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觀字!(1 / 1)

“方知寒,看好了。”

李希聖將“風雪小錐”筆換到另一隻手,擦了擦,再換回來,笑道:“學你的。對於某些事,要有敬意。以前我不如你。”

初見於福祿街門口,方知寒接書前曾先擦手。李希聖把這個細節記了下來,今日才鄭重模仿。

他終於開始畫符,更像是在寫字。

“樓觀滄海日。”

李希聖的字中正平和,不似道士陸沉藥方上那般寡淡。他寫的不隻是字句,更是道理與情懷。他寫聖賢之言,道家經典,百家宗旨,句句皆有講究。

他會踮起腳在高處書寫,或彎腰寫在低處;會挪步、嗬筆潤毫,甚至站椅而書,坐地揮毫,寫得酣暢淋漓。他寫: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人是未醒佛,佛是已醒人。”

“欸乃一聲山水綠。”

“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隻要方知寒不說“我懂了”,李希聖便一直寫下去。每個字一現即散,但意蘊綿長。

青衣小童跳下欄杆,小聲問粉裙女童:“寫得啥?”

“看得懂字,看不懂意思……太大了。”

“你笨嘛。”青衣小童笑。

崔賜不滿:“不許打攪我先生寫字!”

青衣小童傲然反擊:“這是我家,我讓你卷鋪蓋你就得走。”

“你有眼不識金鑲玉!”崔賜怒。

李希聖寫字,方知寒看字,任由他們吵鬨,心無旁騖。

天色暗了,李希聖站到走廊儘頭,笑問:“如何?”

方知寒搖頭苦笑。

“沒事,去樓下。”李希聖溫聲道。

一行人轉至一樓,粉裙女童和崔賜點燭照字。青衣小童雖嘴上叨叨,卻也目不轉睛。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今夜便是如此。

蠟燭將儘,灼到崔賜手指,他默默換上新燭。

當李希聖寫下“焚符破璽”時,方知寒脫口道:“不對。”

李希聖頓時大笑:“這就對了!”

他麵色疲憊,卻神采奕奕,將毛筆遞出:“這支風雪小錐送你,我相信你配得上。”

方知寒這才想起,“我無法修行,無法運氣畫符,怎能成靈符?”

李希聖笑著解釋:“我會給你一本符籙圖譜,多為低品靈符,不需太多靈氣。你雖不能修行,但你是武夫,真氣與靈氣不同,所以每一張符對你而言,都是一場短兵相接。寫符,是你淬煉體魄、砥礪神魂的修行。”

“明白了!”方知寒接筆,眼神堅定。

夜深了。

李希聖望向山外:“經此一彆……”

他沒說完,隻笑道:“我本就想去遠方看看,如今隻是提早了些。”

他沒有留下,而是帶著崔賜夜行下山。

他甚至不許方知寒送他下山。

方知寒站在竹樓外,悵然若失。

青衣小童嘻笑道:“老爺,這人不錯,道法高,人品正,夠義氣!配做我兄弟。”

“人家願意?”方知寒笑。

“天底下還有人不願意當我兄弟?”青衣小童理所當然。

“你傻不傻我知道。”方知寒笑。

“我聰明得很!”青衣小童得意大笑。

粉裙女童望著他,眼神忽然多了幾分憐憫——這家夥,似乎挺呆的。

青衣小童察覺,叫道:“傻妞,不服單挑!”

粉裙女童立刻躲到方知寒身後,她又不傻。

——

月光下,李希聖帶著少年緩緩下山。

走出落魄山地界,他在溪邊掬水洗臉,清醒心神。

對岸站著一位老人,抽著旱煙。

李希聖起身行禮:“李希聖見過楊老先生。”

老人避開了他的禮,淡淡道:“我想請你為方知寒算一卦,可否?”

“當然。”李希聖毫不猶豫。

“事後我會報答。”

李希聖未作回應,隻平靜說道:

“此行山高路遠,天下之大,皆可乘風而起。”

方知寒站在竹樓廊道上,望著夜色漸深的天幕,沉默良久,終於還是轉身走下樓,去尋那兩個吵吵鬨鬨的小家夥。

靈均正蹲在廊柱上,拿著一根草莖逗一隻肥嘟嘟的竹鼠玩,小暖樹則坐在台階上,一邊咬著一顆糖葫蘆,一邊認真翻著一本繪滿符紋的彩繪冊子。兩人聽見腳步聲,齊齊抬頭,見是方知寒,趕緊一左一右撲了過來。

“老爺,有事吩咐?”靈均笑嘻嘻地道,眼裡卻透出幾分警覺。

“老爺是不是要打我們?我們可沒偷懶!”小暖樹眨巴著眼睛,連忙將糖葫蘆藏到身後。

方知寒失笑,摸了摸兩人的頭頂,柔聲道:“我要出趟遠門。”

靈均一聽,立馬癱倒在台階上,嚎啕大哭,鬼哭狼嚎:“嗚嗚嗚,老爺你就這麼丟下我們兩個可憐孩子啦?我不活啦——”

小暖樹卻很乾脆,抬頭問:“老爺,真的不需要我們跟著嗎?”

