坡道上一路滑下。良辰坐在後座,耳邊隻聽見呼呼的風聲,雙手不禁抓緊前麵人腰側的衣擺。“……你就不怕我再講故事給你聽?”頭頂上方傳來清朗的聲音。良辰抬頭,隻看見對方烏黑的頭發,以及微微躬著的背脊。她笑:“抓著你的衣服呢!我一再受到驚嚇,很可能會做出激烈的舉動。”“同歸於儘?”騎車的男生微微側過臉,露出帶著笑意的俊朗眉眼。“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感覺風聲太大,良辰下意識地提高聲音。下一刻,隱約有笑聲飄過耳邊。當時誰也沒有料到,將來的一段感情便在這個普通至極的夜晚,悄無聲息地慢慢展開。都說青春年少歲月如歌。可是良辰覺得,她的人生自從有了淩亦風的參與,就變得如同一幅卷得密密實實的畫卷,一寸一寸顯山露水。曾經以為,風景優美,卻忽然有一天,峰回路轉。令人措手不及。在那舞會之夜之後,一切似乎發展得自然、平穩,而又那麼的理所當然。良辰與淩亦風的接觸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多了起來,周圍也慢慢冒出些聲音,好事者的打探和猜測通過各種渠道傳進良辰的耳中,可她全然不作回應。其實,究其原因,不過是連自己也不清楚,他們倆算是什麼關係。偶爾一起吃飯,一塊兒上自習,或者在水房偶遇後他幫她提水,圖書館裡互相推薦好看的書……隻是這樣而已,並不能說明任何問題。那個時候,大學校園裡手機並不普及,現在有好感的男女或許還會互傳曖昧短信,但這種情況在當時根本無從發生。而且,良辰和淩亦風平時並不通電話,不見麵的時候,可以說是完全失去聯係。對於這一現狀,良辰有時也會隱隱覺得有些遺憾,卻又不願去深究這模糊念頭背後的真相。隻記得有一次,淩亦風突然打電話來。良辰她們正在寢室夜聊,熄了燈全部躺在床上,聽起鈴聲誰也不願起來。最後,還是朱寶琳爬下去接,隻因為電話找她的概率最大。結果,接起來沒幾秒,朱寶琳便涼颼颼地說:“蘇良辰,你還不快死下來!”良辰隻覺得奇怪,急忙順著梯子蹬下來。在屁股上挨了那個不甘白跑腿的女人一巴掌之後,便意外地聽見淩亦風的聲音:“嗬嗬,就睡了?”他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在十一點的深夜裡,顯得格外清晰而貼近。“後天去江灘玩怎麼樣?”他語調平和地問。仿佛這隻是不經意的一個提議,而非琢磨了一晚上才終於開口的邀約。良辰握著聽筒,隻覺得心“怦”地跳了一下,不同於平常的速率和力度。出於潛在的直覺,她下意識地問了聲:“就你和我?”那邊短暫地沉默了一下,接著便傳來淡淡的笑聲:“……你還想叫上誰?”誰也不想叫。回答飛快地跳進良辰的腦子裡,可到了嘴邊卻變成:“我無所謂啊,隨便你。”這一次,沒有停頓,淩亦風接得很快:“嗯,就我們倆。”約了時間,掛上電話,良辰踩著細而涼的梯子上床。還沒挨上枕頭,質問聲已經響起來:“還不快老實交代!”“交代什麼?”黑暗中她微微一愣,而後裝傻地笑起來。“我可聽出來是誰的聲音了。”朱寶琳得意地開口,“淩亦風這麼晚打電話給你,你們倆約好去哪兒玩?”怎麼那麼精明?!就好像從頭到尾電話都被竊聽了一樣。良辰暗自翻了個白眼。差點忘了,在這方麵朱寶琳堪稱大行家。包括上次舞會回來坐車的事,她都懷疑是不是她有意安排的。“你慢慢八卦去吧。我困了……”翻了個身,良辰閉上眼睛任憑對方再怎麼抗議,也都不再說話。初夏的夜晚,微微還有些涼意。一個小時後,良辰將毯子拉高,一直蓋在下巴邊,清晰地聽見窗外昆蟲細微的叫聲。還有寢室裡其他人均勻的呼吸聲。頭一次覺得,夜晚無比漫長。那一年六月初的C城,涼爽得出乎意料。兩人在江灘看了一會兒彆人放風箏,而後轉到附近廣場喂鴿子。良辰坐在平整的水泥台階上,買了一小袋乾玉米,裝在塑料杯子裡,時不時抓一把撒出去。麵前偌大一片空地上,雪白靈巧的鴿子迅速聚攏來,低著頭很專心地享用它們的午餐。等到杯子見底的時候,良辰拍拍手站起來,一轉頭恰好迎上淩亦風看向她的眼神,帶著微微的笑意,清澈明亮。一陣風吹過來,她按了按輕輕飛揚起來的裙擺,揚眉說:“走吧,去彆處逛逛?”此時正趕上周末,逛街休閒的行人比平時多了不止一倍。寬闊的馬路,車水馬龍,斑馬線外的安全島上淩亦風與良辰夾在一群人中間一起等著紅燈。對街便是會展中心,大紅的條幅迎風擺動,為期一周的國畫展正在裡麵舉辦。良辰踮腳望了望,越過數個肩頭,見大門似乎開著,門外還站著保安,於是提議:“去看畫展?”淩亦風說:“可以埃”語氣中卻顯得有那麼點心不在焉,不知在想著什麼。這時,紅燈開始閃爍,兩秒鐘後綠燈亮起,行人通行。原本擁成一堆的十來個人,隨著各自的腳步迅速分散開來。良辰低頭邁下安全島的低矮台階,剛剛踏上馬路,右手便被人突如其來地牽住。事情發生得那麼突然。下意識地掙了一下,沒能鬆開,良辰倏地停住腳步,同時驚訝地側過頭去。