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風雨仍在!(1 / 1)

“習武之人?”她忽然改用寶瓶洲雅言,語氣僵硬,卻聽得清楚。

方知寒點頭,神情平淡。

老嫗目光再度下移,停在了方知寒背上的年輕道人身上,那道士昏迷不醒,卻呼吸綿長,像是沉入了某種內息調理狀態。那柄半露的桃木劍,也被老嫗瞧在眼裡。

“修道之人?”她再問。

方知寒繼續點頭。

老嫗又望向那位膽小的書生,聲音冷硬:“讀書之人?”

那人低頭一看,自己腰間的羊脂玉佩在雷電映照下瑩然作光,頓時麵紅耳赤,連忙搖頭道:“未曾中舉,尚無功名,愧不敢稱。”

老嫗咧嘴一笑,那笑容卻不帶絲毫溫度,隻是緩緩點頭,身子一晃,踱步讓出門道:“既是正經人家,便請進罷。屋中有火盆炭爐,冷了就自己生火暖身,休要驚擾屋主,否則後果自負。”

她頓了頓,補了一句,“記得彆亂走。”

方知寒向兩位書生使了個眼色,示意跟上。他仍背著張山,步伐沉穩,一步入門,便感到一股淡淡的暖意撲麵而來,仿佛與屋外的風雨世界,截然不同。

最後,老嫗探出頭左右一望,眼神在夜色中來回巡視幾遍,像是在確認什麼東西是否尾隨,隨即一把合上了朱紅大門。

門扉合攏,“砰”然一聲,在雨夜之中顯得格外突兀和沉重。門內四人皆是一震。

這一聲關門聲,如同隔斷了兩個世界——門外是雷雨翻滾,山林鬼哭;門內卻燈火昏黃,陰翳幽深,如同夢中浮世。

這棟宅子真不小。

方知寒打量四周,發現這院落並非初看時那般局促,反而頗有些氣派,應該是標準的四進大宅。從大門到最裡頭的內院,一道道門檻層層遞進,院落規製分明,布局講究,雖年久失修,卻依稀可見當年風光。

四人被安排在第二進大院,老嫗語氣冷淡地告誡他們,不可擅自進入後邊的庭院,更不允許在夜間隨意走動。那語氣看似隨口,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哪怕是膽子頗大的方知寒,也察覺到其中隱約的意味深長。

這二進大院倒是乾淨清爽,簷角高翹,雕梁畫棟。翹簷之上,雕刻著形態各異的瑞獸圖騰,金漆早已剝落,留下斑駁痕跡,但輪廓依舊生動逼真,仿佛隨時會躍下屋簷。山水、花鳥、雲紋皆有精細鐫刻,窗欞上貼著早年剪製的精美窗花,多為梅蘭竹菊、喜鵲登枝之類的吉祥圖案,可惜如今已經風化脫落,卷邊開裂。

地麵上則鋪著青紅兩色的石磚,錯落有致,顏色深淺交替,主次通道清晰明了,便於夜行。

雨仍在下,卻絲毫無法打濕屋簷下的磚石。抄手遊廊橫貫東西,連接正房與廂房,在這等風雨交加之夜,顯得格外重要。幾人落腳其中,倒也不必冒雨奔波,尚能從一房轉到另一房。

老嫗身影晃晃悠悠,消失在通往後院的黑漆遊廊中。

“記住,彆亂走。”她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正當兩位書生望著她的背影出神之際,天空再次電閃雷鳴。閃電撕裂夜空的一刻,昏暗遊廊被照得通明,兩人尚未移開視線,便猛然瞧見那位老嫗在遊廊儘頭回頭一瞥——她的麵龐竟在那一刻浮現出一種蒼白詭異的笑容。

那笑容宛如一張薄紙貼在骨架上,嘴角牽動間毫無溫度,配著那雙渾濁死灰的眼珠,活脫脫一尊畫中夜遊的餓鬼。

“啊——”姓楚的書生低呼一聲,險些跌倒。姓劉的書生也是臉色慘白,雨傘差點脫手而落。

兩人慌不擇路地鑽進相鄰廂房,哪還顧得上彼此身份禮數,咚地一聲合上木門,緊接著一記閂鎖響起,仿佛多上一道關卡便能擋住那鬼魅身影。

劉姓書生心有餘悸地靠著門板喘息,環顧四周,屋內布置陳舊卻還算整潔,床鋪塌凳、書案燈台俱全。他緩緩放下手中油紙傘,猶豫片刻,終還是取出隨身攜帶的聖賢書卷,點亮油燈,強迫自己靜坐誦讀,權當壯膽祛邪。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楚姓書生捧著茶盞坐在床沿,聽著他讀書聲,心中稍安,但還是警惕地望向門外遊廊,一顆心高懸不下。

另一邊,道士張山站在廊下,麵無表情地仰頭看雨,手掌伸出屋簷,接了幾滴冰冷的雨水。他低頭掂量片刻,雨水在掌心如墨般沉重,仿佛不屬於自然天降之物。

“雨裡有問題。”他低聲道,收回手掌,步入屋內。

關門之後,他蹲在炭盆旁邊,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紙符籙,紙麵粗糙,墨跡尚新。

“這處宅院果然不對勁。雨水之中頗多陰沉之氣,似乎還摻雜著未散的煞氣。”張山皺眉,話語平靜而沉著,“小道手中這張符,名為‘起火燒煞符’,算不得什麼高明靈符,但在這等場所最是有用。”

他兩指捏符,口中默誦咒文,符籙輕輕一抖,便如枯葉被喚醒,符紙發出一絲微微顫動的氣息。

“去。”

他將黃紙迅猛拍在方才沾濕的手心。

隻聽“噗”一聲輕響,黃紙驟然燃燒,火焰詭異地呈暗紅色,燃燒極快,轉瞬便隻剩下一撮灰燼。屋內無風,火苗卻一閃即滅,如吞吐鬼火般幽然。

張山神色凝重,將灰燼悉數掃入火盆之中,灰塵落入炭火,隱隱傳出一股刺鼻的腥味。

方知寒盤膝坐在一旁,眉頭微皺,問道:“這張靈符,多少錢一張?”

張山聞言,一點不覺突兀,坦然作答:“此符不入道門流品,正如官場胥吏不登清流之列,隻是小道用於日常鎮煞感應之物,極為常見。黃紙一張,加上一點靈墨,以及下五境練氣士的符文抄錄之力,最多不過一枚雪花錢。”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一枚雪花錢,能買三十多張。折算下來,也就是三兩銀子一張而已。”

方知寒點點頭,低聲喃喃一句:“不貴……可惜很多人買不起,也用不得。”

張山沒說話,隻是重新在炭盆邊坐下,靜靜望著火光跳動,眼神中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屋外風雨仍在,仿佛永不停歇。

而宅子的更深處,在那三進、四進庭院之間,卻有一道更深的黑暗,似乎正悄然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