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趙姓大漢!(1 / 1)

其實這座宅子的主人並非壞人。

方知寒本不擅妄下判斷,他閱人不多,也未曾走過幾處名山大川,但一顆心靈台通透,嗅得出人間正氣。那位老嫗雖眉眼深沉、語氣冷漠,可眼底不帶殺機惡意,身上的柴火氣與風霜痕跡俱全,似是多年困守於此的孤居之人,雖怪異,卻稱不得“鬼蜮”。

真正心懷鬼胎的,其實另有其人。

那人,就住在另外一間廂房裡。

這宅子為兩進院落,前後隔牆之間有一株高大的香樟,枝葉繁茂,仿佛要把天上的星光一並遮蔽。院中濕氣沉沉,青石磚縫間早生青苔,四周散發著雨後泥土與檀香的混合味道。

夜雨還未停,滴答聲敲在屋簷,仿佛有人悄悄挪步。

兩位曾撐傘而來的書生,現已燈火熄滅,所居廂房早早漆黑一片,看似安然入眠。而此刻,仍然燈火未熄的,是那名背劍少年方知寒與年輕道士張山的房間。

老嫗剛欲轉身離去,那廂房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腳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方知寒心頭。

門外響起急促敲門聲。

還未等老嫗出聲勸阻,門外那嗓門便已經粗聲粗氣地傳入耳中,伴隨著撲麵而來的酒氣:“裡頭的道爺!還有那小兄弟!你們可是有酒?要有酒喝,那便是救命的恩情,是換命的酒啊!”

話音剛落,那拍門之聲更響幾分,似要砸斷門板。

老嫗斜眼望去,卻不作阻攔,隻是冷冷說道:“你們自行安排房間。”

張山坐在床邊,神色略帶倦意,正在穿鞋。而方知寒則將酒葫蘆彆好,走上前去開門,目光警惕卻無懼。

房門一開,外頭站著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漢,渾身酒氣濃烈如霧,臉上胡須濃密,亂成一團,身後背著一把寬背大刀,刀鞘擦得油亮,倒像是此人唯一收拾乾淨之物。

大漢打量了方知寒一眼,咧嘴笑道:“小娃兒,聽你腳步輕沉、呼吸有力,怕也是習武之人?你如今可是有二境?”

方知寒笑了笑,不疾不徐道:“自幼跟著家中長輩學拳練武,這是第一次下山行走江湖,還不知這境界如何劃分。”

他言語誠懇,不似謊言。

大漢眉頭一挑,眼神卻沒放鬆,語氣變得不善:“不知境界?那你八成是從哪個鄉野小國跑出來的?可偏偏你這口寶瓶洲的雅言倒說得極好……這可就奇了。”

話鋒一轉,他陡然逼近一步,猛地拔刀半尺,刀身泛起寒光,虎目圓睜,怒聲道:“說!你是不是那披著人皮的鬼魅?!報上名來!我趙某人刀下不斬無名之鬼!”

這一下,房中氣氛頓時凝固。

方知寒眉頭微蹙,卻未退半步。

他並未急於解釋,隻是隨手摘下酒葫蘆,喝了一口,喉頭微動。

張山一愣,立刻站起身,目光在兩人之間掃過,隱隱有些焦急。

大漢趙某人愣了愣,似乎也被這動作打斷了氣勢,盯著方知寒手中的酒葫蘆咽了咽口水,忽然態度一變,臉皮一拉,嬉皮笑臉道:“嘿,小兄弟,隻要你願意請我喝一口,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你是鬼物又如何?但凡不當著我麵作惡,我趙某人是個講道理的人。”

方知寒淡淡搖頭,依舊不言不語,隻是將葫蘆重新掛好。

趙姓大漢歎息一聲,作勢掩麵,苦笑不已:“你這小子,果真是油鹽不進啊,忒狡猾,是怕我認你是邪道中人,故意激我拔刀,好趁機偷襲?嘖嘖,虧我趙某人一身正氣,竟被你看作賊!”

道士張山連忙打圓場,趕緊搬了條椅子出來請他落座,道:“這位趙兄,在下張山,是龍虎山天師府旁支弟子,方才這位是我道門結義兄弟,出身正脈,不涉旁門,趙兄誤會也屬情理,不若入座共飲一杯,化解尷尬。”

趙姓大漢本就是醉意中人,聞言立刻收刀坐下,連連點頭:“還是你這小道士會說話,那就喝上幾杯,權作壓驚。”

張山取出些黃紙符篆,邊疊邊道:“這古宅裡不太乾淨,適才我夜觀星象,恐有鬼蜮之氣衝撞中庭,還望趙兄今夜暫莫安寢,一同守夜,待我與知寒兄查明端倪,再做安排。”

趙某人聞言,酒意散了幾分,眉毛微皺,卻還是應道:“也好。隻是我這人怕冷,更怕餓,若是夜裡能添口熱湯熱酒,那就更好了。”

說罷,又咧嘴一笑,補充道:“不然我見不得旁人熬夜清醒,自己卻要餓肚子,總覺著心裡發慌。”

方知寒不語,心底卻已警惕大起。

這趙某人看似粗豪,實則句句試探,不動聲色便打探出張山龍虎山的來曆,又逼問自己出身,看似醉話連篇,實則刀鋒藏於笑語中。

再加上老嫗那句意味深長的“你們自行安排房間”,方知寒不由再次回憶起那把靠在牆角的油紙傘。

如今黑煙已散,傘中詭氣儘無,但事發太過輕巧,反倒叫人心頭不安。傘下的東西……真就那麼輕易被鎮壓了?

燈火搖曳,屋中氣息凝固。夜色依舊,雨聲未歇。

窗外的廂房,一片寂靜無聲,卻似有一道目光,悄然透過紙窗,盯在了他們三人身上。

方知寒沒有回頭,卻忽地感到一絲陰寒從脊背生起。

今夜無眠。

古宅之外,風如刀,雨如鞭。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傾瀉而下,山林之間仿佛被潑墨浸染,天地一片混沌。烏雲壓頂,天幕如裂,雷聲轟隆作響,每一次閃電劃破夜空,都映出那座孤立於荒林中的宅邸,黑瓦黃牆,在雨幕之中搖搖欲墜,仿若地府森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