方知寒微笑搖頭:“不用,我一個人走方便些。你們待在這裡好好修煉,比跟著我到處跑強。”

他指了指腳下的土地,語氣認真:“你們知道,這座小鎮是最後一條真龍的殞身之地。對於你們這種蛟龍血脈來說,這裡,是天下最適合修行的洞天福地。我出去,也不過是遊曆曆練,短期目標是走遍整個東寶瓶洲。”

靈均一邊抹淚一邊抽噎道:“嗚嗚嗚……你走了,誰給我蛇膽石啊……”

小暖樹皺眉,伸手輕輕揪了他一把衣角:“彆裝了。”

方知寒輕輕拍了拍靈均的腦袋:“你這家夥,天天鬼精鬼精的,也裝不出幾分真情實感。彆擔心,我隻是暫時離開。”

他望向兩個稚氣未脫的身影,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我回來時,會一一檢驗你們的修為。誰偷懶,到時候就要抄書一千遍。”

靈均立馬挺起胸膛,大言不慚道:“老爺你可太小看我了,我下次見你,保準已經是九境大修士,腳踩飛劍,一劍斬蛟!”

他得意洋洋地看向旁邊的粉裙女童,滿臉嘲諷:“不像這傻妞,成天捧著小書本瞎翻,修為比我慢一大截。”

小暖樹氣鼓鼓地舉起糖葫蘆,差點就敲他腦袋:“你再說一次試試?”

方知寒笑著按住兩人的腦袋,讓他們不要打鬨。

靈均眨巴著眼睛,一臉討好地湊到方知寒身邊,小聲道:“老爺,要是你能給我留一顆蛇膽石,那我一定飛快進九境,不然你不在,沒人剝石頭,我怎麼辦嘛……”

方知寒眸光微動,點了點頭:“可以。”

靈均整個人愣住,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發燒了?”

他一把摸向方知寒的額頭,卻被輕輕拍開。

方知寒道:“我要跟你換點錢,山上那些雪花錢、小暑錢都來點。”

靈均一臉懷疑地後退一步:“你……你不會是要跑路吧?欠賬跑路的那種?”

方知寒沒理會他的調侃,認真說道:“我身上那些靈石太紮眼,山下用著也不方便,小暑錢正好適合。”

靈均一攤手,手心一翻,頓時地上出現了幾十顆晶瑩剔透的錢幣,有方形有圓形,每一顆都如玉石般溫潤,閃著微光。

“挑吧老爺,你可得出個好價。”

方知寒取出一顆拳頭大小的蛇膽石,墨綠如玉,光華流轉。

靈均眼睛都直了:“這可是頂好的貨色!你怎麼舍得?要換多少?”

“我吃點虧,隻要二十顆小暑錢。”

“嗷嗷嗷!”靈均當場嚎叫,“你這也太侮辱我了吧!我是那種隻換二十顆小暑錢的人嗎?你當我是路邊擺攤的貨郎啊?”

方知寒挑眉:“那就換一下,二十枚穀雨錢?”

靈均咳嗽一聲,摸摸鼻子:“……老爺,咱講點實在的。我身上加起來都沒五顆穀雨錢。”

他一臉尷尬地笑著搓手,“三十小暑錢換你這蛇膽石行不?”

方知寒點頭:“成交。”

他將蛇膽石輕輕放在靈均掌心,靈均頓時喜笑顏開,搓來搓去,像在摩挲絕世寶貝。

就在靈均得意洋洋之際,方知寒卻又悄悄走到小暖樹身邊,左手一翻,又掏出一顆與前者幾乎一樣大的蛇膽石,悄悄塞入她手中。

小暖樹愣了愣,隨即喜笑顏開,兩眼亮晶晶地看著方知寒,“老爺最好了!”

靈均一回頭,看到這一幕,差點原地炸毛,“欸欸欸!你這不公平!我換了三十小暑錢呢!”

“她沒換。”方知寒理直氣壯,“我送的。”

靈均抱頭痛哭:“嗚嗚嗚我不要活啦,老爺你偏心!”

“對。”方知寒伸手將他從地上拎起,笑著道,“我就偏心。”

夜風吹來,廊道上的燈火輕輕搖曳。

這世上有些分彆,是為了更好的重逢。