站在右側的人稍稍一停,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倒是平靜如常,隻是動了動削薄好看的嘴唇,若無其事地催促道:“站著發什麼愣?快走,又要變紅燈了。”“……怎麼會?”良辰也沒弄明白,自己就這樣被他突然地牽了手,明明應該震驚、訝異,或者立刻甩開他,可是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會接著他的話往下說:“剛剛才換了綠燈……”腳步卻不由自主地立刻跟上,那隻手在不知不覺中忘了掙脫。新鋪的柏油馬路,陽光照在上麵微微炫目。良辰穿著平底鞋,跟在挺拔修長的淩亦風身邊,第一次覺得他步子邁得太大、走得太快。要跟上他,非常的吃力,吃力到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明明前一刻街頭還是那麼熱鬨擁擠,而這一秒,世界卻寂靜得仿佛隻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還有那輕輕的呼吸聲。雙車道馬路,十來米的距離,等到走到對麵的時候,良辰卻突然有種奇怪的感受,隻覺得這一段路既漫長又短暫。他們走上路邊人行道,停下來。良辰盯住鋪著綠色菱形磚塊的地麵,身體絕大部分感官仍舊停留在她的右手上。那裡,手心手背,全都被真實的溫暖覆蓋著。“良辰。”許久,她聽見淩亦風叫她的名字。抬起頭的那一瞬,幾乎陷入慌張無措之中。淩亦風就站在她的對麵,近在咫尺。他從沒這樣叫過她。從來,他都叫她“蘇良辰”,連名帶姓,和眾多同學朋友一樣。此刻去掉了姓的稱呼,顯得親昵無比。良辰幾乎已經能夠意識到將會發生什麼。或許早在電話約定那晚,就已經有了預感。此時心裡雖然還有慌亂,但卻遍尋不著抗拒的蹤影,因此,她抬著頭,靜靜地等。每一秒都看似無比漫長,而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心也逐漸重新靜了下來。“良辰。”淩亦風微微低著頭看她,好一會兒才突然笑起來,“你很緊張?”……這和她預想中的不太一樣。她還以為他會說些彆的話,例如表白之類。甚至為此都做好了準備。之前的氣氛突然變了。良辰不免稍稍一怔,才說:“沒有。”怎麼可能承認?“那為什麼手心裡全是汗?”顯然,淩亦風抓到了證據。“……熱的。”想也不想,良辰立刻再次試圖掙開他的手。因為看著他明亮的笑容,突然有種被耍的感覺。淩亦風的手緊了緊,不依不饒:“可是之前你還說今天很涼快。”你到底想怎麼樣?!良辰掙脫不開,隻能狠狠地瞪著他。淩亦風似笑非笑的神情,頭一次顯得無比可惡。“你玩夠了沒有?”最終,她放棄掙紮,有氣無力地問。如果這隻是淩亦風的一個玩笑,或者,牽一次手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那麼她也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好了。以後,朋友照樣是朋友。“誰說我在玩?”或許是看出她情緒的轉變,淩亦風終於收回之前的笑容,握著她的手再次緊了緊,“不是說看畫展嗎?走吧。”這次良辰卻不肯再走。之前還算明確的事情經他這麼一鬨,又突然變得不那麼清晰起來。她有些疑惑,深怕一切不過是她的自作多情。而如果真是那樣,那麼至少現在就必須劃清界限。她的腳猶如被釘在原地,表情冷靜:“你先放開手,好好走路。”淩亦風回過頭來看她,眼神一時變幻莫測,許久,才終於歎氣:“蘇良辰,真的非要我說得那麼清楚才行嗎?”他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揚了揚眉,“我不但不會放手,而且,最好要牽一輩子。”這一回,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直到很久以後,良辰才知道,原來要讓淩亦風說出九*九*藏*書*網那樣的話,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事。她以為他很平靜,他還有心思打趣、和她玩笑,可實際上,他的心裡也緊張得要死,害怕被她斷然拒絕。可是,那句“一輩子”說得太輕率。那個時候,他和她都還不知道,原來一輩子竟然是那麼的長。而他們,顯然不是能有幸堅守到最後的人。車燈的光亮在窗口處一閃而過,陷在過去回憶中的淩亦風終於回過神來。時至今日,那些有關蘇良辰的記憶仍舊清晰如昨。其實第一次牽她手的時候,他的緊張不亞於她。在車水馬龍、擁擠人潮之中,不知盤算了多久才終於鼓起勇氣去主動握住她小而柔軟的手掌。事實上,手心冒汗的,又豈止她一人?隻不過,她太慌亂無措,所以才沒察覺他的失態。他說“……最好要牽一輩子”,這並不是假話。他有信心做到,可是,那個可惡的女人卻沒有給他證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